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犧牲者是布朗尼。

微苦的長方形置於瓷盤中央，遭餐刀縱切四次，參差不齊的五份碎塊皆未包裹任何配料，與持叉的女人相同，是不透光的深色。
為何大小不一？他問。那時的他仍有軀體，銀色金屬上鑲有湛藍寶石，清澈透亮。
因為愛的重量不同。她答。這時的她依然從最小塊的部份下手，按照他們熟知的順序，將碎片吞下。

阿法萊伊無法理解這般行徑，從來都不理解艾芭克莉森。
三張空座椅佔據他們之間的沉默，不再靠近、不曾遠離，無論月相如何變化，這是最適當的距離。
那杯酒比他的預期還晚上桌，輕巧落於瓷盤邊，或橙或黃，殘破果實掛在杯緣，似不完整的彎月，被夜色淹沒。

他不理解、不應該理解，卻認得那杯酒、認得黑與藍混合後的陰天。
不應該理解，為何四分五裂的犧牲者們被依序咀嚼。

　　　　　第一個孩子取走她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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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個孩子繼承她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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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個孩子嚥下火的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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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個孩子恐懼血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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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個孩子擁有他的一切。

那是他的、她的、他們的孩子。
是繼承王位的可能性，在他眼中、在她盤裡，狼狽的殘骸。

阿法萊伊恍惚地想起，妻子不曾愛過支離破碎的骨肉，極少理睬，不承認任何關聯。
想起沉眠於塵土裡的蝶，在某一刻成了最陌生的記憶。

你到底在想什麼？他問。
不只一次，幼年相識的窮冬、結為連理的暮秋、產下雛鳥的盛夏、血花綻放的早春。十多年來，他不曾理解這位高貴的公主、殘忍的女王、古怪的妻子，或慍或懥，每一次提問，他都耐著胸口發燙的搏動。

為何不跟其他人跳舞？為何留下我？為何忽視孩子們？為何眷戀白色的蝶？

為何殺了……

「阿法萊伊。」

她的話語總能消弭他的呼吸。
不論何時，艾芭克莉森總是穿著黑色衣物，卻不單調，袖口與裙襬的裝飾如漾於液面的拉花，豐富多變，替死寂的黑增添不少層次。
但，那時的她站姿挺直，猶如被閃電擊中的枯木，映不出光的雙瞳裡放著他的倒影，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他知道自己說錯話，卻不明白哪裡錯了，沒有後退半步，兩人的足尖就要碰在一起。除了交換彼此體溫的儀式，他們很少如此靠近，未有肢體接觸，阿法萊伊凝視著彷彿獸口的深淵，一片焦黑中，虛幻火焰將他包覆。

「我沒有殺死他。」

她答。平靜安穩，徹骨冰寒由指尖蔓延，穿透所有知覺。
沒有法術、沒有傷口、沒有血，簡短的答覆卻伴隨轟烈耳鳴，迴盪於腦海。

阿法萊伊、阿法萊伊。
不管你聽見什麼，看著我。
我沒有殺死——

「阿法萊伊？」

說來荒謬，早已是幽靈的他感覺自己正急促地吸氣。
這時的她越過三輪明月，坐於他身旁，語調輕柔，注視著他、或是他剛好存在的方向，一如既往。
阿法萊伊一時分不清虛實，儘管兩邊都不是幻覺。玻璃杯壁無法染上艾芭克莉森的笑靨，霧狀烈焰於酒液裡擴散，盤裡僅餘下一個焦炭般的碎塊。
並非最大、並非最小，排在第二位，理應留到最後。

你想做什麼？他沒有問。不被束縛的手接過鮮豔的酒，遲遲未飲下。
「……你這樣我喝不下去。」

他從來都不理解艾芭克莉森。
不理解，那抹燦爛笑弧是否屬於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