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想辦法處理。
確實是這樣說了承諾。
戰況膠著,幾週前的飛鳥鎮也被波及,納什與賽拉芬考慮避開北方與東南方,只能往首都綠茵堡前進,他們到達並安頓的第三天,聽見急報飛鳥鎮最後防守成功,但四周的補給線與村莊依舊成爲轉移目標的下手對象。
出生國的君主在想什麼納什懶得去考慮,現在別說是找身在佛地杜多的雷弗爾,自己能不能安然待在席爾瓦都有點不好說。他在出發前還是寄出了代表紀念的陶瓷海鳥裝飾,至於隨手附上的信——
婚禮需要準備的事情雖多,但與之相比,戰火的延燒才是真正讓整個克里托拉大陸動盪不安的原因。
佛地杜多積極地侵略席爾瓦,幸好西方的戰線輪不到塞夫林提供協助。事到如今,他不可能派自己的士兵前往支援,畢竟未婚妻和那些工坊的孩子都住在那片土地之上。為了國家,他可以犧牲許多事,但現在的雷弗爾,心中有比疆界更在意的東西。
聽聞飛鳥鎮陷入交戰,他不禁想起納什最近似乎仍停留在那一帶。傳耳者至今尚未回報,不知人是否已平安離開危險之地。
就在他一邊埋首處理事情、一邊思緒翻湧之際,羅烏送來了一疊信件。雷弗爾翻閱得極快,但當眼前那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時,手頓時停了下來,那封信件上的字絕對來自於納什,就算過了近十年,他仍依然認得出來。
自從納什離開家族以來,他從未寫過信回來。這封信的出現,究竟是因為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還是那位名叫賽拉芬的女子如願找到了他,讓納什得知了雷弗爾曾暗中提供的消息?無論是哪一個原因,雷弗爾都不可能無視這封信。他擱下手邊要務,抽出拆信刀,將信封割開。
親愛的兄弟,這幾個字對雷弗爾而言,沉甸若千鈞。他曾一度以為納什早已將家族與自己拋諸腦後,如今再聽見這樣的稱呼,竟帶來出乎意料的安慰。信中內容不多(都是他早就知道的消息),卻似乎推動了他想要見到哥哥一面的想法。
於是,他提筆回信,並啟用附在信紙上的追蹤魔法,讓這封回信能準確且迅速地送抵納什手中。
納什收到回信的時候,正與賽拉芬從外面走回下塌的酒館。「⋯⋯下了追蹤魔法?」他笑著把信件夾在手指上晃了晃,直到進入房門放下東西,這才打開。
意外或不意外,畢竟已經先從賽拉芬口中獲得雷弗爾的想法,這封信他並沒有想過會得到負面回應,但納什依舊在讀完陷入一點沈思——
收到回信代表東西早戰火一步的越過國界,或許這也代表以往寄回家的每一個禮物都有到達妹妹的手上?過去沒有特別追蹤的事情如今重新得到,納什覺得有點不真實。
簡簡單單,輕描淡寫,但家族血緣的聯繫依舊存在。
但同時的,事實證明他們的決定正確,一國首都擁有強大的運作力,無論是戒備與糧食的充裕都不是小村莊能比的,他與賽拉芬在這裡確實安全。既然雙方目前都好,納什認為或許不急於一時見面。
他提筆寫信,並在送出之前,同樣也請賽拉芬加了一個反向的追蹤魔法。
雷弗爾輕手闔上伊雷娜的房門,在門外與大夫低聲交談了片刻後,才轉身回到書房。桌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封信,信封邊緣仍殘留著魔力的氣息,精確無誤的追蹤魔法,想來是出自賽拉芬之手。
身為席爾瓦的首都,綠茵堡的確擁有堅實的防禦力與豐富的資源,讓納什暫避戰火,確實也是穩妥之舉,不過塞夫林內部也出現了不少狀況。
