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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雜土][最強軍師雷]腦子有點這樣那樣的狀態,想把已經超過一個月沒寫後續的雜土文丟出來,感覺斷在那邊也沒差,不過也還有一堆注釋沒寫
大概貼下面以後再說吧
latest #70
〈跳躍吧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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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源頭汨汨流出的

淚河——一朝

被赫熾火浪沖乾,

深底當可見※1

※1 都良香,〈雜歌〉,《古今和歌集》〔卷十:466〕。
聽說人間有些兔子來自月亮,其理由有諸多說法,可能是祖先犯罪被流放,也可能是月球變得荒蕪無法居住。無論如何,皎潔巨大的銀盤對某隻玉兔而言,已成過於遙遠以致無法到達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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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哼著殘存於記憶中的曲調,在地面四處蹦蹦跳跳,潔白毛皮沾染泥土髒了去,經過長時間奔走,身上污泥重量逐漸變成負擔。即使如此,玉兔未停下尋找夢鄉的腳步,牠抬頭仰望夜中明月,激勵自己向前邁進,朝向沒有盡頭的單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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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井大人,我們尊奈門執著對您下戰書,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有自覺的話就請您勸勸他,繼續堅持決鬥遲早有一邊會受傷。」

早晨空氣舒爽,外頭傳來各式各樣富有活力的喧鬧,土井半助卻認為自己即將變成枯木,主要原因當然是長期困擾自己、引發神經性胃炎的一年丙班好孩子成績,況且現在他不只忙於批改考卷,還得分神應對「客人」——黃昏時城的雜渡昆奈門,兩人正以木桌為界分坐兩端。身上多處纏繞繃帶的獨眼忍者以女性斜坐姿勢,悠哉大嚼帶來的伴手禮糰子,看在忙碌教師眼裡頗有挑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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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擅自闖入職員房間已讓土井費盡吐槽力氣,因此半放任對方把禮物擺在幾乎被試卷掩埋的桌面,無視不脫面罩飲食的行為。即使此人看來隨心所欲、舉止怪異,實為率領百名手下的忍軍頭目,擁有不可小覷武藝與智謀,想到這邊,土井半助對著試卷再次嘆一口氣。

與雜渡昆奈門相識來自一次忍術學園大事件,本以為交集僅止於過客,但人生總有各種意想不到,點與點連成線,再交織成巨大且複雜的網,不只日後雜渡常跑來找保健委員會與學園長串門子,手下諸泉尊奈門亦將自己視為勁敵、三不五時意圖闖入學園發起挑戰。或許尊奈門之故,雜渡對土井深感興趣,曾邀約自己加入黃昏時……更正,不是「過去式」而是「現在進行式」!

年輕老師放在試卷的目光偷偷瞥向雜渡,身穿朽葉色忍衣的男人正解決完手中翠綠糯米糰,無視旁人心情自顧自接續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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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看著尊奈門長大,只論技術稱得上優秀,但從職業角度來看,脾氣和思考尚缺柔軟⋯⋯」雜渡放下空竹籤,拿起竹筒透過吸管飲用內容物,稍後繼續說:「土井老師應能體會我的擔憂吧?」

「⋯⋯嗯。」

投射來的目光相當銳利,土井不否認,跟力保和平狀態的忍術學園不同,黃昏時城身處隨時備戰環境,更具有「好戰」惡名,這是群雄割據時代必然發生現象。在力量面前,信任不過一張紙厚,弱小意味任人魚肉,而作為取得力量的代價,則為尚有大好前途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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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戳入內心,握住筆桿的力氣不自覺大了幾分。忍隊首領沒有放過土井臉上顯而易見的動搖,像蛇一樣繼續鼓動舌頭:「現在尊奈門除了身手進步,即使行事仍橫衝直撞,但已經懂得思考如何排布對策⋯⋯」刻意中斷話語,待迎上疑問目光,包裹繃帶的臉瞇眼笑道:「都是多虧土井大人。」

「即使您大力奉承,對我來說只是徒增煩惱⋯⋯」

「和不同視野的人交流很有益處,再勞煩您多關照尊奈門了。」

「我.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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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半被強硬請求打斷,土井本想多做抗議,卻見高大巨漢已從側坐轉為正坐、恭敬朝自己行禮,頓時牢騷通通吞回腹中。年輕教師從亂太郎、伊作等和雜渡有往來的學生那聽過,黃昏時首領身上燒傷乃為多年前救助手下所致,至今仍受疼痛摧殘,不只需定時上藥,大多數人能輕鬆做到的正坐對本人是項負擔。以此前提多加留意的話,確能察覺繃帶包住的左半邊感官較不靈敏。

『拿這人沒轍呢……』

土井面露苦笑,自嘲軟肋被人抓住,同時他開始理解為何此人因在戰場上受善法寺伊作救治,願意放棄原有立場,甚至選擇與忍術學園友善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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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過是個半吊子……」黑衣教師放下毛筆改拿糰子,等雜渡抬起頭回望,便咬一口嚥下,笑著回答:「但會盡我所能,當然不是決鬥而是交流,就不客氣收下這份學園長都稱讚的美味了。相對的,日後有事也請雜渡先生多多幫忙。」

「不勝感激!」

「雜渡先生用不著多——」

「當然,如果土井大人願意來黃昏時就近指導,是最好不過的。」

「哇呀!雖然古有三顧茅廬,但您也太執著吧!」

立刻扳回後摔的身體,土井忍無可忍朝笑彎眼的雜渡大吼。笑容詭異的頭目伸出食指左右晃動,毫不羞愧辯解:「哼哼,土井大人既然通曉典故,理應明白求賢若渴之理。再說我認為蜀先主※2如果錯過第三次,必然前去第四次、第五次……無法取得賢士的話,得不讓他落入敵手。」

