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饒角獵魔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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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定交流 with DamonandHildred

殘餘的煙塵於谷地蔚藍的天空緩緩飄散。只有空插倒置的旗幟,顯示此地曾經發生一場惡戰。

這與桑喬想像得不同。沒有軍官來盤查他們,或者說騎士谷裡所有人都無暇他顧。窮苦的農民專心剝去士兵身上的鎧甲打算變賣;另一些流浪兒則像鬣狗,四處搜括屍體囊袋中的錢財。他們一老一少腳步參差,走得太慢。

戰爭已然結束,費爾南妲小姐心中掛念的同盟軍又在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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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裡恐怕沒有我們要找的人了。」老騎士對身旁的千金低語。若想回頭現在還不算太晚。

「繼續南行。」眼前滿坑屍骸與蒼蠅飛舞,費爾南妲.阿隆索不帶遲疑。

桑喬一路低調穿行,掩護阿隆索小姐謹慎直越谷地。他們避開空曠的低地以免成為盜匪目標,盡量選擇在隱密的樹林不生篝火度過夜晚。她心中只有南方。老騎士看著夜幕裡小姐依舊明亮的黃橙色雙眼默想。他們走了這麼多天,接近富饒角了嗎?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騎士之嚎的風景已經和二十年前大不相同了,只有天邊的星座能為他們略略指點。但行軍的路途總是這麼單純。天黑歇息,天亮就動身啟程——朝著同盟的方位;朝著故鄉的方向。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即使身處白晝,樹林也是危機四伏。總讓桑喬想起那場圓桌廳周圍的偷襲,那場他們失去拉雷什大人的戰役……在陰暗的樹林裡,你永遠不知道前方的樹木或岩石後頭,藏著捨身取義的卑鄙獅子還是什麼?

人到暮年,動作、感官逐漸遲鈍,取而代之的則是經驗帶來的精準直覺。老騎士踩斷樹枝回憶,預感不安。但他的小姐率先反應。

「退後!桑…」

費爾南妲驚聲警告,向後倒下。披風碎片紛飛,隔開了老騎士與幼小的主人。桑喬弓起老邁的身軀,怒目而視。這才看清是什麼東西,橫在兩人之間。

一頭黑色巨狼,黃色的利牙下唾水恣流。準確來說,是一頭擁有人形的黑色巨狼。

奇怪,還不到月圓的時刻呀?
狼人閃爍的金眸短暫地掃過了兩人,咧嘴露出尖牙的長吻間傳來陣陣的低吼,後頸處的毛髮豎直,身姿壓低著像是隨時準備撲擊。但比起狩獵者,牠卻表現得更像是窮途末路的獵物。耳朵向後貼至腦側、尾巴夾在兩腿之間,頭來回慌亂地搜尋著,像是在找尋著一個出路,又像是在找尋潛在的獵者。

下一秒,箭矢從狼人逃來的方向緊追而出,銀質的箭頭沒入肉軀之中,燒灼的疼痛立刻引發痛苦的哀嚎與掙扎的甩動。隨著另一次十字弓射擊的聲響,又一支箭刺入肩膀,迫使著狼人嘶牙咧嘴地回頭怒視林間。

一道身影慢慢從林間邁步而出,儘管腳步間帶著些許的蹣跚,呼吸的節奏夾帶著疲憊與不穩,卻絲毫沒有動搖那張臉上的篤定與堅毅。毛皮的披肩與被反覆縫補過的皮質鎧甲,手持著的十字弓與腰間的長劍、匕首相對應,宛如在追蹤獵物一般追蹤著魔物——誰都能僅憑一眼就輕易地猜出眼前人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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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弓再一次的瞄準並發射,但此次狼人敏捷地躲開箭矢,伴隨著一聲咆嘯地朝著男人衝去。男人在射出箭矢的瞬間便將十字弓拋回背上,左手抽出側腰處的長劍並緊握。他微微壓低身軀,並千鈞一髮地閃避那個猛衝。

一人一魔的位置互換,鋼質的長劍彷彿一個堅定的壁壘,一道不允許魔物越過的邊界。那隻沒有持劍的右手下意識地抽蓄著,像是想要拿取什麼,但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最終只是猛地緊握成拳。