伊雷娜因連日操勞,再度病倒,這已是她今年第二次倒下,過度的疲憊讓身體終於撐不住,免疫力隨之崩潰,連普通風寒都讓她高燒數日。大夫開了整整一疊藥方,叮囑她務必暫停所有事務,好好靜養。
這樣的情況,雷弗爾自然也寫入回信之中,讓遠在異鄉的納什能掌握家中狀況。
納什收到信的時候,愣住了很長一陣子。
在他的記憶裡,伊雷娜——銀潮堡的主人,塞夫林的掌控者,他至高無上的母親,從來沒有表現過一絲脆弱。就連他們離別的最後一面,那個巴掌響在家族大廳的時候,依舊是那麼強而有力並憤怒。
所以,他也幾乎忘記了,這是一件會發生的事情。伊雷娜也是個普通人,有情緒、會生病,也可能衰老。離開塞夫林家的時候自己只有二十歲,所以算起來⋯⋯納什想到這裡的時候自嘲的笑了一下,計算女性的年紀該被斥責無禮,而他也確實是個背棄家族,忤逆母親的孩子。
伊雷娜是他離開的理由,也是他無法回家的主因。而現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這份消息就忘記以前伊雷娜做過的事,但此時此刻,他確實不太在乎了。
他的母親沒有理解過自己,而自己或許也從來沒有機會去親近。只是⋯⋯這樣的關係要如何修補他沒有頭緒。
於是這次的回信他拖了好幾天,那封信就帶著追蹤魔法擱置在客房桌面,被納什來來去去的路過。
賽拉芬有看見信擱在那兒,一旁還放著信紙。她知道納什在和弟弟通信,原先她還想著,尊重納什的隱私看到也當作沒看見。
不過對方的表現實在是太明顯了!忘記第幾次目睹納什經過,沒有辦法提筆在一旁的空白信紙起個頭,甚至看也不看那封信一眼,賽拉芬終於忍不住了。
反正這麼公開地放著,就是我也可以看的意思吧?到底是什麼內容煩惱成這樣⋯⋯她成了幾天來第一個把那封信拿起來的人。
「——還想不到回信要說什麼嗎?」
讀完信後的當天傍晚,她就在房門口把工作回來的納什賭個正著,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堵我回家,這麼熱情?」納什慣性的調侃,換來賽拉芬一個白眼。
他並不介意對方看見家信的內容,彼此的家庭是甚麼模樣,他們早就已經跟對方說得很清楚。不過此刻納什突然意識到,這種做法,就像是在撒嬌並尋求建議一樣。
好吧,他確實不知道怎麼做。
「既然無論如何都需要等戰爭平緩,早或晚回信都一樣,況且雷弗爾只是這樣提起,我想情況還能控制。」納什放下包袱與長槍,停頓片刻,又輕描淡寫的說「回去似乎沒有意義。」
「是嗎?」
賽拉芬的語氣很輕鬆,用閒聊的語氣跟到納什的身邊。她伸手拉住納什的手臂晃到他身前。
「那這樣回信不好嗎?”這樣啊,反正暫時不能見面,叫媽多保重”——之類的?」
一雙眼睛觀察著納什的反應。對賽拉芬來說,子女要不要去見生病的長輩都無所謂,不過,她想確定什麼讓納什猶豫了這麼久?雖然語氣像是下了結論一樣,但肯定還沒有想好,才會那麼露骨地表現不是嗎。
「『保重』。哈哈……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種話。」
納什知道賽拉芬在觀察自己,他也看回去。或許自己也想知道,這時候猶豫的表情像甚麼意思。「伊雷娜,我的母親,她從來不需要關心,所以我也沒有做過,她是家族至高的存在,而我是聽話的孩子。然後我離開了她。」
病得很重?甚麼程度?信裡能得到的消息太少,光是雷弗爾會提起,這或許就是一件必須知道的大事,又或是,自己想多了?