※2 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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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有理,但我何德何能與那位臥龍先生相比⋯⋯」

「土井大人,我就近觀察您已有些時日,您夠不夠資格並非由您一人評斷。」

「咕嗚嗚嗚——」

見青年煩惱扭動嘴唇、用不掏空腦袋誓不休的氣勢企圖反駁,深感趣味觀察的雜渡猛然換個方向:「不然,土井大人希望我用何種名義見您?」

「咦?」

「我們並非舊識、不是家人、毫無恩怨,我該用什麼身分來找您?」

「身份……」不能是朋友嗎?土井腦海浮現回覆,不過預感一旦說出便就此定調,面對充滿不確定性未來,他將話嚥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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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漢界僵持不下,待休息鐘響打破停滯,雜渡昆奈門率先退讓,他閉上眼,輕吁一口氣,起身準備離開。雜渡身材高大,從高處落下的視線對坐著的人頗有壓力。

「我會再來拜訪您的,土井半助大人。」

「喔、慢走……不對!別再來遊說了!」

「別這麼說嘛——我下次帶不一樣的伴手禮,您想要甜食還是鹹食?我個人偏好甜食。」

「回去!!!」

待完全察覺不到朽葉色忍者氣息,土井無力趴倒在桌上,沒心情撿取飄落地面的幾張考卷。「果然拿雜渡先生沒轍啊……」放空望著手上綠糰子咬痕,胃部沒有發疼仍然下意識伸手摸過去,或許是心臟激烈跳動干擾男人判斷也說不定。

「⋯⋯甜食鹹食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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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沿著夢徑

不停地走向你,

但那樣的幽會加起來

還不及清醒世界所允許的

匆匆一瞥※3

※3 小野小町,〈戀歌〉,《古今和歌集》〔卷十三:658〕。
※※※※※
玉兔依舊四處蹦蹦跳跳,牠豎起長長雙耳,追循狂歡曲調跑到歌聲盡頭,以為到達的理想鄉竟是被惡鬼佔據的恐怖國度。惡鬼們燃起熊熊篝火,舞動尖牙利爪,於酒池肉林中宴飲,享受四周傳來的哭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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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害怕也不能退縮,玉兔參與鬼退治,在不歸路上打倒一個又一個鬼。全身沾染汙泥、拼盡力氣戰鬥,換來的是遭鬼啃食,鬼啃出的傷口發出無盡哀號。大大小小悲鳴擾得玉兔痛苦不堪,於是為求自保,擺動長長雙腿,狼狽逃離利爪追趕。

今夜月亮又大又圓,依稀瞧見影中仙宮。筋疲力盡的玉兔受光輝吸引,停下奔逃腳步,抬頭仰望懷念的故鄉,想著該如何到達彼岸。牠憶起故事中投入火堆升天的白兔,於是用盡殘存口氣,賭命向前一躍——
啊啊……或許是身上泥濘過於沉重,玉兔並未到達月亮,而是摔落萬丈深淵。

Mayday, Mayd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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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泉尊奈門尚未歸隊,也沒收到信……」

一接獲狼隊隊長山本陣內報告,雜渡頓感不妙,迅速動身前往尊奈門出門前報備的地點。

若決鬥地選在忍術學園外頭,通常在土井半助看顧下,黃昏時忍隊不是迎接哭著跑回來的尊奈門,就是收到表示年輕忍者狀態的書信讓人前去領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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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動起初並非建立在全然信任上,畢竟學生願意付出純粹善意,教師就不一定了,可能為保學園安全下馬威,因此那時雜渡毅然獨自前往。忍軍頭目到達目的地,沒有見到黃昏時以外人影,但小心蹲下察看手下之際,右耳捕捉到從隱密處傳來如螢火微弱、安心的輕笑,隨後是大型動物迅速移動聲響。

「還真是純粹啊……」對外人付出善意在此道世難能可貴,對那間忍者學校而言似是自然道理,雜渡昆奈門被打敗地自言自語完,放心研究放倒尊奈門的手法。『呵呵,以教具為武器是嗎?』回憶部下描述,好奇種子落於土中,經過試探、拜訪、欣賞、合作等一來一往滋養茁壯,直至此番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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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上,西斜圓月散發炫目黃暈,星光皆遭吞盡,涼風掃過及腰芒草,摩挲聲響如妖物竊竊私語。雜渡不用多久便尋得倒在草中的年輕部下,除旁邊掉落一本內頁畫滿圈圈的破爛點名簿之外,未見更多土井半助的痕跡。忍不住望一眼月亮,月影發出噬人不祥光芒,體格高大的男人心想不會發生此等荒謬之事。

「土井半助被我成功拋到懸崖下!是我贏了!」

「哼,懸崖嗎?」

諸泉尊奈門醒來,知曉現場不見宿敵蹤影,深信自己勝利亢奮嚷嚷,一注意周遭無聲問話連忙端正坐姿,老實向上頭交待詳細過程。雜渡聞言低吟,撇下緊張的山本等人,走到崖邊向下張望。懸崖光禿陡峭,照地圖所繪,底下為溪流,一般人失足只怕葬身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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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對一般人而言」。

細觀岩壁,坡度縱然陡峭,依舊有幾處可供踩踏緩速,岩上松枝更可抓握,且現在季節溪流水量理當充沛,降至一定高度跳下便摔不死人。照尊奈門敘述以及估算扔出點名簿的力道,土井應沒受任何傷或陷入疲態,難以想像這等坡度難得倒他所相中的男人。

雜渡盯著點名簿上頭字跡沉思,稍後山本陣內前來回報勘查結果,便順手將書簿收入懷中。

「首領,現場未發現第三者痕跡。」

「明白。」

既然如此,只能做最壞預測,首要考慮不是「土井半助下落」,而是「失去土井半助,忍術學園的反應」。忍軍頭目右手托著臉頰,閉眼作出決定,懷中鑲鋼板書簿頗有重量,壓得心口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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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內,你吩咐陣左領幾人繼續在此探查,注意別驚動到主公。我帶尊奈門前往忍術學園,學園稍後應會派人來,要詳細向來者報告進度。」

「是!」

「首領⋯⋯這件事沒必要勞煩您……」

「走吧,尊奈門。」

「咦?是、是!」

察覺發展不同於往的諸泉消去大半氣焰,像隻委屈小狗跟從首領腳步,可憐兮兮大眼讓雜渡無奈苦笑。

『是啊,身為首領,必須負起責任。』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對一位並非舊識、不是家人、毫無恩怨的外人,騷亂從何而來?