與魔獸周旋的不是如同士兵那整齊劃一的砍擊與急轉,而是如同舞蹈一般、輕盈敏捷的步法與針對著每一個落點的尖銳突擊。劍在厚厚的毛皮上反覆切出裂口,直到傷痕累累的狼人一次幸運的揮擊,劍被打飛至一旁,插至一旁的樹幹上。
【HC】希爾德雷德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野獸從不放過任何機會。

牠再次朝著男人猛撲。長滿利牙的巨口就近在眼前,他甚至可以聞到那夾雜著腥臭與溼氣的熱度。男人沒有絲毫的遲疑與顧慮,只是將戴著護腕的右手臂橫擋在身前、塞入狼人的口中,左手則立刻從大腿處拔出備用的武器。

尖牙深深地插入皮革之中,死死撐在地面的雙腳將土壤翻起,他幾乎能聽見骨頭瀕臨破碎前的扭曲聲響。銀質的匕首毫無仁慈地插入魔物不自然的金眸中,刀刃深深沒入其中。比火焰燒灼還要更劇烈的疼痛瞬間讓狼人鬆開吻部,發出刺耳的疼痛哭喊,但卻又不可避免地重重倒下,狂野地抽搐與掙扎,像是對生命最後的渴求。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箭矢竄出之際。桑喬如炬的目光反向追逐,與怪物憤恨的金眸一齊射回林間。為何狼人方才的動作如此驚惶?為何白白放過他們一老一少這樣張口就入的獵物?原來,牠也正被狩獵著。只消一眼,桑喬已經明白。

「獵魔人……」老騎士的低語帶著蔑視。只有怪物能夠狩獵怪物。

人魔位置移轉之時。桑喬趁勢扶起小主人,迅速且溫柔地檢查費爾南妲的頭顱、四肢還有全身上下。除了披風被狼爪抓破一角以外,並無其他損傷。很好,他單手扶住阿隆索小姐的肩頭暗示應該盡速逃走。我們有更重要的目標必須離開。

只有怪物能夠殺死怪物。就趁著兩隻野獸為了嗜咬彼此,爭鬥不休。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且慢。」

老騎士握住纖細的手腕,而小姐出聲制止。費爾南妲堅持駐留,鷹隼般的眼睛仔細凝視。獵魔人帶著節奏的舞蹈落在少女眼裡。一步一劍,似乎都帶著對於肉身凡胎的鄙夷。

望著獵魔人無畏地用右臂阻擋狼人的血貧大口;以雙腳奮力撩撥土壤。費爾南妲想——他以自己的性命而戰……就如當年英勇下山的父親與兄長。

「爵士,最後一擊!」生於高山的千金迅捷下令。

桑喬嘆了口氣,無奈拔起獵魔人方才彈飛插至樹幹的武器。幾步上前,將劍身筆直送入狼人溫熱柔軟的心室。鋼鐵無情,冰冷的劍刃最終止息了渴求生命的陣陣嗚咽。
「抱歉啦,年輕人。最後搶了你的獵物。」

桑喬扶著劍柄,單腳踩著狼人已然沒有聲息的形骸。滿頭白髮的騎士睥睨地上,注視灰髮的獵魔人因為搏命戰鬥一身狼狽。

「我善良的孫女對於『怪物』實在過於慈悲了……」
面對那隱隱約約夾帶鄙夷的話語,尤斯塔斯也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將下意識握在手中的箭矢推回腰後的箭袋中。吠叫的狗往往不會咬人,至少在攻擊前更有跡可循。

「無所謂。」他冷冷地說道,那樣的眼神幾乎使小腿處的舊傷在隱隱作痛,讓過於遙遠、早該沉寂的憤怒在握緊的拳間顫抖。他直起身子,無視著關節隨著移動發出摩擦的霹啪聲響、無視著每一寸肌肉因疲憊與各種原因造成的疼痛,直到自己徹底站立。疼痛以一種親切、熟悉的方式環抱著他,先前的一時鬆懈使他跪坐在地,但他不會再犯錯——他已經發誓他不會再向任何不值得的人低頭行禮。

