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實在太忙了。
雖然是不可抗力，但這個工作量對於孕婦真的是一種負擔，淡島世理感覺疲憊從腰背延伸到水腫的小腿。她趁著短暫的休息時間吃了一塊點心，過去每到這個時候，孩子總會踢個幾下，應該是個喜歡甜食的孩子。

但今天沒有。
她忍不住用手撫了一下腹部。那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緊繃感，不痛，只是靜悄悄的。
「小春……？」淡島皺起眉，低頭和肚子裡的孩子說話──她和草薙還沒有決定好名字，但預產期在春天。
淡島閉上眼，試圖屏除雜念去感受。五秒、十秒、十五秒——什麼都沒有。正當她猶豫要不要請假時，忽然，那一點微弱的震動終於出現了。

雖然不是明顯的踢動，而是一種像氣泡滑過皮膚的觸感，在腹側輕輕滑過一下，又消失了。她輕輕吐了口氣，然後把手收回。
雖然比平常安靜，但至少……還在。
「副長？」秋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在。」淡島轉過頭，聲音如常，穩定無波。
「會議要開始了，您要參加嗎？」
「好。」她點點頭，轉身走出去。
收網的時候要到了，再忍一會……只要撐過今天。

會議結束時，淡島世理並沒有被分配到工作，畢竟即使仍被稱作為副長，但她其實已經沒有拔刀的權限，也不再隸屬這個體系。
她太累了。腰背痠痛，雙腳浮腫，手指冰涼。她閉上眼，靠著椅背，只想休息一會。
突然，有什麼落在她肩上——那是一件Scepter 4的標準制服外套，還帶著體溫。她轉頭，就看到伏見背對著她，調整LocalNet耳機與戰術服的扣件。

「外套太礙事了。」他頭也沒回地說，「……反正我不打算穿。」
淡島笑了笑，並沒有戳破他，只是拉緊外套，重新閉上眼。伏見的聲音還在不遠處，像一道低沉的背景音。
「妳睡一下，醒來就……結束了。」

雪還在下，卻輕了許多。東方的天空泛起一層深藍，清晨的陽光暈映在積雪上，這座城市還未完全甦醒。
南五區。這是一區破敗的老舊公寓，外牆滿是剝落的塗層，燈幾乎全是壞的，只有某一層樓一扇窗透出幽暗的藍光。
Scepter 4 的突襲小組靜默集結於巷口。LocalNet系統一開始只能一對一文字傳輸，功能過於有限。所幸伏見猿比古、秋山冰杜與榎本龍哉在兩天之內完成系統升級，至少讓每個分隊都能持有一組不依賴主網的語音通訊器。

伏見猿比古皺起眉頭，左手按住耳機。
「伏見室長。」秋山冰杜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監控資料裡發現異常帳號登入，與模擬的誘餌排程完全吻合。」
「詳細報告。」伏見頓了一下，右手隨即舉起，示意跟在後方的組員全體停止移動。
「他不只登進來，還試圖干擾我們的系統防火層。」秋山盯著筆電上的螢幕，尚未痊癒的右眼無法分泌淚液，因為過度乾燥而微微刺痛，彷彿每次眨眼都有細沙在刮過眼球，但他渾然不覺。

下一秒，眼前畫面突然閃爍，彈出錯誤訊息：
> 通訊建立中…
> you see what I want you to see.
> — Sapphire
「他在嘲笑我們。」秋山說：「『你們看到的畫面，是我讓你們看到的。』」

「他太自信了。」伏見冷笑，「讓榎本回應，登入源位址是準確的嗎？」
榎本立即在LocalNet出聲：「源頭訊號穩定，經多層跳轉。排除干擾因素，南五區公寓，應該是實體駭客終端。」
「那我們就來看看，他有沒有預測到——現在就會見到我們了。」
「倒數三十秒，預計隔離電波干擾。」秋山聲音平穩。
「位置確認。」榎本壓低聲音，「就在 5 樓 502，訊號穩定，未曾移動。」
「準備行動，」伏見聲音簡短，「伏見，拔刀。」
昂的刀柄邊緣原本結了一層薄霜，很快被伏見手心的溫度融化了。

外觀破舊的公寓樓裡頭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牆上的螢幕亮起，從四周牆面、甚至管線裡傳來一聲緩慢、機械化的笑聲，畫面中出現一名神情從容的年輕男子，他用手掌抵住下巴，像在觀察心愛的實驗品。
「你們果然來了。」他說。
伏見沒理會他，直接一刀劃破牆面，露出被掩蓋的光纖面板，電流亂竄，發出令人難受的滋滋作響，「搜尋每個牆面後方，應該是一間密室。」