大半臉被遮蓋的獨眼忍者避開風聲追問,靈巧在巨木間穿梭,疾速前往準備迎接黎明的忍術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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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不到你

在這沒有月光的夜,

我醒著渴望你。

我的胸部熱脹著,

我的心在燃燒※4

※4 小野小町,〈雜歌〉,《古今和歌集》〔卷十九;1030〕。
※※※※※
這裡有許多朱紅色毛皮兔子,歡欣喜悅圍住玉兔舞蹈,牠們詠唱悅耳動聽歌謠,邀請玉兔同去月球建立沒有鬼的國度。懷著感激,接受好意,跟隨節奏打起拍子,被嘲笑躲入美夢沒關係,總比清醒獨自面對惡夢好。

跳呀跳呀,玉兔再次跳上不歸路,記取過往教訓,無視汙泥就不會被拖住腳步,蓋住耳朵便不會受哀號所擾。前進,向前邁進,裝上尖牙利爪,背負恩義,誓言消滅所有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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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攻其無備,出其不意……※5

……故兵貴勝,不貴久。故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6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敗……※7

徹夜埋首書堆,玉兔啃食大量文字以填滿空腹,或許利牙有違囓齒動物飲食方式,無論吃下多少文字仍感到飢餓。即使如此,只要能到達月鄉,玉兔願意忍受不適。

※5 孫武,〈計篇第一〉,《孫子兵法》。
※6 孫武,〈作戰篇第二〉,《孫子兵法》。
※7 孫武,〈謀攻篇第三〉,《孫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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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此動之,以本待之……※8

……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無知……若驅群羊,驅而往,驅而來,莫所知之……※9

啃咬,咀嚼,吞嚥。燭火不安晃動,陰暗角落似見鬼蹤,巨大黑影隨光搖曳,佔據牆面窺視獵物。為免洩漏心緒給予可趁之機,遵照指導戴上嚇人面具,化身方相氏驅逐惡鬼。

※8 孫武,〈勢篇第五〉,《孫子兵法》。
※9 孫武,〈九地篇第十一〉,《孫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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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兵,不攻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夫殺人之兄父,利人之財貨,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盜也。故兵者,所以誅暴亂、禁不義也……※10

撕咬,嚼碎,吞食。今晚外頭狸奴※11啼哭擾亂心神,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亟欲靜心,如誦念經文默讀書冊,遏止妖邪肆意橫行。

……兵者,凶器也;爭者,逆德心。事必有本,故王者伐暴亂,本仁義焉,戰國則以立威,抗敵,相圖而不能廢兵也……※12

※10 尉繚,〈武議第八〉,《尉繚子》。
※11 貓
※12 尉繚,〈兵令上第二三〉,《尉繚子》。
那夜究竟發生何事?家中小心珍藏的畫像輕易被撕個破碎,惡鬼闖入精心維護的庭院大開盛宴,短瞬間篝火高聳入天、火星紛飛,遍地紅花盛開,安穩日常就此毀於一旦。幼小身軀為逃離利爪追趕,在暗夜漫無目的亂竄,潔白外衣跌跌撞撞中沾上各色髒污,逐漸認不出原有樣貌,經過長時奔馳,身體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無助的心只祈求找到一隅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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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以仁為本。以義治之為之正,正不獲意則權。權出於戰,不出於中人。是故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13

之後過了多久?每手刃一個敵人,身上便多添幾道傷口,傷處發出亡者哀號,聲聲指責自己為何厚顏無恥活著;每退治一頭惡鬼,血液沿著銀刃攀爬,纏上手腕,捆住胸腔,鑽入腹中,化成束縛軀體的汙泥,壓得心口喘不過氣。儘管如此,為了仁義,驅鬼者願意忍受不適。

鬼出去——

福進來——

窸窸窣窣,業火纏繞,熱氣灼得雙眼發疼落淚,鬼無視傷口潰爛,反覆翻閱書卷,欲將憎惡之物吞噬殆盡;五爪浸染彼岸花瓣,周身散落獵食殘渣,骸骨在血盆大口裡發出喀滋喀滋笑聲,嘲笑醜陋吃相。最終,本應灑豆子的,成了遭豆子砸的那方,貪婪吞食供品。

※13 司馬穰苴,〈仁本第一〉,《司馬法》。
……不知從何源頭……汨汨流出的……淚河……

越是想拼湊損毀畫像,可用殘片越是減少,手,腳,髖,腹,胸……一一消失在嘴裡。當利牙湊近最後碎塊,咚!所攫之物落地,穿著白衣的鬼瞪大雙眼,顫抖退開數步,此時腹中物反噬其身,無法壓抑汙泥從口洩出。

……一朝……被赫熾火浪沖乾……

胃液燃燒食道,灼得發疼,彷彿蒸散體內所有水分,鬼抹去臉上液體,氣喘吁吁穩定虛弱身形,同時感受地上傳來強烈視線。害怕與之對視又不敢忽視,掙扎一番,怯怯迎上目光。

……深底當可見⋯⋯

掉落球體隨火光晃動,上頭雕刻與自己神似又全然不同的面容。無神眼眶裝滿哀愁,溢出的悲傷沿臉頰滑落,口中竄出鮮豔紅蛇嘶嘶低語,一字一字釘上鬼的心頭,扼住鬼的咽喉。

「不要報仇⋯⋯」

再一次,無法壓抑罪惡從嘴嘔出,白色的鬼仰天長嘯。
沙!