——一切都是猜測,沒有親眼見到也不會有解答。
「就算戰火平息我想我也沒辦法回去,那個家裡已經沒有我的位置。」
「⋯⋯這場戰爭不會有真的平息的時候吧。」
——看起來像小孩。在賽拉芬聽起來都像是在說服自己的藉口,不太像理由。她知道納什說戰火消停的意思,但同時也想反駁。畢竟⋯好的時機?這種東西在她的經驗裡是等不來的。
「只是回去看看的話,有沒有你的位置倒也沒關係不是嗎。」她伸手像是要摸對方的臉頰,但最後是捏著往外拉:「不是決定不聽你媽的話了嗎?既然都已經不是媽咪的男孩了,你想不想回去、想對你媽說什麼,都可以。」
「在這邊瞎煩惱也不會有幫助的。」手鬆開。
「……妳說的沒錯。」明明離開了那麼久,這件放在心裡的事情卻像是從來沒有處理過,實際上也不過是逃避罷了。面對家人,他們總是有各自看得透徹、與看不透徹的事,他很慶幸賽拉芬在這裡。
鬆開的手被重新牽回去,納什依舊保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賽拉芬的掌心重新被貼回臉上——轉了一個方向,被放在唇上親了一口。
納什笑了幾聲,轉身去拿起信與筆,自顧自的回信起來。
*
在雷佛爾的後續來信中,納什和他教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賽拉芬雖然不打算介入塞夫林的家務事,但也不想再和納什跨一個大陸相約見面,所以至少會同行到星痕山脈,等與雷弗爾碰頭。
不過,一個消息搶在他們出發前先抵達了綠茵堡。
在收拾的差不多的旅宿裡,賽拉芬急匆匆地撞開門。早上她還打算去街上交一些前幾天客人下的訂單,相當輕鬆地出門去,但此刻卻面色凝重,衝進房內找到目標的行李開始翻了起來。
期間她抬頭,看了眼已經替工作收尾完的納什:「我不能跟你一塊去了。」
「馬格努斯終於得償所願了。我得去找朱利安。」
賽拉芬邊說邊掏出一個帶著鏈條的吊墜,喃喃唸了一句咒語,將它從中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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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將其中一半交給納什。當納什將它拿起來看的時候,看上去會像是個普通的項鍊匣子。打開來裡面沒有圖片,而如同鏡面般的鐵片,但仔細看似乎在晃動,隱隱散發著幽微的深綠光澤。
「這給你。只要像這樣,」她把自己手上那個掛墜靠近嘴邊,「輕輕念出你想說的話,就可以傳給我,再打開來看之前都不會消失。」
賽拉芬示範著,將另一隻手蓋住嘴邊細語,納什手上的掛墜一熱,浮現了一行字。
“路上小心,我馬上去找你”
「別太話癆,這不是設計來像信件那樣用的。」她勾起嘴角,朝納什露出進房後第一個笑。剛剛被她亂翻一通的行囊似乎也馬上整頓整齊,看著已經把包包掛上腰際的架勢,這個女人似乎現在就打算啟程了。
不過她還是停了下來,看著納什:「⋯沒問題吧?」
納什並沒有想過他們會分開如此的快。
賽拉芬急迫的解釋之間,各種想法在他的腦裡盤旋。惠特摩爾家現在或許很危險,分開跨越國境是不是也太冒險,妳的魔法足夠應付嗎?路線呢?又或者,是不是還有折衷的辦法。
但納什也明白,他們沒有誰能先丟下家人去配合另一方。彼此的能力都足夠獨立,同時建立曖昧不明的關係,就像是夥伴一樣——此刻納什才感到不滿足。
他抓住賽拉芬的手臂,但不夠,他將人擁進懷裡。
「小心行事,找到弟弟就告訴我。」
「別出事,畢竟妳還必須跟我結婚。」
「我也很快就去找妳。」
獨自一人的旅程少了互相等待的腳步,避開人潮、避開軍隊,也避開戰火,納什再一次的翻越星痕山脈,來的時候才有一點秋天的顏色,現在已經是滿山林的黃褐色,這一次,輪到他回到屬於他的家。
