❶ 窗

格格不入，像是身處訊號不好的時空，而窗內只是妳的世俗之軀。

這間教室離中庭真近啊！那棵是小葉欖仁？怎麼看起來如此憔悴，圓滾滾的鳥兒逗留在樹梢，枝幹隨其跳躍上下搖晃，讓缺葉的它看起來更纖弱了。
——綠肥紅瘦？想什麼呢，那鳥可圓了，起碼是紅肥綠瘦吧？

徐徐的風掃過妳無精打采的耳鬢，妳眯起眼，理智撐著闔眼前的最後一毫米。
——微涼？也是，想來已經入秋了呢。反手托著下頷，視線回到窗外的樹上，側臉感受著靜謐，默背著淒淒慘慘戚戚。

嗯，是真的蠻慘的吧。

即使把注意力停在窗外，室內的喧鬧依舊，如擊鼓般敲進耳膜，侵門踏戶的。

妳吃力地保持冷靜，刻意地表現不在意。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藏在掌心下的鼻息，嘆了一口長氣。

❷ 試探

是要多無趣才能將物理教成古文的樣子呢？

天書⋯⋯整片黑板都是天書⋯⋯扶著額絕望地望向窗外，像似在回應妳的崩潰，四野陰霾，微風中雨意正濃。
珍惜難得的下課時間，腦袋裡還在試圖屏蔽教室的嘈雜，後背突然被戳了兩下，妳猶豫一瞬後轉身，迎面而來對方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這麼說來，先前也是她的主動，妳才知曉彼此皆來自同一間初中，算是有點緣分的，是個看似內向，卻意外友善、勇於社交的女生。

「妳在生氣嗎？」
「嗯？」
突兀的搭話方式，若真是這班的特殊傳統，那妳的水土不服便有了正當性呢。

「是——」她的一言難盡讓額頭冒汗，用筆指了指斜後方，見妳順著看去，她局促地乾笑著：「是她們要我問的⋯⋯」

這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距離感，原來是同班同學啊，還以為是哪位第一次放鞭炮的小朋友呢！

妳一邊理解這場景，一邊計算著合宜的反應。
畢竟是自己整天擺著生人勿近的臭臉，而未來還有兩年要相處，同儕關係變得太疏離確實沒好處。
妳揉了揉眉心，先對著小朋友們投以一個還算和藹的眼神，確認她們有注意到這邊，並拉回視線，用僅前後座可聽見的音量回覆——

「沒有在生氣喔。」

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伴隨著上課鐘響，後座硬生生地扛下了較方才更戲劇性的笑意。

-
“妳故意的！”

後桌的字挺秀氣，甚至有沿著橫線書寫。

“什麼意思？”
“裝傻”
“^_^？”

「妳們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累？剛剛是體育課嗎？」
聽到是與課業無關的話題，同學們才紛紛抬起頭，而數學老師看起來是好相處的，未因台下死寂的學習氣氛而發脾氣。

「是物理啦老師！」
「老師不然你來教我們物理吧！」

「我知道我很強，但代課什麼的我才不要。」

「欸——」此起彼落的躁動，大家不約而同地拖長語助詞與老師嬉鬧，「看來是物理不行嘛——」

「什麼不行！數學乃科學之母！老師我是真的很強！想當年你們師母就是拜在我的手下！」

話匣子打開，人類愛八卦的本性不分職業性別。

「什麼什麼，你們曾經是同學喔？」

「我可是你們師母的初戀！當年我也是稱霸校園的數學男神——」

顯然愛情故事比三角函數更吸引大家，紙條便沒再傳過來了，妳鬆了口氣，總覺得與後桌尚未熟到可以聊天，字裡行間的分寸，亦無太多把握，再多幾句，恐怕是要崩人設了。

初戀嗎⋯⋯

窗邊的位置真不錯，如自動導航般，妳的思緒又離開了熱鬧的教室。
前陣子翻閱圖書館的藏書，野鳥圖鑑告訴妳，那圓滾滾的小傢伙原是有名的伯勞。棕背伯勞是留鳥，意思是土生土長的當地居民。另一種紅尾伯勞才是冬候鳥，指的是只有在秋冬時節會過境此地。