「無論以哪種方式,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被馴養的獵犬咬死也無妨。」憑藉著與對方相似的身高,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瞇起,其中夾帶著刻意的嘲弄。
在話語過後,尤斯塔斯毫不遲疑地將狼人胸口的長劍給拔出,將血液隨意地甩至地面後便收回鞘中,接著又同樣地收起銀匕首。通常他必須割下耳朵或頭顱去證明任務已經完成,但隨著一陣清涼的風恰到好處地吹過這片空地,他知道他的委託人們已經確認了委託的完成。

他從腰帶上解下了其中一個水袋,並將其中的內容物全數倒在屍體上,接著拿出一個金屬製的小盒,並用其中附帶的金屬片將作為火種的碳布挑出。

當漆黑的碳布碰到潮濕狼皮的瞬間,火苗瞬間竄升,直到徹底吞噬整具屍體。

「快離開吧,儘管這片森林已無其他魔物,但也不是你們可以自在散步的地方。」轉過身看向兩人,身後的火堆在那張佈滿疤痕的臉上投下了深深的陰影,只剩下那雙彷彿隨著火焰一同閃爍的琥珀色眸子。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那張被陰影壟罩的疤臉傳達著生人勿近,老騎士皺起白眉。熊熊火炎於獵魔人背後張牙舞爪,嗆鼻的焦臭味逐漸瀰漫林間。桑喬咳嗽一聲。他想說,我和小姐也不願留下,開口卻道。

「感謝衷告,年輕人。我們馬上就走。」

「那你呢,你的傷勢是否嚴重?」

費爾南妲眨眨眼睛。死了就是死了。她忍不住思想這句話。儘管處理屍體的動作相當流暢,然而看完那場人魔撕咬的血腥惡鬥,她不認為獵魔人的身體已經無礙到可以馬上起身——除非,他的一言一行都帶著對自身創口的藐視。

「該走了,小姐。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桑喬低聲勸諫,小主人卻舉手退斥了他。

「你有辦法安全離開嗎?」她直直盯著獵魔人問道。不過那並不是溫婉的慰問語調。阿隆索小姐口氣凜冽,就像落在山徑上的皚皚白雪。
琥珀色的眸子敏銳地捕捉了兩人之間的互動,看來眼前的兩人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老人與小孩。尤斯塔斯下意識皺起眉,但在對上那雙黃橙色的眸子,看著那張仍帶著些許嬰兒肥的年輕臉龐,那尖銳的態度與話語不禁軟化了些。

「我經歷過更嚴重的。」沒有正面回答,但卻也沒有說謊,只是試圖讓對方感到些許的安心。

他的關節在燃燒,傷口在刺痛。隨著每一次的呼吸,肋骨都會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若不是護手緊緊束著手臂,血液或許已經順著重力向下流淌至手背,就像是他僅剩的自尊在支撐著他的背脊一般。

但終究,一個孩子不應該擔心這些。就像一個孩子不應該穿著鎧甲準備作戰、不應該語氣如凍原上的冰霜般冷冽。他們應該在保護與愛惜下成長,嘴角邊帶著輕快的笑意。

「……而且,我很熟悉這一帶。」最終,獵魔人只是如此回應。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那就好。費爾南妲習慣鎖著的眉頭微微舒展,她可不希望恩人有什麼大礙,否則自己將夜不能寐。

「謝謝你,幫了大忙。」少女輕點下頷,「可是先生,我們仍然需要你的協助。」

「既然先生對這裡熟門熟路,想必知道富饒角此去還有多遠?」提問完畢,費爾南妲睨了一眼身後,那責怪臣下的眼神像是在說,她絕不會忘了他們一路至此的重要目的。

老騎士意會過來,跨步與矮小的主人並肩齊立。強壯的胳膊搭上少女肩頭,動作稍嫌彆扭,似乎想表示兩人血緣相親,關係緊密。

「我們是朝聖者。」一口老牙自佈滿細紋的面目中堅定撐開,樹皮般枯槁的手指握住胸前的聖人掛墜,「願上天護佑戰士。我和我孫女正為前線奮戰的眷屬進行巡禮。」
琥珀色的雙眸彷彿在審視一般注視著兩人,從眼眸、神情與姿態中搜尋著撒謊的痕跡。但無論在怎麼長時間的相處,他終究無法像是仙族一般憑藉著種族天賦去揪出謊言的存在。他只能勉強判斷對方並不是全然在說謊,但卻也不是完全的真實。

