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為什麼危險的遊戲還是有人喜歡做呢?」
兩位巫女一邊打掃著神社主殿,一邊閒聊著。
她們原本都不是千葉的神社的正式人員,而是其他村子的巫女,只是被所屬神社的神明調過來協助。
千葉的神社不大,基於各種原因也沒有神職人員在——正確來說是本來全盛期有,但衰落以後便沒能補上空缺,才長期處於無人狀態。
附近村子的土地神看不下去,從自己神社裡找了兩位住得比較近的巫女過去千葉旁邊幫忙日常事務的處理。
千葉一開始也推辭過,不過對方直接送他一個白眼。
「你神社裡沒有人類是要怎麼接待過來參拜的人的?還有解籤一類的事情你又打算怎麼處理?」
「但我沒辦法付她們錢——」
「她們還是登記在我名下,就是去你那邊出差而已。錢的事情你放一百萬個心吧。」
語畢,對方揮揮衣袖,瀟灑離去。
平素最不好意思給人添麻煩的千葉頓感一陣胃痛,後來是座敷童子的明好一頓安慰後才讓他稍稍釋懷。
兩位外派巫女倒是適應良好,據說她們神社最近忙得要死要活,過來清閒的千葉神社反而讓她們得以好好休息。
「啊——你說最近流行的試膽大會對吧?那真的挺離譜的。」
另一位巫女稍稍停下抓著抹布擦拭的手,回答道。
「就是。明明就一直遇上妖怪啊幽靈啊之類的東西,被嚇得半死跑來我們這邊求著要幫忙,居然還一堆人想參加。」
待在主殿的千葉聽著兩人的抱怨,若有所思。
他們那邊最近忙得不可開交的原因是這個啊。
通常來說,除非人類刻意呼喚、抑或故意招惹,不然以他知道的範圍內,通常妖異們是不會主動對人類下手的。
當然,那些原本就對人類抱有巨大惡意的存在例外。
沉思片刻,他決定插手幫忙。
就當還人情了。
黃昏時分,偽裝成人類的千葉悄悄混進準備進行試膽大會的人群中。
主辦方吆喝著讓所有人分別組成二至三人的小團體,一些本來就認識的人們自動自發地湊成一團,而一旁的協助人員則開始隨機將落單的人組隊。
隔著厚厚的鏡片,千葉偷偷觀察著一旁身穿聖瑪麗亞女子學院制服的少女。
他認得對方的臉,她小時候在他管轄的村子裡住過,還曾經來神社參拜過。
少女看起來有些侷促不安,抿成一直線的嘴唇被她咬得隱隱發白。
「那個……您看起來很害怕,要退出的話或許現在還來得及……」
「我、我打賭輸了,所以要參加……不可以跑掉的。」
敏銳察知對方背後更深一層的害怕,千葉遞去一條手絹,輕聲回覆。
「那麼待會如果真的太害怕,就用手絹遮住眼睛不要看吧。我會帶著您離開的。」
然後他伸出手。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牽著我的手。」
少女猶豫半晌,才怯生生地搭上千葉的手。
此時,協助人員又帶了個青年過來。
「現在剛好有空缺的就這組了。中村先生,下次麻煩別遲到了。」
「不好意思。」
戴著紳士帽,穿著一身溝鼠色和服、圍了條胡桃色圍巾的青年在向協助人員點頭道歉後,才將目光轉了過來。
然後,下一秒,他和千葉兩人皆是一愣。
——臣?
壓下差點出口的聲音,千葉選擇用術法傳音過去,接著便接到對方似乎不太愉快的回問。
——是。千葉,你在這幹嘛?
——……來還人情的。
聞言,同樣偽裝成人類的鬼臣瞇起鮮紅的右眼。
千葉被他那麼一看,不自覺心虛起來。
之前自己真的給對方添太多麻煩了……不過這次自己有做好準備才來的,不會有問題的……應該?也許?大概?
「那、那個,好像要開始了……」
少女有些結巴的聲音打破兩人之間尷尬的寂靜。
臣和千葉互看一眼,慢慢帶著少女往人群聚集地走去。
這次試膽大會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主辦方在事前已經在目的地的祠堂前放了複數做了記號的鵝卵石,他們只要穿過樹林,抵達祠堂,拿了鵝卵石並折返,最後拿給他們確認即可。
牽著少女的手,千葉另一隻手提著燈籠,靠著微弱的光線前行。
視線完全不受黑暗影響的臣一邊不時觀察著漆黑的樹林,一邊踩著隨性的步伐跟在他們周圍。
「說起來臣……中村先生是為什麼會過來試膽大會?」
差點喊出熟悉稱呼的千葉在對方凌厲的視線下連忙改了口。
「工作。聽說我們要抓的人躲在這附近,所以我過來探探狀況。」
把胡桃色的圍巾尾巴往後一甩,臣簡潔地回覆。
千葉忽然覺得自己胃又開始痛了。
會讓他出動的工作通常都不是些好處理的差事,自己該不會又一腳踏進不該扯上關係的事情裡面了吧?
