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三夜。天空被濃重的灰壓著，像一張永遠不會被撕開的幕布。空氣裡充滿潮濕的味道，水汽從窗縫滲進來，覆上牆、覆上指尖，連呼吸都顯得緩慢而沉。

諾亞坐在沙發上，手中握著一杯早就冷透的咖啡。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藝俊正站在玻璃窗前，神情專注，像在看一場和他無關的風景。

自從那場事故之後，藝俊的世界變得零散而不完整。

他記得今天早晨喝過的茶，卻不記得昨夜夢裡出現過誰；他能說出十年前的一首歌名，卻不知道上一個走進房間的人是誰。諾亞成了他口袋裡的備忘錄，每天都要重複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替他把人生重新縫回去。

「你在想什麼？」諾亞問，聲音壓得很輕。

藝俊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一會才轉過頭，眼神裡帶著一種柔軟的迷茫。那不是刻意表現的，而是失憶後不自覺的狀態，像被潮水包裹的海玻璃，透明而溫吞。

「我在想……雨會不會一直下下去。」

諾亞微微笑了笑，卻沒回答。他心裡清楚，這並不是藝俊真正想問的。

有些問題，藝俊自己都忘了。

他們並肩站在窗邊，外面的雨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像從耳骨裡滲出。諾亞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如果伸手握住這個人，也許下一秒他就會從手心消失，像雨水一樣滑落。

「諾亞，」藝俊忽然說，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尚未被證實的夢，「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諾亞垂下視線，喉嚨裡有一瞬間緊縮的疼。
他很想回答，你見過我無數次，每一次都是從頭開始。但他只是輕聲嗯了一句，像怕驚擾什麼。

雨繼續落著，將世界隔成模糊的兩側。諾亞想，也許這場雨會記住他們，但南藝俊不會。

夜色落得很快，墨水輕輕覆在天空上。屋裡的燈沒有全開，只在角落亮著一盞，映得牆面帶著柔和的陰影。桌上散著幾張紙與筆記，那是他白天替藝俊整理的日程與備忘。

藝俊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著兩杯熱牛奶。

「你今天好像很忙。」他說，把其中一杯放在諾亞身邊。

「也還好，」諾亞指了指那些紙：「只是幫你把明天的事排好。」

他說得輕描淡寫，其實每一行都經過他反覆確認時間、地點、需要帶的東西，甚至連穿哪件外套都附註。

藝俊低頭看了兩眼，忽然抬起頭，帶著一點遲疑：「我是不是、欠你很多？」

諾亞愣了片刻。

那句話聽起來像是隨口說說，但語氣裡的真誠卻讓他無法立刻接話。他不確定藝俊的「很多」指的是什麼。

是生活上的照顧，還是那些早已被遺忘的日子。

「別想太多。」諾亞笑了笑，眼底卻閃過一瞬的疲倦。

「我只是想讓你過得舒服一點。」

他們之間的沉默像是一層薄霧，既柔和又隔開了什麼。藝俊看著諾亞，像在試著從他的神情裡找回缺失的記憶，但那些碎片總是滑得很快，一眨眼就散了。

「我總覺得，」藝俊輕聲說：「你應該不只是一個……朋友。」

諾亞垂下眼，握緊手中的杯子，溫度燙得指節微紅。他想起過去無數次，藝俊在同樣的位置，毫不猶豫地用更親密的稱呼叫他。

而現在，那些稱呼都沉在他一個人的記憶裡，像沉在湖底的石子，永遠不會被撈起。

「睡前記得喝完牛奶。」諾亞站起來，把杯子推向藝俊一點：「會比較好睡。」

他轉身離開時，背影被那盞角落的燈拉得很長。
藝俊望著那道影子，心裡有種說不清的酸意，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只是他想不起來是什麼。

夜裡的風透過半掩的窗簾滲進來，帶著微涼的氣息。諾亞推開房門時，燈沒開，只有月光靜靜地落在床邊。

藝俊睡得很安穩，側著身，呼吸規律而輕。被子在胸口微微起伏，髮絲散落在額前，隨著呼吸輕顫。

諾亞站在門口，沒急著走近，只是看著。有一種莫名的惶恐，像怕踏進去會驚醒什麼不該驚醒的東西。

他終究還是慢慢走過去，蹲在床邊，視線與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只有一臂之隔。

這張臉曾經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那時它會帶著笑，會叫他的名字，會毫不猶豫地向他伸手。而現在，他安靜得像一張空白紙，沒有過去的痕跡。

諾亞伸出手，想撥開額前的髮絲，但指尖停在半空。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去驚擾這片安寧，尤其是在對方已經忘了他們的那些日子之後。