不過,最難以判斷的謊言莫非就是兩種——一是把自己也騙過去、直到謊言變成真實,二是將兩者混在一起、將謊言就著真實一同餵給聽者。

「這裡距離富饒角約三個小時的路程。」他一邊說道,一邊抬起頭從樹枝綠葉間窺視著太陽的位置,像是在估計方位、又像是在判斷他已經在這片森林中多長的時間。
「我也要回去富饒角,若需要可以跟著我。」

「……但記住,這片森林有仙族出沒,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別冒犯了她們。」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如此提醒道。語畢,他便朝著某個方向果斷地邁開步伐,在前頭領著方向。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那就麻煩帶路了。」老騎士悶悶回應,收回擱於少女肩上的手,緊緊瞅著獵魔人在前方獨自孤立。他救了我們,但怪物就和怪物一樣心腸歹毒。誰知道他會不會將我們引至另一個「狼口」?

桑喬瞥向受披風掩蓋的身軀。神的力量是旅人最好的加護,朝聖者身上不應攜帶武器。但若有必要,他不會像孩童一樣心慈手軟。

「關於你說的注意言行。恐怕,我做不到。」踏著俐索的腳步,少女直白坦言,「若我不知道什麼是禮儀,就不會知道什麼叫作冒犯。」

費爾南妲回憶,尖峭堡的山林也有規則。她在陡峭高山的風雪中遊走多年,知道如何避開山間神靈的逆鱗。而南方的林子?她一無所知。

「告訴我先生。告訴我仙族的禮儀。」阿隆索小姐語氣鋒利,求教之語沒有半點虛心。
「……無論注意到了什麼,也別在仙族現身前向他們問候,他們不喜歡這樣。」獵魔人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像是想要拒絕,但最終還是在一聲嘆息後開口。低沉、沙啞的嗓音如同講述故事一般背誦著那些規矩,彷彿與男人的話語相對應般,細微的、幾乎要被忽略的清脆笑聲在林間迴盪,來自於翠綠的新芽邊、來自於乾燥的樹洞中、來自於潮濕的石子與青苔邊。

「在與他們交談時,不要隨意的道謝,感謝代表著你承認了對他們的虧欠,時機錯誤的感謝也會造成對他們的冒犯。」

一陣涼爽的風再次恰到好處地吹撫過步行中的三人,同時也吹散了早秋那凝滯於空氣中的夏意。松鼠在他們上方的樹枝間跳躍,獵魔人短暫地停下腳步,靜靜地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後才又再次邁步,

「如果他們給你了什麼,最好的感謝就是好好表現出你的享受,這基本上對很多非人的精神體都有效。」他解釋道。
「別向他們說出你的本名。當他們掌握你的本名,他們將能使用他們的力量束縛你。」

如同螢火蟲般閃爍的光點在每一片葉片下的陰影中發亮,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在注視著穿梭在林間的三人。風再次吹起,夾雜青苔與泥土的濕潤氣息,以及蜜糖與熟成漿果的甜膩。

「別對他們說謊,他們會知道,而他們厭惡說謊者。」但男人始終像是毫無察覺般繼續邁步向前,朗誦著那一條條從一個又一個旅行者、魔法師、吟遊詩人——與他自身經歷所總結而出的規則。
「但這不代表你不能鑽話語和規則的空隙。」

「但千萬別違背約定了!我們討厭毀約者!」一道如同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唐突接續了男人的話語,當尤斯塔斯回過頭一看,不知何時已經有一隻小小的仙族趴在少女的頭上。她的手甚至撐著頭,饒有興致地聽著,原先躲藏著的點點柔光也像是解放一般從隱藏處飛了出來。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費爾南妲將飛揚的髮絲撥到耳後,仔細默記獵魔人口中幽幽訴說的規則。

