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得裹著鬆垮的斗篷蜷縮在溫室一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衣襬上的線頭,神色有些渙散。
崑西早已收起精神體與藤蔓,重新站起來,將熾熱的身體與伊得的視線封鎖在他那道冷硬的背影裡。
空氣凝滯如死水,不是後悔,而是克制。
那場交合來得太急、太烈,像一道閃電劈開他們所有的自我保護與教條。沒有愛,沒有預兆,但卻比任何形式的連結都要真實。如狂風而來的情慾不只是本能,還混雜著壓抑與失控,風暴過後什麼也沒留下,只剩兩具在餘溫中冷卻的身體。
他們都知道那不是什麼浪漫的發展,但肌膚交纏得過於自然,哨兵與嚮導接觸後,那種來自精神深處的撞擊,宛如原始命定。
沒有人先開口,縱情過後彼此反而沉默,像是無人願意提起那扇已然被推開的大門。
伊得知道自己本該再離得更遠,可身體卻仍停留在崑西的身側。
他想問些什麼,但嗓子像被堵住般只能輕輕咳了幾聲,試圖讓氣氛變得自然一點或讓對方回頭看看自己。不過照目前崑西的反應來看,只是徒勞。
他還記得雙手剛才撫上對方肌膚時的顫抖,雖不熟練,卻投入到忘卻身份。
在塔裡,他從未想過會有這種經驗。
塔教導嚮導克制情緒、隱藏慾望,嚮導可以為哨兵精神力梳理,但絕不可與其「接觸」。
他破戒了,不是被迫,是他自己跨了出去,所謂的「污染」很明顯是為了牽制哨兵跟嚮導的「接觸」。
伊得能感覺到體內的精神力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節奏運轉,彷彿他與某個核心連接上了。他閉上眼,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躁動,不僅僅是替哨兵淨化污染值,他也收到了什麼。
崑西仍背對著伊得,動作極慢地穿戴好破損的外衣,每一個配件都擺放的整齊又用力,像是藉著這些動作整理思緒。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
即便是他,也需要時間消化塔禁止哨兵跟嚮導接觸的謊言。
崑西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昨日還尚如枯木斑駁,如今恢復的肌膚上已長出紋理清晰的藤蔓圖騰。他知道這就是自己能控制藤蔓的原因,在接受嚮導的精神力疏導後,覺醒了木系異能。
能力更加突破他應該要感到開心,但他明白自己踏入了更艱辛的道路,更加脫離了塔的掌控。
而塔,不會坐視不管。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低頻嗡鳴,像是成千蠕蟲同時振動翅膀般惡意逼近。
崑西猛地抬起頭,開口的聲音低沉嘶啞:「……巡邏機。」
伊得臉色一白,他早該想到,他們拖太久了。
「這區本來就在禁區邊緣,他們一定在尋找異常共振訊號……」崑西轉身,他的神色依舊冷峻,但身上的肌肉繃緊如即將展開掠殺的野獸,「我們得走。」
「它們可能是來接我,托帕之前幫我頻蔽塔搜尋的訊號,牠現在不在這裡......」伊得站起來,踉蹌了一步。
「你以為他們會讓你回去嗎?」崑西用毫無感情的語調,聲音冷冷的說:「未經授權幫哨兵淨化,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甚至連結共振......」
伊得怔住,他不是沒想過,塔的戒律那麼嚴格,就算他是有取得研究員外出授權,但私自進行精神梳理,就已經是違背了教條。儘管他不想承認,可實話由別人口中說出來時, 還是狠狠搧了他一巴掌。
但是,他真的做錯了嗎?他不過是想救人,想解開某些謎團,想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卻沒想到,這麼做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所以……我真的不能回去了嗎?」那裡是他從小生活到大的家啊,雖然他常常覺得那些教條無趣又乏味,總是想要逃離,但他真的沒辦法回去塔裡了嗎?
崑西沉默了好幾秒,才轉身,眼神無聲落在伊得臉上。
他沒說話,只是伸手向對方。
沒有保證,也沒有命令。
伊得望著那隻手,一瞬間記憶像被撕開的布料般重疊起來——塔的寢室、訓練室、教條牆上的字句、研究員注視他的眼神......