猛然從桌上爬起,暗罵自己懈怠,玉兔縮在一隅、瞪大雙眼慌忙警戒四周。暗夜如止水寧靜,唯有自己氣息凌亂,寬敞房間已不見鬼蹤,僅有己身黑影安靜守望。

鬼出去——

鬼進來——

※※※※※
「這麼晚還沒休息嗎,天鬼?」

「是,我想再多加確認情報,以免有所遺漏。」

紙門被人拉開之前,名喚天鬼的白衣青年已放下手中書本,轉向門口恭敬等待來人。來訪者身材以成年人而言略為矮小,頭卻出奇地大,大到會被幼童指著嚷嚷「1.5頭身大頭怪出現了」,正是毒竹城忍軍首領——稗田八方齋,後方則跟著經常隨侍在側的毒竹忍者風鬼。天鬼對身材比例怪異的首領抱持尊敬與感激,這份情感並非只有救命和收留之恩。
「是嗎?很好很好,有天鬼在,主公宿願遲早達成。」八方齋聞言隨意掃視房間,放眼望去,盡是作滿標記的書冊,毒忍首領對收穫滿意點頭。

「我只是盡我所能。」

「不過還是適時休息比較好,萬一累壞可就不妙了,土ㄐ——我是說、『突然生病的情況也要考慮』!」

下意識話家常的風鬼說到一半,左腳背突然劇烈疼痛,接著收到怒瞪警告,連忙改口。所幸天鬼未顯任何懷疑,淡然回以感謝,讓藏在鏡片下的吃痛淚眼鬆一口氣,不知道像這樣鬼祟互動天鬼早習以為常。

『我還不足以讓八方齋大人全盤信任……』失去記憶的軍師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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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齋輕咳一聲整理儀態,至天鬼面前席地而坐,問:「那,到目前為止,有何想法?」

天鬼無言看向風鬼,待朱衣忍者被示意迴避,攤開地圖卷軸橫放兩人中間,並將畫面轉向以便八方齋觀看。軍師指向毒竹北端城池,低聲回答:「欲打通山路,勢必驚動雀鳥紛飛,土石崩落只怕更加劇烈。以現有裝備,應避免直線前行。」

「但若改道,地形險要將使運輸消耗更甚,路途遙遠使後方空虛,恐引野犬、雀鳥趁機奪食。」中年忍軍頭目捏著下巴,指著毒竹東側受高山阻隔的地名說道,懊惱自家行軍長期動彈不得、亟欲開拓水軍成為突破口之因。

是啊,唇亡齒寒,簡單不過。天鬼注視毒竹西北邊大城,思索已知情報。無論他人經歷,還是文字記載,再再提醒不可忽視潛伏於後的黃雀。

既然如何前行皆不可避免暗箭,那就投以虛實來爭取時間,逼迫雀鳥淪於只有一路可走的被動。
「大人,屬下有個建議……」

白衣山伏嘴湊近大頭首領耳邊,竊竊私語,四目留意八方,未過多久,戶外鴞鳥鳴叫暗藏幾道讚許。

「天鬼,此事全權交予你負責了。」

「是!多謝八方齋大人,屬下粉身碎骨也會達成任務!」

「放輕鬆點,別這麼拘束,畢竟我們都是誓言打倒邪惡以遏止戰亂,守護愛與正義的同志。哈哈哈——」

欣賞天鬼抿嘴緊握腿上雙拳,稗田八方齋心中止不住得意,得極力克制大笑以免於重心不穩倒栽蔥。過往屢屢搗亂毒竹野望的礙眼存在,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乖巧聽令的得力部下,腦中主君木野小次郎竹高號令天下的圖像變得清晰。八方齋親切囑咐「別太操勞」,關上門,踏著輕快步伐離去。
紙門隔絕外界,重回獨自一人的天鬼呼氣靜心完,將地圖挪至不礙事位置,起身拿取書櫃其中一冊再返回座位。

「黃昏時城表面自稱中立,實際和忍術學園交好,時常沆瀣一氣打擊我方,相當狡猾。」

「不只城主喜愛戰爭,底下忍者同樣好勇鬥狠,他們到各領地散播流言,製造開戰事端。」

「最可怕的是忍隊首領雜渡昆奈門,全身被火嚴重燒傷依然不減身手,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撂倒了。」

「不只行蹤神出鬼沒,巨大體長配上一身繃帶更加嚇人,根本是妖怪⋯⋯」

「還有被他獨眼一瞪,我像青蛙碰上蛇,殺氣刺得渾身發麻,動都不敢動……」

「喂!別窩囊長敵人氣勢!」
八方齋如此斥責底下忍者隊,天鬼反認為不加修飾的真心話極有價值。翻開記載黃昏時情報的書籍至繃帶忍者畫像頁,手撫上主君賜予白色太刀,抽出,銀光映照年輕面容,神色木然如面具,與此相對,半闔雙眼掩不住激動。

天鬼輕哼一聲,著手保養寶刀,卸除刀裝,擦拭,上打粉,鑒賞,上刀油⋯⋯動作熟練流暢,毫不馬虎細節,過段時間,毒竹軍師再次舉起著裝完成的太刀,冷眼詳視。同樣銀刃,同樣臉孔,只是刀光多道狠戾,天鬼嘴角上彎些許弧度。