家主倒下的情況下,雷弗爾仍決定親自出門迎接納什。所幸銀潮堡中還有尤爾薩留守,那位年紀雖小,卻已展現出過人架勢與獨立性的妹妹,他相信身為繼承人的她,已有能力在這段非常時期扛下塞夫林的要務。
兄弟倆約在星痕山脈的山腳下會面,為了避開戰事風險,選擇翻越山脈,反而成為更為安全的路線。雷弗爾率先抵達,即將再度面對那位自己曾無比崇拜的兄長,似乎也難掩內心的緊張與不真實感。
羅烏與卡勒斯雖然也看出了主人的情緒波動,卻不動聲色,他們並非不認識納什,自然也對再次見面有所期待,但與雷弗爾相比,心境卻截然不同。
以納什的腳程推算,應該也已經快到了,三人暫留在山腳附近的旅館內等候,此地未受戰火波及,又是交通要道,人來人往仍算熱絡,鬧中帶靜,正好作為一場重逢的過渡地。
秋天的山脈充滿霧氣也並不方便行走,或許這是軍隊避開這條路的原因,火藥容易受潮之類的。納什帶這樣瑣碎的想法抵達會合地,曾經走訪一次的旅程幫上忙,他很快找到約定的旅館,並再次透過鍊墜與賽拉芬報平安,換得一樣安全的消息。
或許自己應該整理得更貼近雷弗爾以前的記憶——當他來得及這麼想的時候已經踏入店內,環顧一圈,並且看見人。
,那雙有同樣虹膜顏色的眼睛似乎呆愣住,納什笑了出來,雷弗爾似乎比記憶還高大一點,也沉穩一點,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只是因為當時在吵架,才留下這種印象。
「我能坐這邊?」納什靠近,並指了指對面的座位。
傳耳者的消息通常只會轉述納什近期的工作和駐紮的地點,不然就是是否有無受傷等等,並不會詳細地描述外觀上的改變。於是當雷弗爾看見納什時,除了笑容依然如同記憶裡一般,其他特徵大多都變化頗大。頭髮長了不少,身材也厚了許多,整個人的氣質已經不是塞夫林的少爺,比較像他在利爪鎮會看見的傭兵青年。
雷弗爾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一雙藍眼仍緊緊盯著哥哥,打量的意味十分顯眼,但他並不是討厭納什的模樣,而是想知道他是否滿意如今的生活。
嘴巴張開又闔上,似乎在斟酌第一句話該說些甚麼。
「……你變得很不一樣。」
「畢竟是九年……十年,對嗎?」納什拉開椅子坐下,面對眼前很難忽視的那張僵硬表情,又看向後方,兩個隨從表現的驚訝稍微收斂,但也差不多——這讓他忍不住挑眉。
「你們的表情真的很有趣。像是在看個野蠻人。」
說完,納什自己笑了兩聲。「頂著一臉貴族的樣子在外面並不方便生活。你倒是沒什麼變化,雷弗爾。我是指模樣,改變的地方我已經在信裡見識過了。」
他想了想,決定當那個起頭的人。
「很抱歉我自私離開,你過的好嗎?」
羅烏和卡勒斯趕緊擺手搖頭,連聲否認自己沒有那個意思,比起野蠻人,不如說納什看起來更親民些吧。羅烏年紀較輕,對納什的記憶本就不深,只覺得這位前少爺與他印象中的塞夫林家族成員截然不同,如今看來,這樣的納什似乎反而更加自在。
納什主動放低姿態,甚至道了歉,這讓雷弗爾反而顯得有些窘迫。他確實改變了,也努力不再用過去那樣的角度去看待一切,但若真要說理解納什的選擇,還是難以簡單說清楚。
「……沒事,我已經不埋怨你了。」他低聲開口,垂下睫毛,聲音壓得很輕,「你也不用道歉,以前的我,看事情的方式太過單一了。」
頓了一會兒,他語氣轉緩,像是想讓話題也隨之輕一些。
「我很好,遇到了自己喜歡的對象,不是家族安排的那種。」
納什很明顯地露出了「噢?」的表情,有驚訝與調侃。
「你竟然……我的意思是,這很叛逆。」納什笑了,一切都出乎他的預想,但同時意識到與雷弗爾見面,重新得知對方相關的一切,他確實很高興。