曾經,阿隆索小姐的世界只有群山和高塔。這是她首次下山,跨足至帝國版圖之外,難免感覺南方濕熱的空氣有些難以適應。幸好,一陣秋風捎來林間的清新氣息,也拂去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悶。

是那低沉嗓音影響的緣故嗎?她似乎意識到三人頂上的樹葉,正隨著古老的故事悄悄騷動。霜雪凍結了所有生命,因此北方的林子是死寂、不屈並且令人生畏的;而南方,每片樹葉底下都蘊含著勃勃生機。

她忍不住跟著風兒呼吸。呼吸北地少有的潮潤,呼吸著大地之神對南方一角的富饒餽贈。

「小姐……」羅梅羅爵士低垂目光。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費爾南妲疑惑地眨眨眼睛。她當然看不見自己的頭頂位置,於是細小的雙掌小心往上,嘗試將其托起。仙族嘻嘻笑笑左躲右閃,忽然躍上手背,繞著少女伸長的手臂旋轉飛舞。最後,又停在阿隆索小姐肩頭,舒適地托著臉頰趴下。

「我現在可以問候他們了?」費爾南妲看向獵魔人,像是在確認方才講述的規則。那微微上揚的語調,或許帶著孩童初次見識非人生物的興奮。

「你好小傢伙,我也討厭毀約者。」她撇頭,朝肩膀輕語。群山升起白旗的記憶跟隨林間乍動的光點逝去。阿隆索小姐罕有地拉扯嘴角,向寄宿於傳說的可愛生物展露微笑。

「我也厭惡說謊者。」一旁的老騎士應聲附和。他無疑想起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那個與他並肩宣示要永遠效忠伯爵的男人。桑喬有神的目光打轉,忖度著身旁的獵魔人。

「年輕人,你曾經鑽過規則的空隙嗎?」
對於少女輕快的問句,男人下意識想要給予了正面的回答,但卻瞬間沒了聲。唇瓣微啟,瞪大的雙眼停留在那小小的微笑上。無論曾經在那張臉上的是尖銳的鋒芒,還是陳舊的疲憊,抑或是揮之不去的疼痛所留下蹙眉,此刻都不存在於獵魔人佈滿疤痕的臉上。

此時,他似乎軟化了。嘴角處的疤痕被拉扯,原先向下抿著的唇瓣此時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皺起的眉頭放鬆了下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閃爍著,他似乎很滿意,但卻同樣的悲傷。他好似從中看到了什麼,卻又好像只是在單純地注視著少女。停駐在尤斯塔斯肩膀上的仙族們罕見地安靜了下來,只是好奇地來回注視著兩人。
直到老者的問句重新喚醒了男人,他的視線才從少女身上移開,蹙緊的眉頭與疲憊的雙眸再次出現在那張臉上,當他開口時,精確的冷漠與劍鋒般的嚴厲同樣存在於字詞之間。

「以通常的標準來看,我從沒有鑽空隙過。」尤斯塔斯哼了一聲,只是這麼簡單的回應道,當肩邊的仙族傳來一陣混和著笑聲的竊竊私語時,這似乎代表著他並沒有說謊。模稜兩可的話語從來就不是一種謊言,那更像一種……用來不想回答問題時的手段。

「你如果說謊,兄弟早就發現了。」其中一位仙族笑嘻嘻地說道,男人皺了皺眉,但並沒有反駁對方的說法。
或許人上了年紀,便很難忍受那些叮叮噹噹的易碎響聲。桑喬揉揉額角,有些可笑的總結,「也就是說,你不曾背棄過任何約定。」

這與他對獵魔人的理解有衝突。怪物沒有人性,當然也不會遵守約定。再來,他亦知道山林中的仙靈狡猾古怪擅於玩弄人心,必須謹慎對待。

桑喬同是南方人,同樣聽著吹笛小鎮悠揚的誦歌成長茁壯。不過,對於那些浪漫的鄉野傳奇,當年的獅牙堡小衛兵總是敬而遠之。

有志之士應該在《皇帝之術》以及《征戰之略》等古代兵書多下工夫,而非幻想哪裡的仙靈會帶領他們進入迷霧壟罩的漿果島嶼。
老爺子和不乖孫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畢竟,真正能掌握戰場局勢的是謀術與兵力;而非天降神蹟或者少數人手裡才擁有的稀缺魔法。小小衛兵百般厭惡軍人學院的教誨,卻無法反駁這個不爭的事實。

