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天臉臭成那樣，不叹才怪。」寧安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那件衣服感覺太像某種……沉重的角色。我一穿上去，就覺得肩膀被壓住了。」
「像要去演判官。」寧安抬起頭，側著臉看他，「還是冥府書吏？」
「是那種『站在人後要負責說出真相』的角色。」寧諾翻身仰躺著，「我不是那種人啦，我只想……偶爾耍廢耍賴，不想當誰的秤砣。」
寧安看他這模樣，語氣微軟：「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就像某個夜行的小狐狸，毛蓬鬆鬆、動作不給人預告，但眼睛一直在偷看，想知道有沒有人在意你。」
「……什麼東西啦，講得我像精怪。」寧諾笑出來，拿抱枕丟他。
「你不是嗎？」寧安彈開抱枕，「我可是從你第一個表情就知道你想逃的時候，還以為你打算裝一下禮貌。」
「禮貌能撐三秒。」寧諾翻白眼。
「太短了點。」寧安笑，語氣輕柔，「不過夠你表達立場了。」

兩人安靜了一會，只聽得見窗外雨聲、時鐘滴答，以及某個角落不知道哪個娃的眼珠在咔噠地轉。

「你會做夢嗎？」寧諾忽然問。

寧安挑眉：「你是說夜裡那種？」

「嗯。」寧諾眨眼，「我有時會夢見自己變成紙做的，全身乾乾硬硬，風吹過來就裂了。」

「……那種夢不太快樂。」寧安語氣放輕，「然後呢？」

「然後我看到你站在一扇門後，手裡拿著剪刀，叫我走過去。」寧諾低聲說，「你說，你要幫我剪掉那件讓我呼吸困難的外衣。」

寧安沒有立刻回話。

他把書闔上，輕聲說：「我沒有剪你，是你走過來，把剪刀拿過去，自己剪的。」

寧諾盯著他，像在驗證什麼。

寧安繼續說：「我只是等你知道，衣服不是我給的。那是你從看過、聽過的期待裡自己縫上去的。」

寧諾垂下眼，笑了笑：「你總是這樣，一副都知道的樣子。」

「不都說了嗎，我是哥哥。」寧安語氣溫溫的，「哥哥就是要在你哭之前先想到你會哭，在你想逃之前就給你準備退路。」

寧諾靠近他，頭搁在寧安膝上，小聲問：「那你累不累？」

「有點。」寧安伸手揉了揉他的髮頂，「但你願意靠過來，就不累了。」

他們靜靜坐了一會，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寧諾低聲開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不是現在這樣……不是這個家，不是羽君，不是這些衣服，我們會是誰？」

寧安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可能是一張沒被畫的白紙。你……你大概是一團不肯定形的雲。」

「嗯哼，然後呢？」

「然後某天風一吹，你飄到我的紙上。」寧安笑說，「從那天開始，我有了形，你有了依附的地方。」

寧諾抬頭看他，眼神像夜裡還沒合上的窗。

「你這樣講……我突然有點想哭。」

「那就哭啊，哭完明天羽君才會煮熱可可給你安慰。」寧安逗他。

「我哭你也有份吧？」寧諾反擊。

「我擔心你哭，但更高興你願意讓我知道你要哭。」寧安拍拍他的肩，「這樣我就知道，你還沒被世界弄得太遠。」

寧諾閉上眼，像一隻在兄長膝邊找到位置的小動物，聲音混著點點困意說：

「那你不要走太快……等我。」

「好。」寧安答得很快。

燈還亮著，但兩人已不再說話。
雨聲還在落下，如溫柔的節拍，把這個夜晚輕輕蓋住。

他們誰也不是誰的陰影，也不是彼此的主角。 只是剛好，在這個不需要防衛的深夜裡，找到可以靠著入眠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