他好奇那是什麼樣子的女孩,能擄獲這個一板一眼的兄弟,但這件事延伸了思考,這樣關於家族的大事,那個他回來的理由。
「雖然這並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我只是意外……母親並沒有反對?」或許不只是眼前的兄弟,連同那個塞夫林家的主人,也同樣有了改變?想到這裡納什有點自嘲,又有點心情複雜。
「我甚至還沒有問一句母親現在的狀況,真糟糕對吧。母親病得很重,或許有甚麼我能幫上忙的?」
「前提是我還能進塞夫林的門。」
叛逆,確實。切瑞莉讓雷弗爾任性了一回——那是因為她值得,也正是她教會他,應該學會表達自己的想法,學會去理解哥哥的立場,學會聆聽那些與自己不同的聲音。
雷弗爾搖搖頭:「沒有,母親親自見了切瑞莉,不僅沒把人趕出去,還讓她待在銀潮堡作客。」
就連雷弗爾也能察覺,這些年來母親的態度已經柔和許多。當然,這一切轉變,都是從納什離開之後才慢慢發生的。說來像是在補刀,但若納什當年沒有勇敢地忠於自己、選擇離開,那麼雷弗爾如今恐怕早已與一位門當戶對的貴族千金成婚,而不是和他相愛的魔法師一同準備婚禮。
他抬眼看向哥哥,觀察著對方對於母親的態度和感受。那名女子對他們的影響實在太深,想必納什也是聽聞了伊雷娜的消息,才選擇在這個時期回來,他肯定還關心著母親。
「你的名字還在族譜上。」他輕聲地道出事實:「你是離開了,但塞夫林從沒有趕你走,納什。」
改變的兄弟,轉變的母親,在他沒有抱持希望並選擇劃清界線的這幾年,一切都不同了。
「說的對,我是自己走的?」納什輕鬆的笑了,賽拉芬說的沒錯,家族裡有沒有他的位置、在不在族譜上其實完全無所謂。從離開的那一刻到現在,他想要的只是想法能被理解。
「我很高興,我沒有擁有過的事情在你這邊改變了。」雖然還是稍微有點不滿,這時候納什突然希望賽拉芬也在這裡,他應該立刻當個不聽話的男孩,拉著對方宣布他們已經打算結婚,之類的。當然,等到家族一切穩定他們也重逢後,他依然會做這件事。
「你覺得母親會想見到我的臉嗎?」納什挑眉。「她能認得?我是不是應該整理一下儀容。」
眼神再度打量起納什,就連羅烏跟卡勒斯的視線都從遠處回到他身上,很明顯地,所有人都一致認為對方需要打理一下,至少先整理那頭彷彿在泥巴坑裡滾上不少次的長髮。
「如果你這麼回去,她會懷疑你在外面過得並不好。」雷弗爾坦言,接著嘴角也勾起淺淺的弧度。如此打趣自己的兄長,肯定是從前的他不可能想像的,他很驚訝自己能夠理解納什,而對方也仍願意與自己交流。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也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所以,當平民之後,有發現什麼有趣的嗎?」雷弗爾頓了下,問道。
「那個賽拉芬,的確是你朋友?她是第一個來找我問你的事的人。」而不是來聽八卦的那種。
現在那三雙眼睛又像在看流浪漢。怪了,賽拉芬反應也沒這麼糟糕?
「這個樣貌讓我接到的工作還不少。不過,就聽你的。」 總之這件事先放一邊。
「平民的生活——說得像是我是去度假,哈。如果是不需要用詞恭敬,參加沒甚麼必要的社交活動,這部分足夠有趣了。事實上,平民的生活比想像中還簡單、但也困難,你可以心情好就在廣場與人群擠在一起,或是隨興就跟酒館見面的陌生人暢聊。但同時戰爭與金錢的影響,會很輕易的到達他們的身上。」
「我不認為貴族有多好,也不認同平民就多自由,要描述的話,我只是嘗試過其他的人生……但確實,我對現在的生活沒什麼不滿意。」納什笑了一下,轉換成調侃的語氣。「至於賽拉芬……你認為她『只是』我的朋友、」
納什笑出來,在有女人找自己哥哥的情況,他這個石頭般的兄弟怎麼就沒有一點疑惑?