日高曉很快就在某個牆面發現一小段被鏟除的漆面，下方顯露出一片隔音牆。伏見走過去，只打量了一眼，便找到牆角的機關。
那是一扇向內開啟的暗門，露出一間燈光幽藍的密室。而藍寶石正坐在暗室中央的螢幕牆前愉快望著他們，十指停在鍵盤，巨大的螢幕上可以看見代碼仍在運作。

「恭喜。」藍寶石開口，「不過，我還沒決定是不是讓你們把我帶走。」
「你沒有選擇權。」
「是嗎？」藍寶石輕輕一笑，語氣輕快。
伏見忽然抬手攔住了身後的部下，他盯著那片螢幕牆面上跳動的代碼，意識到那是一個寫得漂亮、乾淨的執行程式。
「……定時炸彈？」
「太好了，你果然能看出來。比我想像中的快——不愧是新的青之王。」 藍寶石隨手按下一個按鍵，代碼化作淺顯易懂的倒數計時：00:04:33。

伏見冷冷地盯著他：「你知道你也跑不掉。」
「我為什麼要逃跑？」藍寶石歪頭，像是對這句話感到困惑，「我只是不想留下任何東西，所有數據會在五分鐘後歸零。包括我自己。包括你們。」
伏見發現自己無法跟他溝通，我太正常了，而對方真的是個瘋子。
他按着耳機下達指令：「全體注意，目標設置爆破裝置，倒數計時四分鐘，道明寺負責緊急疏散、秋山榎本確認干擾器同步。」
「不有趣嗎？我明明給你留了機會。」 藍寶石聳聳肩，居然滑動電腦椅，讓出螢幕前的空間，「你有四、噢，只剩三分鐘的時間了。要試試看嗎？」

伏見原本想嘗試使用LocalNet修改程式，但是這個臨時升級的系統規格有限，他現在沒有足夠的時間。
當螢幕上的倒數進入最後50秒時，伏見決定鋌而走險，直接使用藍寶石的電腦改寫指令——很快的，自滿屏幕的01001中彈出提示框：
> 你確定要中止本次執行？
伏見輸入「S」。
倒數在 00:00:12 停下了。

藍寶石開心的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發現破解的提示。如果你早一點用我的電腦，應該可以更快才對。」
「你是故意的。」伏見沉聲說。
「當然，我玩得很開心。」
藍寶石雙手一攤，笑得很無害，但伏見還是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個提供提示的定時炸彈更像一個惡作劇，彷彿只是在拖延時間……這時候伏見注意到，在藍寶石椅子底座之間，有一顆閃爍的紅燈，頻率正在逐漸加快。

「——後退！」
這個情況宗像會怎麼做？室長該怎麼做？青之王該怎麼做？
伏見腦內一瞬間閃過各種困惑不安的遲疑，身體卻先一步動了。手中的昂迅速在半空中划過一道青光，他下意識張開結界。
椅子底下的裝置是一顆小型炸彈，隨著轟然一聲巨響，火光瞬間吞沒椅子與藍寶石的身體，與他們只間隔不到一公尺的距離。

衝擊波掀翻周圍的電子設備，電線冒出火花，緊接著整面螢幕牆燒了起來，碎玻璃、金屬框架、鍵帽等各種碎片像暴風般亂飛，重重撞上青色屏障，熱風捲著電子煙塵瀰漫整個房間，空氣裡飄著燒焦的塑膠與金屬的味道。
地板仍在震動，所幸爆炸的威力雖然足以毀掉這個房間，但還不能夠炸掉整座樓。伏見謹慎的觀察了三分鐘，直到可以看清眼前藍寶石焦黑的屍體。

「哇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神經病……」日高曉在爆炸發生時站得離伏見最近，撤除結界後在煙霧中連連咳嗽，「不過，伏見室長……謝謝你救了我們。」
伏見沒有回話，只是默默收刀。他的手還在顫抖，雖然所有人毫髮未傷。

淡島世理是被吵醒的。
她應該沒有睡太久，Scepter 4的攻堅小隊還沒回來，至少她沒有看到伏見。但辦公室外傳來一陣騷動與壓抑不住的喜悅聲。有人在說：宗像醒來了。
她應該感到開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只覺得不安。她靜靜地坐起來，手輕撫腹部。不適感開始聚集在腹部一個模糊的區塊，空蕩蕩的，像什麼本來應該在那裡，現在卻不見了。
她一言不發地離開辦公室，沒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前往醫院。