可是望著阿隆索小姐和獵魔人肩上仿若鳥類駐留枝頭的小巧仙族,泛黃記憶裡的鳥語蟲鳴也在他蒼老的心中隱隱閃動。他真的在北方待得太久了,久得已然身心麻木。

我十年來日夜思想的鮮花、美酒還有熱夜之夢啊……

「年輕人,你相信永恆的國度嗎?」似夢中的囈語又如玩笑一般,老者這次的提問隨心且任意。

「你相信永恆的誓約,還有永恆的忠誠嗎?」
男人瞥了一眼老者,又再次將目光投至放鬆笑著的少女臉上。他似乎在斟酌著甚麼,右手輕輕搭在劍柄上,摩擦著護手處的一個小小的缺口。直到一會後,他看向了林中的某處,冷冷地說道:「……我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永恆是個很久的時間,講難聽點,我連這個冬季都不一定能過得了,我要在意什麼永恆?」話語間的冷諷幾乎就像一個嘲笑,牽扯著疤痕的笑容中沒有絲毫的笑意,目光幾乎變得遙遠且抽離,就像是他此時不是在這片山林之間。一道又一道的陳舊疤痕幾乎在隱隱作痛,那其中的大半甚至不是在與魔獸對戰時所傷,從皮膚深入骨頭、從臉部一路至腳踝。

「人都死了要忠誠什麼?要遵守什麼約?」他自顧自地詢問道,中間卻沒有任何的停頓,好似本就不期待著他人的回覆。
「吃不飽、睡不好、每天都在擔心能不能活過明天,要在乎什麼國——」
其中一位仙族突然從披肩上站起,像是要說些甚麼般地揚起了頭。尤斯塔斯瞬間打斷了自己的話語,幾乎習慣性地偏過頭準備傾聽,但卻只獲得一個落在眼角邊的吻。魔力立刻服從地在體內嗡嗡震顫著,爭先恐後地湧向他的瘀青與裂口,嘗試舒緩疼痛與癒合傷害。尤斯塔斯反射性地將手按在腹部,琥珀色的眸子短暫閉起,呼出了一口氣,才撇過頭看向小小的仙族。

「真友善,但下次先提醒我一下。」他漫不經心地給予了感謝,手自動地移至腰帶邊,打開了其中一個皮袋並從中拿出了一粒晶瑩剔透的硬糖塊,交與給了對方作為交換。

儘管沒有完全恢復健康,但至少被修復了大半。尤斯塔斯謹慎地檢查著自己身體的狀況,沒有意識到仙族幾乎得意洋洋地分起了糖塊,以及自己的注意力被輕易轉移開的事實。
唉,這不正是一個被「永恆」的存在所喜愛的小夥子嗎?

桑喬低聲啞笑。他聽聞隱匿於深林的仙靈總是熱衷戲弄人類,可見到仙族不識時務的吻,落在獵魔人可怖的疤臉之上,他忍不住想,玫瑰。那些浪漫至死的南方騎士口裡常說的——玫瑰,還有愛。

「擁有久長生命的仙靈就在身旁,而你竟然說不在意永恆?」桑喬笑著搖了搖頭。仙族互相分享糖塊的舉動如此無私,使他憶起拉雷什大人曾經無比期盼的世界。一個沒有階級與差別的世界。

「但是年輕人,你說得不錯。」若是二十年前,他肯定也不願意承認,然而拜曼守望那夜的對談言猶在耳。我不投降,你們都會死。沒錯,「人死了,忠誠和約定或許也不重要了……」

老騎士垂下眼睛,凝視身旁。他發誓永遠效忠的對象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孱弱而年輕的阿隆索小姐。
一旁的少女也留神關注過來。這場童話般的相遇固然令費爾南妲忘卻煩憂,但獵魔人與老騎士的對談,她一個字也沒有聽漏。