「你才是,是要還什麼東西的人情?」
「呃、最近受過照顧的……」
「對方有要你還嗎?」
「……沒有。」
重重的嘆息聲從光線範圍外傳來,然後是對方帶著些許慍怒的聲音。
「所以你就又這麼一個人跑來了?」
「我、我這次有做好準備的……」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兩位是朋友嗎?」
少女細微如蚊訥的聲音從旁邊飄了過來。
「算老朋友吧。雖然我老是惹他生氣。」
千葉苦笑道。
忽然,走在他們前面半步的臣停下腳步,伸手攔下兩人。
「千葉,保護好她。」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有個全身染血的幽靈舉著刀向他們劈來。
和路上其他由人類扮演、帶著些許拙劣感的假妖怪不同,眼前的是貨真價實的怨靈。
在千葉將少女拉進懷裡、後退蹲下時,臣手上漆黑的皮手套瞬間化作影子,擋下對方拚盡全力的一擊。
「影縛。」
纏繞住長刀的影子隨著清脆的彈指聲,膨脹起來,一下就將那幽靈捆了起來。
從懷裡抽出生死簿,臣走近對方,準備將他直接收了以後送回去審判。
對方周遭一瞬間颳起數道強力的風刃,切斷束縛住身體的影子,同時向眼前的鬼臣斬下。
沒預料到本該是人類亡魂的對手會突然使出類似妖術的攻擊,臣慢了一步才展開防禦。雖然擋下了致命傷,卻也被好幾道風刃擊中,暗紅色的血灑了一地。
對方見臣一時之間無法動彈,便直直朝著千葉的方向衝來,伸手就要去抓他懷裡的少女。
見到這個狀況,千葉也顧不得其他,直接解除了偽裝型態,從袖中灑出事先準備好的蝴蝶式神。
以白紙裁成的蝴蝶變幻成散發著青白色磷光的蝶群,擋住了怨靈的路線。
「——別想在我面前傷害我的子民!」
一向溫和到接近沒脾氣的青年此時怒目圓睜,朝對方怒吼。
他是神明。就算再虛弱也是鎮守一方土地的土地神,要對他守護的對象出手這件事是他絕不能觸碰的逆鱗。
身為神明的使命感使他身上迸發出了強大的神力,無數青白的蝶群發出強烈的白光,炸了開來。對方身上隨之燃起白色的火焰。
看著青年被火光照亮的側臉,似乎有什麼過去的記憶和少女眼前的場景重合了。
她悄悄握緊手上的手絹,低聲喃喃著不會吧。
「千葉,幹得好。」
後方的臣此時拾起地上的刀,一口氣刺穿了怨靈的胸口,停下了對方尖銳的慘叫。
伸手抓住如灰白色煙霧的靈體,將其塞進玻璃小瓶中後,鬼臣才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漬,咂舌道。
「難怪之前白色的那邊一直抓不到這傢伙,嘖。」
青白色的光芒消失的同時,幾乎榨光體內全部力量的千葉腳一軟,差點癱坐下來。
被他抱在懷裡的少女連忙轉身扶住他,才沒讓千葉直接倒地。
「神明大人——」
「我沒事,謝謝您。」
蒼白著臉的青年努力擠出微笑,沒意識到這反而讓他看起來更為虛弱。
然後半晌他才忽然發現眼前的少女對他喊的稱呼是什麼。
「咦……您見過我這個樣子?」
「小時候在神社外面那棵櫻樹上見過的。」
少女牽起他的手,帶著些懷念說道。
「沒想到現在還能見到神明大人。」
「讓您見到這麼狼狽的樣子實在有點那什麼……」
千葉乾笑幾聲,轉頭看向已經把儀容整理乾淨的臣。
「你要處理的事情做完了,那這場試膽大會還要繼續跟著我們走嗎?」
「當然,我事前有跟他們登記身份,要是回程直接消失八成又要生什麼奇怪傳言出來。」
於是三人再次朝向目的地出發。
數日後,千葉坐在櫻樹的樹枝上發呆時,鬼臣從樹蔭中冒了出來。
「千葉。」
「臣?怎麼了?」
對方晃了晃手上散發著甜香的包裹,接著跟著翻上樹枝,坐在他身邊。
「謝禮。」
遞給千葉一隻三色糯米糰子後,臣順口提起之前試膽大會的事情。
他之所以會過去,就和他那時說的一樣,是去抓人的。
幾個禮拜前有批亡魂在接受審判以前想方設法地逃走了,裡頭甚至還有幾個打算獻祭活人以重回陽間。
之前跑去隔壁村神社尋求幫助的正是在試膽大會中被纏上、屢屢被吸走陽氣的人們。
「還好通報得早,大部分逃走的傢伙都抓回去審判了。就剩前幾天那隻沒逮到。」
咬著切成薄片的羊羹,想到自己居然被偷襲成功的臣不太愉快地嘖了一聲。
「是說那個小女生做了什麼?你臉色看起來好了不少。」
千葉只是笑了笑指向另一邊的巫女,正是當天的少女。
「她給了我信仰的力量,現在趁假日來打工。」
那天以後,少女帶著供品和父母一同來到神社,提出以幫忙神社事務來還願。
少女說,她不需要薪水,只希望千葉能夠給她「勇氣」——拒絕那些她不想做的事情的勇氣。
千葉收下了他們一家人的信仰心,給了少女一個御守,告訴她迷惘時就握緊御守深呼吸幾次,就可以得到她需要的勇氣。
「那根本不是你給的勇氣吧?」
聞言,鬼臣好笑地說道。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了,我又不是那種強大到可以實現一堆願望的神明。」
充其量自己也只能給出一點點契機和幸運,事情能不能成就,終究還是要看當事人是否能好好抓住並運用那微弱的契機。
但無論如何,那孩子確實得到了勇氣。
夏風拂過櫻樹翠綠的樹葉,為襖熱的天氣帶來一絲清涼。
END
想不到讓古董店插手這種事情的理由只好搬老好人千葉出來跑(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