然而窗口與那棵小樹的距離，不足以讓妳辨識出羽毛間的細節。

所以，你也是過客嗎？

❸ 孤與獨

霧霾色的天空少了風動，畫面盡是立秋的肅穆。相反的這是間在上課鐘響前難以存在片刻安寧的教室，不是大笑，就是哀嚎。

「學科果然落後好多啊⋯⋯」

四十位少女就有四十種煩惱，而妳手上的六張考卷只有同一種困擾。前陣子的期中考範圍不大，用短期衝刺勉強安全上壘，但這次模擬考包含上個學年的課程，直接將妳觸殺在下個壘包前⋯⋯
答題當下就有不好的預感，成績公布後，妳更是差點兩眼一黑，懊惱著若能回到過去，勢必要用講義把去年的自己暴揍一頓。

「不一樣啊，孤獨與孤寂差很多。」
「哪有？都有孤啊！」

妳無意加入話題，也無意偷聽，但身後突然高八度的抱怨聲，彷彿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冤屈。

「不！孤獨是一個人，孤寂是⋯⋯」
「一個人！」
「不是！」後桌著急地想解釋，卻被同學牽著鼻子走，顯然她並不擅長說服、也不擅長吵架。
妳從旁聽起來，似乎因為苦主在短文寫作被老師以用法不正確的理由扣分了。

「我還是覺得周老師在刁難我！」
「我覺得沒有。」她字正腔圓地強調。
「閉嘴，周老師心愛的小組長！」
「妳——」

所謂創作，本就難以拋開主觀感受來評分，所以妳只求自己別掃到颱風尾。

「欸！」

真是想著逃避什麼，就會來什麼⋯⋯
妳摘掉耳機，裝成一無所知的模樣轉身。

「妳別煩她。」後桌似乎試圖護航。
「問一下而已！」同學握起拳頭，舉起不存在的空氣麥克風指向妳：「孤獨與孤寂是一樣的吧？」

假裝思考而沈默了幾秒，其實答案本身根本不重要，妳是在斟酌這次要站誰那邊才不失分寸。
先看了一眼後桌，再轉向考卷的苦主回以友好的微笑：「我也覺得是不一樣的。」

「也？」

糟糕，說溜嘴。
來不及了，餘光中某人雙眼一亮。

「叛徒！」同學戲劇地抱頭大叫。

但比起誇張的表演，後桌目不轉睛與欲言又止的神情更讓妳如坐針氈。逐漸僵硬的微笑面具下，妳暗自祈禱下一秒的鐘聲能終結這個氣氛。終於，在妳逃走之前，她鼓起勇氣發問：「我、我想知道，妳認為哪裡不一樣？」

❹ 墨．契

能天外飛來的，不一定是筆，也可能是橡皮擦。

「歐！」妳的身後傳來一聲驚呼以及後腦勺像是被小石子輕敲了一下——

「她丟了什麼東西？」妳心想，視線跟隨著那顆在地上彈跳的白色傢伙，妳順手撿起，打算物歸原主。

「謝、謝謝。」她慌張地接過：「對不起，是我沒拿好⋯⋯」

「沒事，不用道歉。」比起道歉，妳更好奇她到底在擦什麼，如此賣力以至於沒捏緊就會飛出去。

她的桌上攤開一本小冊子，口袋書大小、灰色橫線，與自習課時遞過來的紙條有些相似，看來後桌是擁有「小本本」的人呢，妳猜想著。

橡皮屑散落一桌，紙面上皺出深深的折痕，字跡墨痕斷續。妳失禮地盯著桌面，好奇心驅使，妳忘記這是個冒犯的行為。

啪的一聲，後桌猛然闔上冊子，妳才回神抬眼，她的眼神帶著一抹不安。

「抱歉——」妳快速轉身，背脊發涼比面面相覷好得多。

「哎呀！」身後傳來被原子筆戳背的喀喀聲，催促著妳的回應：「妳這反應搞得好像這是違禁品一樣！」

「轉回來！」
妳戰戰兢兢回頭，雖沒看清隻字片語，內心仍心虛到想挖洞把自己埋了。

「我在練習⋯⋯寫點東西⋯⋯」
「寫小說？」
「不不不！不是這麼厲害的東西啦⋯⋯」

不知道該不該接話，且小冊子像禁果般誘人，重新被燃起的好奇心又拉扯著妳的視線。

「要看嗎？」
「可以嗎？」
「在我反悔前別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