「要是活不過明天,還要在乎什麼國家?」費爾南妲替獵魔人重述那未盡的話語,「生活誠然艱難。但若是沒有國度,哪裡還有家?哪裡還有個人的存在?」

其實,她過去的觀點與獵魔人一致。在萬物不生的陡峭高山,要儲備糧食已經相當困難。誰還在乎王國是金翅雀的,還是獅子心的呢?不論新王加冕上任,還是血洗圓桌廳的叛亂。他的父親與群山聯盟,對山下之事概不關心。

直到帝國征服的腳步,玷汙了他們純白的凍土……

「所以先生,你兩邊都不支持?是這樣嗎?」少女望前走了幾步,堅毅地抬起下巴。她肩上的仙族也因為肅然的氣氛立起身驅,與阿隆索小姐一齊對向獵魔人。
「——不。」獵魔人低頭、毫無迴避地直視著少女,他的否定尖銳且果斷。
「兩邊都不選擇代表著放棄了選擇,而最終將承受所有可能的結果,所以我依舊選擇了誰更值得我的忠誠與尊敬。」

「告訴我吧,女士,告訴我妳所謂艱難的日子。」他冷笑了一聲,嘴角揚起的笑意並沒有方才的溫暖,反倒是多了幾分尖銳的猙獰。肩邊的仙族彷彿又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再次站起身試圖轉移注意力,卻沒有再作用一次,只能焦急地互相看著、不知所措。

「妳看過餓了幾日的孩子挖出樹根、抓取小蟲果腹嗎?妳知道當飢餓到一個程度時,身體甚至會排斥水跟食物嗎?」他沒有特意提高音量,語氣始終保持刻意的冷漠,接連的問句卻彷彿像是一次次揮出的劍刃,沒有給予任何喘息與停頓。
「妳見過真正的奴隸嗎?妳看過孩子為了『增強忠誠』而被故意折斷腿嗎?妳知道當腳處在錯誤的角度時,喝下治癒藥水肌肉與骨骼仍然會嘗試在錯誤中癒合嗎?」

他下意識摀住自己的肋骨,挺直的背脊微微彎起,就好像他的腹部受到重擊一般,儘管任何會造成疼痛的傷害都已經被方才的那個吻所治癒。他還可以感受到那些疼痛,那是一種尖銳的、比火焰還要猛烈的疼痛,彷彿一根針一般直直刺入他的腦中。只要他閉上眼睛,他便可以看到骨瘦嶙峋的手臂,在陽光下可以看到青紫色的血管,在懷中時幾乎沒有重量。

仙族們發出了擔心的嗡嗡聲,星斑似的鱗粉飄落,柔和的微光變得更亮了些,如夢似幻的歌謠在空氣中迴盪著,嘗試著治癒早已不存在的傷害。
「在那樣的日子裡,妳不會有心情想著誰會是妳的擁有者,妳也不會被看作是個人。」

他最終這麼總結,再次直起了背脊,彷彿剛才什麼也沒說一般,雙眸再次從死寂的、彷彿失去靈魂一般的空白,變回原先疲憊的冷淡。

「所以,不,我不支持帝國,無論你說的是哪一個。」他平靜地聲明。
「正因為我很幸運地還在這,我有責任與義務去嘗試讓接下來的孩子不用過我曾經經歷的生活。」

「……好了,該走了,如果你們還想在黃昏前抵達富饒角。」他逕自地轉過頭,朝著原先的道路繼續走去,但那個背影看上去更像是在逃跑一般。
老爺子和不乖孫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面對一句句如同劍鋒穿刺而來的質問,費爾南妲幾乎是直覺式的打算還擊。

她想告訴獵魔人,自己的先祖如何攀登惡魔腳趾,如何在陡峭的山尖之上立足。她想告訴他,即使土地寸草不生,他們依舊能在慘白的大地找出一線生機。她想告訴他,尖峭堡人可以毅然決然交付生命,徒步越過幾千里崇高險峻的路途,只為了守護親人居住的家園。

山中風雪不息,但你始終會找到方法,耐勞且刻苦得生存下去。因為,她就是這麼在父兄死去的日子走過來的;靠著對帝國崎嶇的仇恨。

關於「生與活」阿隆索小姐有許多許多話想傳達給他,但最終她只是在鱗粉飛散的微弱光暈中,抿住嘴唇。
老爺子和不乖孫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於深閨玩賞珠飾的千金,誠然不會知曉這樣的孩提歲月。那些傷痕的沉痛,連高山的揹夫也無法肩負,她又怎麼能義正詞嚴,繼續嘮叨自己所謂的「艱難」呢?