淡島盯著螢幕，努力維持冷靜的表情，等待出現熟悉的聲音。胎兒的心跳和成人不一樣，每分鐘可達120～160下，像小鼓一樣，快節奏地、短促地、清晰地跳動著。
但現在，超音波的黑白畫面上，胎兒安靜地蜷縮，卻只剩下一片寂靜。醫生眉頭緊鎖，重新用探頭來回掃描，螢幕上始終沒有顯示心跳。在沉默了幾秒後，醫生輕聲說道：「……很遺憾，目前找不到胎兒心跳了。」
淡島沒有哭，只是詢問：「你能再找一次嗎？我……我真的覺得他有動。」

對方再一次把探頭重新放上去，但是那顆跳動的小星球依舊沒有出現，畫面仍像一片無聲的宇宙。
「太太，如果您希望，可以由另一位醫生再替您檢查一次……」醫生肯定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溫和、冷靜，沒有逃避問題，「但是，您也要有心理準備，結果可能是一樣的。」
「……」淡島這次沉默了很久，最終只說了一句話：「……我需要聯絡我的丈夫。」

草薙出雲奔進病房時，淡島世理正坐在窗邊，外面的天空陰沉，又開始下雪了。
「……我來晚了嗎？」他聲音低啞，呼吸尚未平穩，肩上的雪花在踏進醫院時融化了，只剩下潮濕的痕跡。
淡島搖了搖頭，「……你來得很快。」
她其實沒有哭，但是草薙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像第一次知道她懷孕時那樣，飛快走來抱她，親吻像雨點般落在淡島的臉上。淡島接受了，她的心怦怦跳著，感覺很空洞，忍不住靠在草薙的懷裡，輕聲問了一句：「是不是我的錯呢？」

六七個月大的胎兒死亡，醫學上的名詞是「胎死腹中」，母親仍需經歷完整的分娩過程，把他生出來。
在第一次服用催產藥之前，護理師慣例的詢問：「……到時候，您想看他一眼嗎？」
淡島咬住嘴唇。她猶豫一會，最後還是拒絕了。
「……不用了。」她說得很輕，幾乎聽不見。
其實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過要點頭，只看一眼，就一眼。只是下一秒，她又想到那張小臉不知道長得像草薙還是像自己，她害怕了。她覺得自己承受不住。

淡島沒有看孩子。但是草薙看了。
護理師協助他蓋了那對小小的腳印，也留下一撮柔軟的胎毛，那比想像中還要細、還要少，收在一個小小的袋子裡。
在葬儀社的鼓勵下，草薙也寫了一張卡片， 其實想說的話有很多， 最後卻只有簡短潦草的一句話：爸爸好愛你。

淡島在那之後累得睡著了，於是草薙趁機回家一趟，打算在淡島出院前默默的處理掉之前買好的寶寶用品。他預計可以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把那些東西收拾好，也記得要把還沒到貨的訂單取消。
不過整理的時間比想像中的還久。草薙出雲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沉默的接受這場天崩地裂的悲傷，但事實上，當他親手把那些玩具及衣服一樣樣丟掉的時候，他的手一直在發抖，原本戒掉的煙也一根接一根點燃。

也許是一支小搖鈴掉到地上滾出聲音的時候，也許是他用菸燒掉那張他偷偷寫的名字清單的時候——小春是預計春天出生的孩子，草薙希望他像和煦的陽光，如果小世理也同意，他想取名叫春陽……
在某個瞬間，草薙終於忍不住，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哭得喘不過氣。
好吧，他可以原諒自己一個人碎掉，至少不在淡島面前。這樣的話，在她面前，他還是個可以接住她的男人。

又過了幾天，天氣回暖，雪停了。
這不是嚴重的外傷，淡島世理已經快出院了，但伏見猿比古卻出現在她的病房裡。
他的黑眼圈淡了一點，雖然仔細看的話，眼裡都是血絲。伏見本來應該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既然現在查到她在這裡，就表示他全部都知道了。
在沉默的病房裡，伏見欲言又止的張開嘴，淡島搶在他之前開口：「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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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職業病，年紀大了以後再看熱血少年番，常常覺得主角都是孩子。這時候就會想，為什麼要讓小孩子承受那麼多的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