「嗯——我們關係『很好』。」
嘗試過其他的人生,這麼一聽,納什其實擁有許多選擇的餘地,他可以繼續過著不必背負責任的日子,也可以選擇回到塞夫林家——當然,那條他早已拋下的路,應該是不在考慮中。
雷弗爾靜靜聽著,沒有多說什麼,納什怎麼想、怎麼選,終究不是他能插手的。納什是納什,雷弗爾是雷弗爾,他們在意與看重的事物,從一開始就不同。
既然他對現況感到滿意,那就維持下去吧。
當聽到納什提起賽拉芬,雷弗爾微微挑眉,像是理解了什麼似的,輕嘆了一聲。
「她是你的愛人嗎?」他問,有一絲難以言明的關切。
——愛人?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賽拉芬,這個稱呼好像太黏膩了一點,他們兩個的關係更像夥伴、同伴……好吧,吻過的那種。
「確實是結婚的對象。」擅作主張。但納什知道他們有共通的想法,一重逢就告訴弟弟這件事或許很突然,他甚至不確定這兩個人見面的那時候氣氛好不好。
「她認為你脾氣古怪但可愛,並且很關心我。這些是事實?」納什挑眉,也在觀察雷弗爾的反應。
納什的回答很微妙,對雷弗爾來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為什麼要用不是直接的回應來回答這個問題。
雷弗爾對賽拉芬的印象其實不是太好,但並非認為對方是個不適合交往的人,單純那樣輕浮的性格讓他不太理解那名女子的想法。
於是雷弗爾瞇起了眼睛,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和納悶。
「所以你們已經成婚了?」
「你喜歡她?」
「我以為你們在這次見面之前才碰過一次面。」而且那又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嘿⋯⋯問題一次一個。」納什笑出來,對了,他都忘了擁有黏膩感情的是他的弟弟。撇除身為兄長跟女人的進展為什麼還必須跟兄弟報告這一點,就當成這是一種關心吧。
「戒指還沒有給,還不算。但沒錯,我喜歡她,並且、我們用自己的方式持續關注對方很多年⋯⋯你想當成一見鍾情也沒問題。」納什揶揄的歪了一下嘴角「再深入的問題,你還要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親愛的、脾氣古怪,關心我的弟弟。」
一見鍾情,這可能嗎?雷弗爾是不信的(誰在乎你的意見啊)既然納什也喜歡她,那倒是沒甚麼好挑剔的。
「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雷弗爾的手放在桌上,用指尖點了點桌面,像是在表達對這些形容他的詞語感到不滿。
「如果你是指我派人跟縱你,那也只是確認你的安危而已。」言下之意,他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妥,就算重來他也還是會再做一次,他可不想要自己的哥哥突然在哪個異鄉土地上死了,他還在癡癡的等待對方會回心轉意。
羅烏跟卡勒斯交換了個眼神,他們對於自己的主人露出這樣有些任性、甚至是無理取鬧的樣子很稀奇,因為面對的是自己曾經依賴又崇拜的兄長嗎?雷弗爾·塞夫林表現得確實像個年幼的弟弟。
沒有悔意,還不能說他——納什面對比過去好像還要更固執任性的弟弟,很想再多逗弄一些,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好、好,我接受你的關心了。」
雖然並不是誰有錯,單純想法不同、個性不同,依舊用自己的方式在關心對方的兄弟,或許這樣的重逢值得更緊密聯繫的舉動。
納什站起來,朝雷弗爾偏頭。「那⋯⋯親愛的弟弟需要一個擁抱嗎?」
雷弗爾看著納什,納什也看回來,好像剛才沒有人說話一樣,面面相覷。接著他倏地起身,臉色陰沉的(畢竟本來就有很重的黑眼圈)還以為要揮拳打哥哥了,但其實只是聞聲不動地站到納什面前,大概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讓這個相隔十年的兄弟重逢,做一個美好的收尾。
「⋯⋯很高興你喜歡現在的生活。」雷弗爾率先伸手擁抱,拍了拍兄長那變得厚實的寬背。
這一刻,停止的時光重新流動,孩提時期在海裡暢遊的記憶;與兄弟在大廳裡互相使眼色而心知肚明的笑;與最後無疾而終的談話——無論如何,無論在哪,或許有不滿,也有思念,他們依然是最親密的關係。
「很感謝你願意理解,同樣的,我也由衷為你如今的模樣感到開心,雷弗爾。」
「我們回家吧、去見母親。」
*
兩人在旅店稍作整頓,也休息了一晚後,馬車再度啟程,從星痕山脈的山腳一路往海龍灣行去。沿途的景色逐漸變得熟悉,對納什而言,回家這件事也變得更加真實起來。
當他們行過那條通往銀潮堡,深入海水之中的長道時,雷弗爾轉頭看向身側的兄長。
「你看起來有點緊張。」
「母親不會把你趕出去的,」他補了一句,視線落在遠方海霧間微露的堡尖,「希望她現在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納什挑眉,同時伸手抹過變得涼爽的後頸。他想說他並沒有——但的確如此。
單純從別人口中得知的改變或許還是難以掩蓋曾經的記憶,他至高無上的母親,將近二十年遵守紀律的時光,就在這裡發生。當踏回熟悉的古堡廊道,這之間幾乎像沒有經過他的離開。
但納什知道至少他不一樣了。當兩人站立於伊雷娜的房門口,納什在雷弗爾詢問需不需要陪同時搖頭。
「我可以自己面對。」從很久之前他就嘗試過,因此這一次也可以,就算失敗,也只是保持現況不是嗎?