「你會來吧,黃昏時的首領。」

——無法取得賢士的話,得不讓他落入敵手。
似乎誰說過這樣的話,此話投入天鬼內心搔得胸口發癢。

呵呵,俗話說「擒賊先擒王」,他同會如此做。黃昏時城被拉到棋盤上,必定希望作為敵方靠山的毒竹先亂陣腳,首要針對目標不是忍隊首領八方齋大人,就是他這位軍師,出於某種預感,天鬼篤定來者身分。

『不能在此停步……』

接下來要安排的,是迎接「客人」的房間。就此重挫敵方情報網是理想結果,倘若無法取下,最壞也要帶伴手禮上路,這是無家可歸之人唯一能報答的。

喀,刀收回鞘,右手摸上書頁,指腹下意識摩挲畫像,彷彿在記清敵人面貌,心臟止不住激烈跳動,或許是為即將到來的交鋒沸騰。

失去記憶的軍師如是想。

※※※※※
熙熙攘攘,四處是奔跑跳躍的腳步聲。朱色兔子們忙碌祭典準備工作,邊哼著激勵精神的歌謠邊將收集好的糯米蒸熟,趁還冒著熱騰騰蒸氣放入木臼搗呀搗,希望搗出口感極佳的年糕。另一批兔子則取出上等珍釀注入大酒甕,以及不忘大把收割裝飾用芒草。

被嘲笑躲入美夢沒關係,總比清醒獨自面對惡夢好。

朱色兔子們爭相奔走,將備好供品裝上準備啟航月球的寶船,期望在千里遠的理想鄉生活。初次參與祭典的玉兔在旁觀看,聽從節奏打拍子,被富有活力的曲調稍稍減輕思鄉之苦,沉浸描繪未來的藍圖裡。
嘻嘻

玉兔蓋住長耳無視傷口悲鳴,因此錯過躲在合唱裡的天邪鬼竊笑聲。

※※※※※
「毒竹城新軍師天鬼,即為失去記憶的土井半助。」

對照毒竹開始頻頻動作和土井失蹤時間,並不會讓雜渡昆奈門過於訝異,不如說他多少預感兩者為同一人。

消息目前在黃昏時裡除雜渡外,僅有少數親信知曉,現在幾人待在靠近毒竹領地一處山洞,以地上火燭為光源,圍著地圖商討即將發生的戰事。黃昏時忍隊各地設有聯絡據點,此處正是其中之一,外頭植披結合岩壁走向形成的視覺錯覺,給予洞口極佳隱密性,讓黃昏時便於監視毒竹動向。
「軍隊已佈署完畢,只待開戰信號。」

「嗯,記得若沒打成先別撤兵,等待後續命令。」

「是!」

「茶亂綱武仗著與毒竹盟約,態度相當強硬,主公亦不滿我方軍心軍備皆穩定,為何還要與對方周旋。」

「向主公匯報一夜城是假,毒竹恐已等著請君入甕。至於茶亂綱武,虛張聲勢嚇他們之外,誘引去動搖對毒竹的信任。」

「有其他勢力同樣在調查毒竹新軍師,依動向應尚未查得真身。」

「放些謠言,『毒竹不只與茶亂綱武聯手』,讓他們彼此猜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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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領……」入口飄進微風,燭火大力晃動,眾人循聲望去,黑鷲隊隊長押都長烈自影中現身,現場未露出任何詫異,一切自然得好似這位面具忍者本在此地。押都繼續說道:「山田傳藏行動了,跟著毒竹運送十一隻雛雞路徑,帶六隻繡眼鳥和兩隻三光鳥※14,往最西邊巢穴去。餘下三隻三光鳥留守原地。」

「十一隻雛雞?」

「潛入被抓了。」

「哎呀哎呀,這真是⋯⋯算了,先擱一邊,山田傳藏會處理。」

預想外人員捲入,沉穩如雜渡亦感無言,心想莫怪做老師的總放心不下那群好孩子,但偏離正軌擊中目標,亦是這些可愛忍蛋們強項。回想中,雜渡聽見尊奈門哀嚎,以及某位年輕男子乾笑聲。

※14 紫綬帶(サンコウチョウ),又名紫壽帶鳥、黑綬帶鳥。
光影明滅,忍軍頭目習慣性手托下巴,閉眼將暖和影像抹去,隨後像隻貓瞇起單眼,盯著押都所指地點,臉上笑意散發不詳氣息。

『不愧是山田傳藏,縱然有運氣成分,數年未專心奔馳戰場依舊寶刀未老,施點壓力得到成果比預期快……唔,雖說都是真心話就是。』

會把半助帶回,什麼時候?一周?一旬?一個月?

黃昏時沒那麼多餘裕可等。
『誘使敵城鷸蚌相爭,待雙方陷入疲態再漁翁得利,藉此減少傷亡,還真「溫柔」啊?』火光在雜渡眼裡閃動,體溫因為洞窟悶熱升高,好似身上火燒從未停歇,『但這裡同樣不容退讓呦,軍師大人。』

或許先人和自身罪惡,讓他下半輩子需受業火折磨,燒傷男人未曾怨恨,因為地圖上幾筆簡單構成的「黃昏時城」,如罈子裝盛消失於塵土中的諸多風骨,穩固雄偉城池屹立至今。何況火傷所連結的,是和諸泉父子間無法切斷的恩義,若真有人能回復男人以往容貌,想必古怪的忍隊首領十之八九會拒絕。

「那麼⋯⋯」

作出開始行動手勢,在場人數迅速減少,有的腳步聲往毒竹城領地方向消失,有的身影隱沒於回黃昏時城道上,有些衣色融入不同位置樹林朝更遠目的而去,最後洞窟內只剩雜渡昆奈門與押都長烈兩人。
「還有事嗎,長烈?」

