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見了里民中心貼的公告後，高木詢問了青羽要不要一起去欣賞流星雨，在得到同意的回答之後，他便從交誼廳借了墊子，和對方一同前去廣場。

社區內的人們也聚集在了此處，他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將墊子鋪好並落座，待對方也坐下後，他抬頭看向了無雲的夜空。
三兩星點在夜空中閃耀著，若這些星星如雨般落下又會是什麼樣的景色呢？

「我還是第一次看流星雨呢。」他說。

夜晚已然降臨的時分，氣溫也不如白天那般悶熱了，享受著這還算涼爽的夏夜，他懶洋洋地跟在高木身旁，偶爾看身旁人和其他社區住民歡快地打著招呼－－只能說不愧是對方嗎？感覺不管走到哪都有認識的人－－最後在鋪好的位置上乖乖入座。

「……我也。」

他沒看過流星雨，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看了那個又有什麼意義呢……雖然下意識這麼想著，但對方詢問自己要不要去做什麼的時候他總會回答說好，儘管覺得麻煩，卻好像又沒辦法拒絕對方。

「那我們都是第一次看呢，好期待啊。」他曾經看過單獨的流星滑過，只是速度太快，眨眼的瞬間流星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讓人覺得剛剛看到的彷彿只是錯覺，當然也來不及許願。

「都說看到流星時可以許願，冬有想許的願望嗎？」

「……沒……」說到底為什麼要對夜空中轉瞬即逝的存在許願？就跟之前的竹子一樣……下意識地想說沒有，但最後還是頓了一下。

「……記憶找回來。」

「……我也希望冬的記憶可以回來。」他的目光從夜空轉到對方的臉上。

對方的眼睛比夜空更加深沉，墨色的眼睛沒有星星點綴，卻是他最喜歡的地方，比有著流星雨的夜晚還要喜歡。

他當然希望對方記憶可以回來，只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越發不敢肯定，對方真的能夠回想起一切嗎？或許他只是害怕，害怕著必須要與對方分離的那一天。

「……嗯。」

他知道，就算不用講出來他也知道，每每被對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就知道這個人有多麼渴望這件事，自己能夠達成對方的期望嗎？每當懷疑起這件事，好像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抱歉。」

「冬不要道歉啊。」他急忙擺擺手。

「……其實我也在想，每次說出這種話是不是會讓冬覺得有壓力，畢竟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無法勉強的。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才對。」手臂抱著膝蓋，他將半張臉埋進手臂之中。

他頓了頓，要是對方再也不會回想起自己、喜歡上自己呢？對方將會有自己全新的生活，而他不會再是他生活的一部份。光是想像就感到內心酸澀，他連忙抬起頭來，將目光重新放回夜空之中。

「我覺得冬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不說這個了，流星雨好像快開始了。」他轉移話題的說。

即使向流星許願只是一廂情願，但他決定了，決定不再許下希望對方恢復記憶的願望。

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喉嚨就像是卡住魚鯁那般，頓時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也因為對方轉移話題而閉上了嘴。

手不自覺的纂緊著胸口，又無力的鬆開放下，靜靜地抬頭看著如同自己眼眸般，那濃如黑墨的夜空在一瞬間閃過了飛逝的光點。

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亮光拖曳著長長的尾巴，在夜空之中劃下一道道燦爛的弧線，猛烈的燃燒之後便轉眼間消失殆盡，第一次目睹這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景色讓他微微瞪大眼，除了周邊其餘嘈雜的人聲之外便是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有些出神地盯著好一會。

隨後他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再度轉頭將視線投向身旁的人身上。

流星總是一閃而逝的、快得令人來不及尋找便消失不見了，而此刻卻是一道接著一道，這一邊的流星不見了，那一頭又有流星滑落而下，如雨點般於夜空中落下的星塵燦爛至極，他也不自覺看的入迷。
啊、得許願才行，幸虧現在的流星多的得以讓他有思考的時間，高木雙手十指交握，又一條燦星滑過他天藍色的眼睛。