伊得迎上那雙泛著琥珀色光澤的眼瞳,他沒有握住那隻手,但腳步已經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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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踵而來的巡邏機沒有留給他們太多時間,兩人僅能暫時藏身於離溫室不遠的廢棄地下車站。
塌陷的站體像被噬空獸啃過的骨架,崑西用藤蔓封住唯一入口,只留下極小的空氣孔。
崑西盤膝坐下,閉上眼假寐,呼吸穩定得不像正在逃亡的人。
伊得則倚在牆角,偷偷觀察崑西背影,腦中不斷盤旋對方說的那些話。他不是沒懷疑過塔,事實上他早就覺得不對勁,但從小被教導順服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真的做出激烈的反抗。
小松鼠吸收污染後,讓他感覺精神力不太穩定,各種情緒像碎玻璃般鋒利而躁動,他清楚自己正在進入另一個階段,但沒人教過他該怎麼辦。
追兵沒有給他們太多休息時間,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崑西立刻站起身放出精神體巨熊,視線警惕地掃過地鐵廢軌。
「巡邏機要下來了。」他話音剛落,入口那頭迴盪金屬踐踏聲,數道探照燈照進黑暗。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一道白影比巡邏隊先到來,托帕竄到兩人面前,嘴角似乎叼著什麼,不但尾巴炸毛,渾身的毛都立起來了。
「托帕!」
崑西撇了一眼托帕拋下的金屬殘件,低聲道:「它們不是在偵查,已經鎖定目標了。」
下一秒,藤蔓如觸手般衝出,崑西毫不猶豫出手,不帶一絲遲疑。
緊隨而至的金屬踐踏聲由遠至近,獵兵機器破牆而入,綠色光點瞄準他們的位置。
托帕猛得竄上獵兵背脊,用尖牙撕裂能量輸入接頭,迸出的火花照亮崑西藤蔓席捲的瞬間,巨熊再一爪將其拍扁,他們配合無聲卻精準,像是演練過千百次。
爆炸、金屬崩解、黑煙狂捲,第一台機體應聲倒下。
「別愣著!」崑西朝伊得大吼一聲。
第二波機體從入口逼近,屬於更高等級的強化型,兩側裝甲滑開,浮現出集束熱能炮管。
伊得因為崑西的聲音回過神,他來不及思索,本能地放出精神力在空氣中形成半透明屏障,擋在他們面前。
第一道熱流打在防護場上,火花四濺,他驚呼一聲,雙腿顫抖,但沒有停止使用屏障。
爆炸聲與電流竄動聲在地下空間中交織,金屬製品燃燒後的氣味和塵土味混成硝煙氣息。
崑西此時才驚覺伊得竟沒後退,他在努力配合,而不是被保護。
「不要硬撐!」崑西控制藤蔓自地底竄出,化為利矛直插對方眼部攝像頭,巨熊一爪拍碎金屬外殼,爆炸聲再次震耳欲聾。
托帕趁機咬住一顆能量核心碎片,拋起後用尾巴破壞。
「嘰嘰——嘰嘰嘰!」牠朝著崑西大叫,傳達獵兵機器的弱點。
崑西聽完話沒回,藤蔓瞬間改變方向,第三台獵兵瞬間被絞住雙腿,重心失衡倒地,頭部剛好落入伊得屏障延伸的範圍。
「小松鼠!」伊得低呼。他原本想將離得最近的小松鼠撈回來,但卻看牠一躍而上跳到巨熊身上,下一刻熊爪鑿刺釘入裝甲薄弱區。
第三台機體爆炸,火光照亮他們彼此的臉,沉默中只剩急促呼吸。
戰鬥結束,地上滿是絞碎的金屬碎片,站體恢復寂靜。
崑西收回藤蔓,汗水順著頸側滑落,呼吸平穩得不像剛剛經歷戰鬥的人,但眼中殺氣未退。
伊得為了輔助崑西,不但張開屏障,還持續為他進行精神梳理,結束戰鬥後臉頰泛紅大口喘氣。
靜默片刻後,崑西走近伊得,呼吸平穩,語氣低沉:「你第一次上戰場?」
伊得無力點頭,他望著托帕和小松鼠繞著彼此奔跑追逐,自覺比精神體還不如,忽然苦笑:「牠們倆比我更清楚怎麼戰鬥。」
「怕嗎?」
「很怕,我的手還在發抖......」伊得低聲呢喃,他一把拉起托帕摟在懷裡,對於破壞塔派來的追兵,仍心有餘悸,「但我想活下去......」
崑西抿脣,沒有接話。
「所以,你接下來會怎麼做?」伊得抬頭問。
崑西撇了他一眼,「你是問我會不會拋下你?」
伊得沒回話,目光後怕地看著崑西。
「不會,」崑西說完,轉身走到牆邊,確認外面是否還有巡邏機,「但你得快點決定自己要站在哪一邊。」
「……」
「伊得。」他第一次喊出這個名字,聲音低沉緩慢,「塔不會停止對你的追蹤,所以你得選擇繼續跟著我逃......」或是回去送死。
伊得聽出崑西的話外之音,「其實,我是研究員的眼中釘......」他低下頭,小聲地說:「我太敏感,太衝動,太叛逆,但偏偏每次檢測,我的精神力都讓他們不得不承認我是合格的實驗品。」
「你不是實驗品。」崑西打斷他的自我貶低。
「可塔就是這樣看待我們的。」伊得苦笑,「在塔眼裡,我們都不是人,只是塔掌握權力的工具。」
崑西轉過身,直視他:「做出決定了?」
伊得沒有回答,低頭沈默。
「想清楚,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崑西語氣平靜,注視伊得因低頭而露出的髮旋,一字一句慢慢說著:「塔已經透過獵兵知道我們不一樣,所以會活捉我們,而不是殺了我們。」
伊得抬頭,對上那雙嚴肅的琥珀色眼瞳:「為什麼?」
「融合體。」崑西吐出這個詞,語氣不像揭露,更像確認。
伊得怔住,精神圖景深處某個角落開始發熱。「塔說......融合會導致精神污染失控。所以,不可在塔監控外接觸的原因......」
崑西看著他,語氣冰冷:「塔要我們相信融合很危險,融合體只等於滅亡。」他頓了頓,接著說:「但我們活下來了,成為他們控制不了的錯誤。」
「只要我們存在,就等於證實他們所說的皆是謊言......」伊得接著說。
話畢,兩人相視無語。
在長久的沉默後,伊得伸手扯了扯崑西的衣角,深呼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般說:「帶我走好嗎?」
崑西垂下視線看著那隻手,似乎早就猜到對方會這樣要求。他雙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些什麼,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點頭,表情慎重得像許下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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