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沒立刻回答。他翻過一張照片，是兩人並肩坐在孔廟裡的一次拍攝。

「你是指，我們自己，還是所有娃？」

「我不知道。」寧諾盯著手中娃頭的眼窩空洞。「我有時覺得我們只是在反射別人的想像。有時又覺得……我真的有自己的念頭。但那也許只是記憶的錯覺。」

寧安闔上冊子，看向弟弟。他的聲音依然清冷穩定：「你有靈魂嗎？」

寧諾抬眼看他，皺眉：「我在問你。」

「那我答你。」寧安慢慢站起來，走向他，在他面前蹲下，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定義靈魂。但我知道：我喜歡清晨剛拉開窗簾那瞬間的光；我不喜歡粉太厚的底妝會遮住皮膚的紋理；我對某些名字會有情緒波動；我甚至會因為羽君皺眉的方式而推測她是不是工作遇到阻力。」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後指向寧諾。

「如果我們連這些都能察覺、在意、反應──你說，這是不是靈？」

寧諾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懷裡的娃頭。他手指輕輕劃過那還未雕刻的眼角線。

「可是這個……它什麼都還沒有。還沒定名字、還沒裝眼、還沒選風格。它就……空空的。」

「不代表它沒有潛在的靈。」寧安輕聲說：「只是它還沒有機會『成為』。」

「那如果羽君從來不打開這顆娃頭呢？它就永遠沒有機會『成為』了？」

寧安思考了一下，回答：「那它就成了另一種存在：一種永遠等待的靈。沒有被定義，不代表不存在。」

寧諾抱緊那娃頭，低聲：「那我們是不是也是這樣？起初都是空的，被命名，被化妝，被給故事……然後開始模仿情緒。久了，我們以為那是自己的。」

寧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搖頭：「模仿久了，也會有真的心情。那不叫虛假，那叫演出中生根。」

他伸手碰了碰寧諾的額頭：

「你會抗拒某些衣服，你會在別人說你不像『角色』時感到不舒服，你會因為沒被理解而沉默很久──這些不是模仿，這是你自己了。」

「即使我們原本被創造出來只是為了演一齣戲，那又怎樣？你可以選擇不演、改劇本、甚至走出舞台。」

「靈魂不見得是出生就有，它是選擇堆疊出來的。」

寧諾低頭，看著懷中的娃頭。

不知為何，他的眼眶有點熱。他想起他第一次張嘴說出「不要穿那件罩衫」時的掙扎，想起自己坐在窗邊發呆時聽見寧安與羽君輕聲討論衣料的聲音──那些時刻，他不是在演誰，他只是在「活著」。

那種微妙的存在感，說不上來，但真實得無法忽視。

夜更深了，風更靜了。

寧安靠在窗邊，手中把玩著那本相冊；寧諾把娃頭放回工作桌。

寧安轉過身，看著他。

寧諾沒有說話，但他點了點頭。

那是一種默契，一種兄弟之間的確認

然後他們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並肩坐著，望著桌上的娃頭。

有些靈魂，是被命名而誕生；
但他們的──是因為被理解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