——希望冬能過得開心又幸福。

鬆開雙手，他以雙臂撐在身側，隨後像是感知到了旁人的視線，他也將目光由天空轉到身旁之人的身上。
「原來流星雨是這樣的景色，好漂亮啊。」他笑著說。

身旁的人也正抬著頭，專心地凝視著天上的景色，隨後漂亮的指尖相互整齊的交疊，緊握著的雙手抵在臉前，專心致志的模樣就像是虔誠的信徒，期許著上帝能成全內心的渴望。

……忘記許願了啊，剛剛。看著對方的樣子，這件事情才緩緩晃過腦海，他卻沒有要移開視線的意思，雖然方才那麼說，但他依舊不覺得去對著那群落下的石塊許願就能心想事成。

直到又對上那雙天藍色，他才從這煞風景的思緒回過神來。

在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有種莫名熟悉感的柔和笑顏在眼前綻放，他的視線總會忍不住定在上頭許久，連群星墜落的壯闊景色都沒辦法再撼動那雙黑瞳分毫，彷彿這一切只是那個人笑容的陪襯品。

究竟是為什麼呢……不論總是想看向對方的舉止，又或者是胸口鼓譟的、不知道該怎麼定義的心情，還是偶爾腦海晃過的模糊片段和熟悉感……

還沒辦法好好地整理好那些混亂的思緒，身體就已經先行動了，等他回過神來時已經傾身輕輕吻上眼前的人。

自對方失去記憶以來，這是他得到的第二個親吻。

自己砰咚砰咚的心跳聲迴響在耳邊，幾乎要掩蓋過周遭之人看見流星雨時的驚嘆，他分明說過對方不需要這麼做，這次又是為什麼呢？

他想起上次在水族館的告白，那句喜歡縈繞在他的心頭——要是這句喜歡是飽含真心的、要是對方能再次喜歡上他就好了，他想。或許這才是他真正想和流星許下的，自私的願望。

無論是恢復記憶或是再次喜歡上他都是難以強求的，此刻他多想擁抱住對方，告訴青羽冬自己有多喜歡他。為什麼之前就沒有多說一點呢？

鬼使神差的伸出雙手擁抱住面前的人，酸澀與喜悅的情緒由眼底湧上，化作無色的淚水泛出眼眶。
他緊緊的抱住對方，彷彿不願再將對方放開似的。

微微濕潤的溫軟感相觸而上，伴隨著熟悉且乾淨的淡淡香氣——明明他們都是用著同樣的沐浴用品，為什麼每次靠近對方卻又覺得味道比較特別？——以及溫熱的呼吸散在臉上的微癢感。

柔軟的、溫暖的……還有點模糊的、熟悉感？他想，不是那種打著懶惰名義實則不願面對而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扭曲片段，而是更加讓人安心的……

……究竟為什麼要親吻高木？是下意識想要取悅這個會愛著自己的人？還是想要釐清這份陌生又莫名熟悉的感受？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定義答案為何，只是任憑著直覺去行動。

然後，那漂亮的天藍色下起了雨。

沒有讓這個吻延續太久的他在退開了點距離後目睹那如雨滴般的淚珠輕輕從眼角滾落的景象，淡漠的黑瞳也隨之泛起波瀾微微瞪大，在那雙溫暖的手緊緊的擁住自己時，青羽也有點慌亂的伸出雙手，回抱住不知為何哭泣的戀人。

「茂、茂也？」動作笨拙地又僵硬的輕輕拍撫對方背脊「對……對不起？」

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他將臉埋進對方肩頸，就像往常那樣。沐浴乳溫和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淚水浸濕了對方的衣襟。

他覺得自己不該像這樣抱著對方不放，但內心的慾望卻驅使著他這麼做，對方的擁抱是那麼的溫暖又可靠，他多麼希望時間靜止在這一刻。

悶著又帶了點鼻音的聲音開口，似乎還帶了點笑意：「冬在道什麼歉？」

「你……你哭了……」他自己也不太確定，也許只是看到眼淚就反射性地脫口而出了，彷彿做錯事的孩子般語氣猶疑不定，又那麼小心翼翼。「所以……對不起？」

說不出一個清楚的緣由，好像只要說出這句話，一切就會如同施了魔法般相安無事，這男人實在是糟糕透頂了。

深吸了口氣後才重新抬起頭，他看向了那雙帶著困惑與慌張的眼睛。

高木吸著鼻子，嘴角卻勾了起來，笑容搭在佈滿淚痕的臉上倒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冬又沒有做錯事，不要這樣道歉啊。」他說。