高聳的雕花門板被推開,光線投入的寢室有著因為魔法懸浮的幾個光球,侍女們已經先行離開,整潔又安靜的空間就如同他們的主人——納什的視線從地面向上,垂落的布料,床架,與倚靠在上面純白色的女子。
五步距離,納什重新垂落目光。
「母親。」
冷若寒霜的藍眼望了過來,伊雷娜的銀白長髮整齊垂落在肩頭上。比起納什記憶中的模樣,又或是她過往在公務場上嚴厲冷峻的形象,如今的她顯得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沉靜與病態的清冷。她的膚色原本就如雪般蒼白,此時因病更加顯得虛弱,整個人彷彿一尊雕刻細緻卻乏力的石膏像。
十年光陰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細紋悄然浮現。她的目光掠過久別重逢的長子,神情卻沒有太多波瀾,大概是早已從雷弗爾那裡得知納什的消息。只是靜靜地看著,緩慢又仔細地,將眼前這個十年未見的兒子重新烙印進眼底。
在雷弗爾與兩位隨從的建議下,納什已經剪短了頭髮,也將穿著稍作打理,看起來年輕了些,整潔不少。雖說仍不及貴族那般華貴,但也總算擺脫了先前那副像從傭兵泥坑裡滾出來的模樣,倒更像個商人家的少爺了。
「納什。」伊雷娜喚了一聲,要他靠近些。
「如今肯回到銀潮堡,怕不是特意來看我病倒的模樣吧。」她冷笑一聲,語氣諷刺卻力道微弱,沙啞的聲音透著未癒的病態。
「是回來看妳,這點沒錯,母親。」
在記憶裡,伊雷娜的說話方式總是這樣,無關是不是家人,他們在學會洞悉情緒,判斷無聲示意的環境中成長,於是他們獲得了應該要有的優秀技能,但缺少了母子親情。
可能有嗎?只是納什也不太記得。
「當然,或許母親並不樂意我站在這裡,我可以理解⋯⋯畢竟我也不是曾經的乖孩子了。」納什的視線垂在被床架壓著的毛料地毯,一點都沒有往上抬。長途跋涉回來只是為了說這些應付的句子嗎?有點好笑。可是他想到賽拉芬說的——想要說什麼,都可以。
真的嗎?
納什低著頭笑了一下,重現抬起臉的時候藍眼睛直直的望著雪白的身影。
「⋯⋯我聽說,妳允許雷弗爾迎娶家族以外的女子,這很好。我也聽說,雷弗爾其實一直在派眼線跟蹤我,我離開的時候他才十七歲——於是我想,或許是母親默許的。」
「我聽見了一些改變,即使我不在塞夫林家、又或者不被歡迎回來,這些對我來說都像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納什微微一笑,又聳肩,這是他以前不會在伊雷娜面前做的舉動。「但塞夫林家還是需要母親,尤爾薩年幼,而雷弗爾也還很幼稚。⋯⋯所以我是回來幫忙,直到母親康復。」
伊雷娜一直知道,自己的長子是個善解人意的人。他聰明、得體,還帶著幽默與風趣,只是她從未對他說過這些都是他的優點。作為塞夫林的孩子,她當時只要求他一件事:聽話。
她曾經確實做過不少傷害孩子的事,這十年來,伊雷娜也重新審視了自己的作為,反思了家族那些陳舊的規矩,有些事,終究會被時代淘汰——切瑞莉說過的那些話,她都聽進去了。近來她也打算重新整頓部分制度,好讓尤爾薩日後接手時,不至於被家族框架所束縛,只不過忽略了身體的負荷,才因此病倒。
「真體貼。」她望著納什。這孩子實在太像他父親了,太重視伊雷娜·塞夫林。
「那麼現在的你,還能在這裡幫上什麼忙?」那不是質問,也不是責備,她想知道納什如今對這個家、對塞夫林抱持著甚麼樣的想法。
「我不知道。」讓人意外的,納什隨口應答。
「有什麼做什麼——這些年我在外面做了各式各樣的工作,什麼都會一點。但如果母親覺得這個長子一點用處都沒有⋯⋯」納什往前走近,在直到能與伊雷娜抬起的視線對視,轉成單膝跪在床緣。「或許我還可以來幫母親蓋被子,端晚餐?」
「反正我是回自己的家,探望自己的母親,想做什麼都可以?」
對納什而言,伊雷娜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家主,而只是他的母親。若撇除掉塞夫林伯爵這個頭銜,她也就只是個普通女子,甚至與平民無異,此刻她更不需要再對這個孩子擺出威嚴與不可忤逆的氣場。
他真的只是想看看自己嗎?