「首領,恕我僭越,」押都匯報完便沈默不語,面具上頭圖案因光線不時扭曲,彷彿洩漏主人情緒。收到上頭問話,面具底下嘴巴緩緩回應:「您被甩了呢。」

「⋯⋯⋯⋯哈?誰?」

突如其來炸彈,炸得繃帶忍者陷入短暫停滯,臉上繃帶跟著鬆開亂翹活像開花妖怪,經過兩次深呼吸才撿回說話能力。面具忍者則是繼續用平靜無波語調痛擊上司內心,戳得對方痛到不行。

「土井半助大人,他不單忘了您,還投入與我們敵對的毒竹懷抱,讓您像個被拋棄怨婦。」

「慢著、長烈!這種時候不應該看空氣,安慰『若您無法下手,請由屬下代勞』?」

「不吐嘈怨婦嗎?⋯⋯先不論暗殺在不在黑鷲隊業務範圍內,我自認成功率不比首領高,說了毫無意義。想聽安慰該有更適合人選。」
「⋯⋯現在只有你嘛⋯⋯」雜渡交叉雙臂嘆氣,快速撫平波動,低聲問:「很明顯嗎?」

「不,但也冷漠得讓我和陣內難以捉摸首領心思。以處理一名外人而言,您防得太多了,所以屬下斗膽……」押都說到此處打住,只留焰火滋滋作響,餘下不言而喻。

「哈哈,是嗎?我還自認自己掩飾很好,原來成了破綻。」黃昏時首領被戳破並未惱怒,反讚賞屬下,隨後話鋒一轉,輕鬆氣氛凝固幾分:「放心,不會有任何影響。」
「屬下未曾懷疑過首領。」押都點燃地圖,火苗向外擴散吞噬接觸之物,發出陣陣灰煙與煙臭,「我們跟從首領多年,早習慣您任性妄為、讓手下傷透腦筋的舉動……」紙張受到火舌吞噬的地方變得焦黑、捲起、化作碎塊落於塵土,再也無法識清原本面貌,「所以若無遺憾,多添一兩件讓我們搖頭嘆息的事無妨。不過陣內要我轉達,他不會對首領吃東西壞習慣妥協。」

「陣內真嚴格。」

「是您太隨便了,請多替照顧您的人著想⋯⋯」

最後一點火光消失,洞窟陷入黑暗,只聽見人聲如幽魂迴盪。

「……事情得順利才行。」

「是啊,祝武運昌榮。」

先是聽見幾不可聞笑聲.接著其中一道氣息消失,再過不久,山洞內外徹底找不到有人活動過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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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小雨落,

我身亦垂垂老矣,

你的話如

落葉

也變了色※15

「我來向毒竹的軍師打招呼……」

「再見。」

※15 小野小町,〈戀歌〉,《古今和歌集》〔卷十五:782〕。
※※※※※
「來玩吧?」

玉兔奮力一跳,不僅沒有到達月亮,反倒墜入萬丈深淵。絕望之際,有段溫柔曲調包圍住牠,撫摸傷痕累累的軀體,使傷者想起幼年,緊繃的精神始得安寧。原來懸崖底下有三隻兔子,牠們不計得失收容來歷不明闖入者,尤其三兔裡的幼兔放下心防後,經常拉著玉兔遊玩、探盡山裡百景。

和三兔情同親人的漫漫相處時光,玉兔開始有餘裕欣賞路旁美景,不再只注視滿月。新月、眉月、半月、降月……天上不同類型光芒閃耀,在眼裡映出有別以往色彩,也在腳下照出不同小徑。既然先前道路已不可行,便下定決心,遵循路標指示踏上新里程。
「一起來玩吧?」

無法預知前方將會通向何處,緊張嚥下口水,玉兔被帶到大莊園,那裡住著數量更多的兔子,依群體有不同毛色與體型,牠們開心簇擁新來者加入遊戲行列。莊園生活經常吵吵鬧鬧,因為莊園兔子們總自顧自唱著自己喜歡的旋律,有的聲音難聽得讓人生氣,有的節奏錯亂得令人困擾,還有音量過於強烈的即興演奏使得眾兔手忙腳亂,甚至一群後到幼兔總忘記歌詞、亂打節拍讓玉兔身心俱疲。即使如此,玉兔未想離開莊園,牠找到能安穩入睡的角落跟能窩在一起取暖的家人,不再孤身遙望千里遠故土。
——回家吧?

今夜月亮又大又圓,似乎吸取所有星光,於黑夜散發妖豔詭異銀波,月影隱約可見躲在雲霧中的故園。玉兔目光被攫住之際,聽到壓抑已久的傷口發出哀號——耳邊充斥貓兒啼哭,放眼所及是高聳入天的篝火,腳下所踩是遍地綻放的彼岸花。

氣喘吁吁穩定虛弱身形,但熱氣灼燒雙眼疼得落淚,花瓣沾染爪上揮之不去,淤泥纏住身軀動彈不得,骸骨從嘴裡發出不祥笑聲……啊……原來……惡鬼至今仍然追趕玉兔不放,找時機將牠一口吞下。
「一起回家吧?」

從空中落下的是誰的淚呢?

有水從臉上滑落,猛然醒來,開始在黑暗中奔跑,只因不願錯失前方見著的微小光源。朝著那道光芒,拼盡全力,蹬地,跳躍——

當視野恢復,玉兔佇立於荒原,前方是亮光強烈得彷彿吞噬一切的滿月,回頭是莊園的兔子們,牠們臉上滿懷擔憂,不約而同望著玉兔。總是讓牠煩惱的十一隻幼兔位在群體最前方,其中和玉兔相似、喜歡追著發亮圓形物跑而難以放心的黑毛幼兔,又站得比誰更前,小小臉龐張著濕潤大眼睛,露出酸澀笑容等待家人回應。
我有那種資格嗎?