於是當獵魔人轉身,費爾南妲的下頷也一同垂下。感到挫折的同時,幾乎鬆了一口氣。老騎士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握了握少女的肩膀,然後放開手掌,走到前方。

三人是沉默的。原先嘰嘰喳喳的仙族也沒了嬉鬧之聲,只有耳邊輕輕拍打的薄翼和偶爾吹過的微風,顯示時間持續流動。桑喬走在獵魔人和費爾南妲中間,不時回頭確認主人是否跟上。
一路以來,小姐直視南方的眼睛,如今向下低垂,也不去看肩上神情擔憂的仙族。桑喬看不清那張依舊凜然的稚嫩臉孔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只能猜測少女正在思考見到同盟軍以後的規劃……

儘管主人勇敢不屈,可終究只有十三歲。那麼排解旅途煩悶的閒話,還是由他這個老頭子代勞吧。
老爺子和不乖孫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我很遺憾聽到那些,」羅梅羅爵士打破沈默,帶著滄桑的啞音說,「很遺憾昔日的帝國沒來得及帶來希望⋯⋯」

即使在舊帝國治下,世間仍有太多不公不義。他曾經認為只要新王上任,一切都會有所改變。可惜,黑堡領主滔天的野心,直接將新時代的火苗撲滅殆盡。

「年輕人,新舊帝國你都不同意,卻還是選擇了其中一方。」回想獵魔人方才提到的孩子,桑喬嘗試構築對方話語裡的理想,以及從未接觸過的友軍樣貌,「你是同盟的一員,我沒說錯嗎?」

基於這個男人不屑忠誠與誓約的態度,過去的鷹谷騎士實在很想知道,「現在的金翅雀,是否依然心繫曾經的國王呢?」
走在最前方的男人看上去也是心煩意亂,壟罩在他身上的陰霾使那張帶著疤痕的臉看上去更加令人生畏。他的眉頭緊皺、動作緊繃僵硬,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彷彿是在強迫著自己一般,直直地注視著道路盡頭不曾移開。就連那帶著安慰的話語打破沉默時,也就只有著步行時織物與草叢摩擦時發出的細微沙沙聲回答了老者。

「你的遺憾不該給予我。」不知多久後,尤斯塔斯才沉著聲回覆道。但比起接受,他的語氣更像是一個指正。
「就如我所說,我已經夠幸運了。」
他不需要安慰,至少他還仍在呼吸,仍站立在這片土地上。就如他所說,他是憑藉著純粹的幸運而走到這一步。

他可能在孩童時期隨便死在飢餓或感冒,可能在少年時期因犯下的錯誤因懲罰而死,可能在傭兵的行列中被其中一個敵人刺穿,在獵魔的路上被妖魔從身後偷襲而死。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活過十歲、活過二十歲、三十歲、四十——但他現在依舊站在這裡,甚至度過了那個戰場,再一次活了下來。
「……沒有任意一個人可以獨自代表整個同盟。」在又一陣思考的沉默後,他再次開口,繼續滿足著老者的好奇。
「可能仍有人心心念念著遙遠過去的國王,就像那些高貴的領主與貴族,但我想,更多人是因為各自的理由。」

就連他自己對於「國王」這個概念都是模糊的。他從未看過那個在口耳相傳中身姿始終模糊的最後一人,他無法判斷那個人是否值得他的忠誠。至始至終,無論是在那片戰場,還是現在的日常生活,他都從未見過那些謀劃著戰局的領主與貴族。他只看見了軍人、士兵與騎士,無論出生的高貴與平凡,他們都在劍下尋求著奪去或保存性命。

「你可以想……我們是被『無法認同帝國』這個動力推著,聚集而成的散沙,沒有人會在意這份推力是源自於仇恨、保護,還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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