也許是病中的虛弱動搖了她一向銅牆鐵壁的內心,她竟感到一絲如釋重負。她無法對兒子說出對不起,也無法低聲下氣的請求原諒,但納什的歸來,儘管仍保有幾分我行我素,卻無疑是一種溫和的示好。
「你不恨我嗎,兒子?」她垂下長睫毛,語氣輕得幾乎被風聲攪散。
「恨一個人太累了,我可以當作母親也不是這麼希望,對吧?」
納什笑了笑,離開的這幾年並不是逃避與白費,他多了眼界,也遇到會提醒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人,這一刻伊雷娜突然變的不令人畏懼,而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想這樣跟母親談談。
「況且我在關係走到那一步之前就決定離開,這幾年以來我並不確定⋯⋯但現在我很肯定做了一件對的事情。」
「母親,我依舊愛著妳與家族,仍然認同自己是塞夫林的一員⋯⋯或許我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也找到了新的生活,但這些事情是不變的。」
不再寒若冰霜的藍眼望向納什,伊雷娜伸出纖細的雙手,輕柔地撫上他的臉龐。儘管他是個男孩——不,是個男子了——納什依然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身處塞夫林的傳統中,她也從不曾將愛分出性別的差異,雖然嚴厲過頭,但都一樣珍視她的三個孩子。
「⋯⋯你長得太快,走得太急,母親追不上你了。」她的聲音沙啞卻柔和,指腹緩緩摩挲著他的輪廓。上一次見他時,他仍稚氣未脫,如今已是個體格高大的成年男子,連眉眼也沉穩了許多。
「無論何時,歡迎回來。」
指尖碰觸著臉頰,納什的眼簾顫動的眨了兩下,接著舒坦的笑了,是伊雷娜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
「我回家了。」
*
房門被重新打開時,納什與雷弗爾四目交接,讓他忍不住挑眉——這個人就在外面守候?
「我跟母親說了在她康復之前會留下來幫忙。現在你的位置比我還高了,雷弗爾,要不要趁機指使你的兄長?」海波投射光芒斜斜的散進圓拱形的窗,納什跟人並肩走在長廊,隨意的打趣,幾秒鐘後他又停下來對人笑。「噢⋯⋯還是我應該聽尤爾薩的。」
同樣的場景,同片大海的光打進窗,十年前,雷弗爾與納什分別前,也是在類似的景色下爭執。如今兄弟倆已和好如初,也對各自想要的生活有了更清晰的輪廓。能夠互相理解、體諒彼此,確實是經過時間與歷練後,才得來的共識。
「我們兩人說的你都該聽。」雷弗爾順著納什的玩笑話接口,「首先,我們的妹妹應該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你了。」
離開伊雷娜的臥室後,他們邊走邊聊起銀潮堡的大小瑣事,腳步自然地走向尤爾薩的所在。
歲月更迭,舊事如塵,但某些關係的重量,總會在一次次回望中被擦亮,重拾它原有的光。

「納什哥哥!」飛撲!(受納什中要求)

媽媽說你長得太快的時候我真的流淚⋯終於回家了太好了納什⋯(我愛妹妹飛撲快死)
&後日談(?)示意圖

妹好乖優
&我真的愛死了反覆閱讀(納什o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