躲避感到心痛的目光,穿著白衣的鬼半闔眼,低頭呆望沾染紅花的利爪,捫心自問,深怕抓傷伸過來的小手。

——有沒有資格,不是只由你一人評斷吧?

曾聽某人說過這樣的話,雖想不起來是誰,但想必是溫柔的人,因為話沉入心底發出暖意。或許渴望產生錯覺,隱約瞧見腳下黑影露出溫柔笑容,輕推鬼的身體,督促鬼挪動腳步。

——來唱歌吧?

被嘲笑躲入美夢沒關係,因為醒來將有勇氣面對惡夢。毅然決然斬斷迷惘,玉兔轉身向散發柔和光芒的圓月告別,收起利爪小心牽起黑毛幼兔,和其他兔子們各自唱著喜好曲調,在星空守護下踏上歸途,回到久違的家。
不知從何源頭汨汨流出的

淚河——一朝

被赫熾火浪沖乾,

深底當可見

淚河尚未乾涸,涓涓水流底下是經過侵蝕、傷痕累累的河床。然而,川中淤泥已被甘霖潔淨,得以繼續於沃土上奔流,守護幼苗成熟茁壯時刻到來。

「我不是天鬼……」

「我是⋯⋯忍術學園,一年丙班教科指導,土井半助!」

※※※※※
「聽說……毒竹向甲魚菇宣戰又莫名退兵,是因為……」

道上流竄各種流言,日光下,陰影中,處處有交談聲,毒竹城近期軍事行動理所當然蔚為話題,各處勢力試圖打聽清楚發生何事,特別是如彗星以炫目光彩短暫橫掃天際的神祕軍師下落。

有人相信天鬼已遭黃昏時城的雜渡昆奈門暗殺,黃昏時才會大膽追擊毒竹;也有人堅持天鬼真身是意欲消耗毒竹實力的間諜,但被英明神武的稗田八方齋識破而遭驅逐;還有一說是天鬼是毒竹為動搖各城軍心所捏出的謊言,實際不存在,因此一夜城詭計被甲魚菇識破後,只能夾著尾巴逃走。

真真假假混成不同風向吹得各地探子四處奔走,唯獨吹不動知曉真相的人。
天鬼事件以「土井半助回歸」告一段落,相關人士很快回復平靜日常⋯⋯至少以忍術學園而言是如此,黃昏時城則還有些路要走。趁忍術學園和毒竹城衝突,雜渡孤身潛入天鬼所在軍事要塞,一為萬一事態惡化至和忍術學園結仇,眾人可把所有責任推給首領「個人獨斷行為」以撇清關係,二為雜渡不管外貌還是身分都有利吸引目光,方便部下潛入毒竹將虛實徹底探個乾淨。

待忍術學園事成離去、毒竹與茶亂綱武先後撤兵,雜渡借力使力土井的脫身計策,回敬毒竹一夜城陰謀,趁對頭無糧進攻,無傷占領許多新地。此番收獲樂得城主黃昏甚兵衛開宴慶祝,軍伍同樣受激勵士氣上升。
一切順利得如夏天河川淘淘前行,獨眼首領未因此清閒,反得處理接連到來的後續工作——新領地管理和防禦工事、警戒毒竹報復行動、留意其他勢力動向、抓出城內探子……等雜渡閒到能背著部下偷溜出去睡午覺時,山林正準備退去色彩以迎接白雪到來。

雜渡偷閒的地方是遠離黃昏時城、靠近忍術學園的一處山中空地,是尚未被部下們發現的秘密基地。空地離周遭林木有段距離,因此視野良好,躺著可以盡情欣賞不被綠蔭遮擋的清爽藍天,有人意圖近身必得暴露身形於光天化日下,空地上還有塊巨岩,一有風吹草動可作制高點或迅速繞至後方藏身。
『差不多是時候了。秋末冬初……學園可能進行的忍務是……』

以雙臂為枕,雜渡昆奈門悠閑享受日光照暖身子,閉眼整理情報,留意周遭動靜,思考往後方向。

穩定新領地治理期間,為保機密和避免招惹不必要麻煩,黃昏時忍者隊禁止與忍術學園直面接觸,當然不意味兩邊徹底斷了線。基於黃昏時對天鬼心有芥蒂,忍術學園則在意版圖擴張的黃昏時是否打破勢力平衡,彼此上頭多少知曉對方動向。

世間說大不大,加上「情報」重要性置於忍者性命之前,出使任務與仇家、友方狹路相逢並非稀奇。從幾次朽葉色忍者偶遇黑衣教師的兩邊反應來看,天鬼事件產生的尷尬差不多化消,只差個契機再啟往來,畢竟此世道不會有人嫌可靠盟友太多。
待黃昏時新領地發展趨向穩定,忍隊管束隨之放寬,雜渡同意諸泉尊奈門「監視」學園,學園長大川平次渦正亦理解「可疑人物」為雜渡遞來善意,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示回應。

『毒竹元氣大傷,稗田八方齋還在收拾得罪茶亂綱武的爛攤子,短期內應無法展開大動作。至於其他城……唔,會先由我們這邊「巧遇」呢?還是大川平次渦正先一步突發奇想呢?』

沙沙,陣陣清涼秋意調和日陽暖意,過往事件隨思緒隨隨風捲上心頭,呼喚某個遲遲未見身影至眼前。

或許尚需觀察頭受部撞擊的後遺症,亦或憂心曾擔任毒竹軍師一事仍被視作目標,至今相遇的學園教師裡未包含土井半助。據目擊情報,土井目前只有每月定期清掃住處水溝的日子才會離開學園,且身邊總有數人陪同,通常是豬名寺亂太郎、攝津之霧丸、福富新兵衛。
『呵呵,一群優秀的好孩子。』