「……真的？」看著那又哭又笑的面容，胸口沉甸甸的感覺也變得更加強烈「那、為什麼……」

很重要嗎？
無所謂吧？
不要去看、
不要去想、
不要去在乎——

「哭了……？」

莫名其妙的熱度淹沒了眼眶，也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

做不到、做不到啊。

要是能做到的話，他就不會顯露這奇怪的情緒、也不會冒出惹人厭的眼淚、更不會老是感到混亂又不明所以的思緒了。

到頭來他還是個活生生又脆弱的人類啊。

那雙黑眸瞬間盈滿了水光，自己在眨眼間落下的淚彷彿被他遺忘似的，此時的高木只將心思放在了對方的眼淚身上，愣了幾秒後連忙伸手抹去對方眼角的淚珠。

「……這是我要問冬的問題才對吧？」

他沒辦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哭泣，更無法理解對方此時的眼淚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只是看到對方的眼淚，他揪起的心便疼的要命。

於是高木只是再度傾身擁抱住了對方，緊緊的。

「我、」稍稍鬆開的手想收回去抹往自己臉上，但對方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步，帶著暖意的手心溫柔地捧著自己的臉，耐心地拭去當事者也解釋不清的淚水。

「……不知道……」他嘗試著想要停下，卻是一片徒勞，反覆的模糊景色之中窺見的是對方心疼的神情，最後他只能放棄試圖控制情緒的無用之舉，微微偏著頭往高木的手心靠去，沉溺在這片珍貴的溫柔之中。

「我不想……看你難過……」再次被擁抱後，那微微鬆開的手也模仿般重新環上對方的腰，靠在高木的肩膀上沉默許久，才悶悶地開口「看到會……很難受……」

這句話他曾經似乎聽過，那個不希望自己難過的、在自己難受時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從以前到現在仍是對方，仍是那個青羽冬。

就算失去記憶了，但自始至終，他還是那個溫柔的冬啊。

「……我也是哦。」感受著對方的手攬上自己的腰間，他眼前已經模糊的看不清：「看到冬這樣，我也會……很難受。」

「但是……」他閉上了雙眼：「聽到冬這麼說，我很開心。」

「……為什麼？」

「這就代表，冬……」這種話說出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他擦了擦不再流下眼淚的眼角，更緊的擁住了對方，「……在意我吧？」

「所以我很開心哦。」似乎輕輕笑了一聲。

「……」緩緩抬起頭來，眨著還有些濕潤的雙眼看著把自己抱得更緊的人，墨黑色之中好像還帶著點困惑。

「真的？」

鬆開了擁抱，他捧起了對方的臉，以拇指輕輕擦去對方流下的淚痕。

「……嗯。」笑容取代了眼淚，他彎起的眼角訴說著喜悅。

「……可是、」乖乖的被捧著臉擦著淚，沉默地盯著那張笑臉看，再後來才好不容易別開眼珠「之前說喜歡你，你……好像沒、那麼高興……？」

「因為……我希望冬是真的喜歡我才說這種話。」他說。

「雖然不曉得冬會不會喜歡上我，不過你說不想看見我難過……我就很開心了。」這也代表他內心深藏的願望實現了一小部分，對吧？

「到底……什麼是、真的喜歡……？」

「沒有記憶……就不是？」

「……等你更加在意我的時候，或許就是喜歡？」說出口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

「畢竟喜歡是一種感覺，沒有了之前的記憶……感覺還會在嗎？」他玩笑似的戳戳對方心口。

「……更加？」 困惑的重複著，像是不解到底該是多少的範圍才行。

明明覺得不該再這樣下去……卻又沒辦法放開手。

「……不知道……」任由指尖落在自己胸前，他總是不排斥被碰觸，但是當對方這樣做的話，感覺並不壞……

懷著複雜的思緒又靠到對方肩膀上悶聲道著「有時候……覺得、有點熟悉……」

手輕輕地放上對方肩背，他就這麼任由對方靠在自己肩膀上。

天上的流星雨還在繼續，像是他們剛才流下的淚水似的，不曉得夜空會哭泣多久呢？他想。

「真的？那這是不是代表著冬還沒有完全忘記我呢。」

「……也許……？」
好不喜歡這樣模模糊糊的感覺啊，到底怎麼樣才能好好釐清這些……？

「……可以再多說一點，我們的事情？」已經停下流淚，只剩下微微發紅的眼角是淚水曾經存在的證明，終於不再靠著對方抬起頭來問著人。

「好啊，那等我們回去，我再慢慢說給冬聽。」他又摸了摸對方的臉。

「嗯。」不知道為什麼忍不住輕輕蹭著對方的掌心，好溫暖啊，他想，

「流星雨還沒結束呢，我們晚點再回去吧。」

他再次抬頭看向夜空，落下的流星和剛剛是一樣的景色，他卻覺得這些星晨似乎更加燦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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