藏在面罩底下的嘴上彎出一道弧形。根據隱身毒竹的耳目報告,四處打探軍師下落的忍蛋們應是觸碰到一夜城真相,來不及脫身才被捉起來。至於如何做到,推測為利用小孩子體型優勢,混入貨物堆中到達目的地。不只如此,回想上課狀況,攝津之霧丸應早在和六年級與天鬼接觸前就發現大人們的謊言。

作為忍者,這群忍蛋心態天真、忍者技術差勁、蒐集情報速度太慢、專業知識尚需努力,此次還落了行動失敗被抓窘境;但也自知自身不足,彼此合作活用每人優缺點,抱持純粹信念拼命作能做到的事,不放過任何機會當作跳板,終成為改變局勢的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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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彷彿回應想法,周邊草葉隨風搖出聲響。雜渡睜開眼,坐起身,撫著臉頰思索,不一會即消失蹤影,原地留下不甚明顯的痕跡,隱約指示前進方向。

對你無限

思念,來會我吧

夜裡,至少在夢徑上

沒有人阻擋※16

男人能夠體會當現實不允許,只能寄望於夢中相會的寂寞。然而,不受拘束纏綿的夢固然美好,對如野狼貪婪的男人依舊不足夠。受到衝動鼓舞,動身,躍起,飛奔,跑至山頭另一端,只為那不知是否能說上話的匆匆一瞥。

※16 小野小町,〈戀歌〉,《古今和歌集》〔卷十三:6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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気霽風梳新柳髪

氷消波洗旧苔鬚※17

僅閱讀字面,彷彿即能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清爽,忍不猜想寫下詩詞之人當時心情。

傳聞,平安時代有位知名文人,某次月夜路過羅生門創作出這段詩句,其辭藻之優美使住於門上的鬼發出讚嘆。這則逸聞往後又延伸出不同的方向,說:「下半句實為鬼所做。」

※17 都良香,〈春暖〉,《和漢朗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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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時的他佩服,文人連鬼都喜愛的文采。

年紀稍長的他難過,優美詩句因混入人心糾葛而不再純粹。

年紀更長的他憤慨,即是有這些混入詩歌的雜質攪和,世間才會持續混沌。

現在的他……不再去想延伸出的枝枒,而是如兒時純粹感受字句裡的清新。

那麼,縱身投入那吸引他目光的焰火,感受又會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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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時,認為那是不可小覷的強敵而寒毛直豎。

多點認識時,雖然敬佩、可以信任其諾言,但不能因此疏於防備。

深入認識後,是個有點讓他困擾的存在、希望可以勸勸好鬥的部下、帶來的甜食很好吃、可以把學生交給他指導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現在,他覺得對方像貓,還堅持信念到有點傻的地步,偶爾會讓他無奈地笑出來。

我思慕的心

如果真是樹葉——它們

唯隨秋風

亂飄散※18

※18 小野貞樹,〈戀歌〉,《古今和歌集》〔卷十五:783〕。此乃回應※15小野小町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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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失憶之後,已久久未見那團火光,內心一隅留下燃燒過後的餘燼。想要填補因火而生的空虛,玉兔忍不住再次思考白兔捨身投火的故事,並且產生一個疑問——若並非為了他人,而是為己身私慾,投入火堆將變得如何呢?

——呵呵,無疑會掉入地獄吧。

答案簡單不過,即使如此,前方不明的凶險卻未阻礙玉兔決心。牠擺動長長雙腿,起跑,蹬地,跳躍,躍入燒灼皮膚的火球中,與獨眼金烏相會。

——果然會讓全身疼痛難當呢。

玉兔微笑擁抱比他高壯的身軀,滿懷暖意地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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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門了。」

「土井老師,除了小心懸崖,看見毒竹忍者就快點閃得遠遠的,以及……」

「如果老師又失蹤,不只每個休假都得幫我打工,而且不可以挑工作跟抱怨!」

「還有我會叫我爸爸送半年……不!一年的魚漿製品過來,讓老師餐餐都有得吃!」

「還有——還有——」

「哈哈哈……饒了我吧……放心,身為老師可不能食言呢。」

於是,男人笑著依序摸了摸學生們頭,在尊敬長輩與疼愛孩子們的守望下,帶著幸福與悸動離開學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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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間,秋葉被寒風颯颯吹響,似為即將發生的事騷動不已。幾未有人跡的獸徑,有兩位朝不同方向、不同目的地的男人踏出堅定腳步,只為一個同樣的想法往前邁進。

我戀難忍

今將爆——

讓它像耀目的

山橘※19大膽

炫露艷色吧※20

兩人並非舊識、也非家人,更無恩怨,但對彼此關係有些期望且意圖確認。無論未來是吉是凶,路途上崎嶇難走是顯而易見之事。只是照今秋紫金牛的生長情形,或許冬季來臨、白雪覆蓋大地之際,會在山裡瞧見絢麗奪目的美麗景色吧。

※19 紫金牛(ヤブコウジ),別名藪柑子。
※20 紀友則,〈戀歌〉,《古今和歌集》〔卷十三:668〕。

【完】
參考資料跟梗來源晚點補,寫完又想睡了
本來有些預計要寫的,不過就像開頭說的超過一個月沒動就砍了,把本來預定的結尾直接補上
還沒想好閱讀版要放什麼平台比較好,雖然痞客邦註釋功能很方便,但實在不喜歡太多廣告……
BBD@狸石缺糧症候群
4 months ago @Edit 4 months ago
雖然這麼說太晚了,但是很多東西都是囫圇吞棗列出的參考書都沒看完所以資料或理解可能會有錯,還望諒解(咳咳咳
最後兩段修了一些,果然寫完都要醞釀一陣再發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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