窗外有樹葉被夜風吹得微響，像遠處的海浪。諾亞看著藝俊的呼吸，胸口隱隱收緊。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如果時間能一直停在這樣的距離就好了。

不必回憶，不必遺忘，只剩下此刻單純的呼吸聲。

他低聲喚了一下那個名字，聲音輕得幾乎被夜色吞沒。沒有回應，只有那個人微微蜷起身子，像是尋找更深的夢。

諾亞看了很久，直到月光慢慢移開，才靜靜地站起來，關上門。房間裡又回到最初的寧靜，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清晨的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顏色淡得幾乎透明。藝俊坐在床沿，眼神有些茫然，像剛從很遠的地方回來。

諾亞推門進來時，手裡還端著兩杯熱牛奶。他一眼就看出不對，那雙眼睛雖然還是淡紫，卻空落落地像被潮水沖走了什麼。

「藝俊？」他輕聲喚，聲音裡刻意壓住的緊張，還是泄露在尾音。

藝俊抬起頭，眉心微蹙，像是在努力抓住一條快要斷掉的線。

「我……」他停了停，視線飄向窗外：「我好像又忘了什麼。」

諾亞沒有馬上靠近，怕那份距離一旦縮短，就會讓對方更慌亂。他只是站著，看著藝俊指尖微微顫動，那是他熟悉的徵兆。

「沒關係，」諾亞終於走過去，將牛奶放到床邊的櫃子上，動作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雛鳥。

「我們慢慢來。」

陽光落在兩人之間，像一條柔軟卻冰冷的界線。諾亞知道，每一次發病，藝俊的記憶裡就會有某些地方變得更加模糊，那裡面，有很多是關於他的。

他低下頭，輕輕握住藝俊的手。掌心的溫度還在，可那熟悉的眼神卻一次次被時間沖淡。

窗外有晨鳥的鳴聲，但在諾亞耳裡，卻像一種遙遠而無力的提醒、提醒他，這個人正在一點點從自己手中滑走。

午後的光線比早晨更安靜，空氣裡有一種濕潤的暖意，像雨即將來的前兆。藝俊睡著了，呼吸均勻，額前的髮絲隨著氣息微微起伏。

諾亞坐在房間另一頭，面前攤開的是一冊陳舊的相簿。書頁微翹，紙角泛黃，像時間留下的裂痕。

每一張照片都清晰得近乎殘忍：夏天的陽光、冬天的霧氣、兩個人靠得很近的影子。

他用指尖輕輕摩挲一張照片上的笑容。那是他最熟悉的表情，嘴角微彎、眼尾沾著光。

可現笑容裡的記憶，對藝俊來說已經不在了。

諾亞聽見背後床單的摩擦聲，回頭時，藝俊正半醒地支起身子。眼神還帶著迷霧般的惺忪，他看了看相簿，又看向諾亞。

「這是……我們以前一起去的地方嗎？」他指著一張海邊的照片問。

諾亞喉嚨像被什麼卡住，半晌才點頭：「嗯。」

他想說更多、想說那天的浪很涼，想說你那時笑得很用力，想說我站在你身邊的每一秒都記得——可最後什麼都沒說出口。

藝俊盯著照片看了幾秒，像是在尋找遺失的線索，卻只是搖了搖頭。

「我記得那片海……可是我好像不記得，你那天有沒有在。」諾亞指尖一緊，紙頁在他掌下發出輕微的皺裂聲。他努力讓自己微笑，卻發現那笑意脆弱得像要被光線吹散。

「沒關係，」他輕聲說：「我在這裡就好。」

窗外，風帶著潮意吹進來。相簿的書頁自己翻過一頁，露出另一張照片。照片裡，兩個人影在夕陽下重疊在一起，無法分開。

諾亞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把這張照片藏起來，只為獨自保存那個他們還相愛的世界。

「我想出門散步，好嗎？」

天色剛剛落下一層薄暮，街燈的光還沒完全亮起，像是猶豫著要不要把夜晚推進來。風帶著微涼的氣息，掠過狹長的巷道，帶走了白日的悶熱。

諾亞和藝俊並肩走著。腳步不快，像誰也不想率先抵達終點。

路邊的樹影被夕陽拖得很長，搖晃在他們的腳邊，偶爾交疊、又在下一個呼吸裡分開。諾亞想起很多年前的同一條街，那時藝俊會主動挽住他的手臂，會在轉角的麵包店前拉著他停下。

現在，藝俊只是靜靜走在他身側，偶爾抬頭看看天。那雙眼睛依舊清澈，但光線裡少了一種屬於他的溫度。

「今天的雲層很低，」藝俊忽然開口，聲音帶著淡淡的驚歎：「感覺伸手就能碰到。」

諾亞側頭看他。對方正仰著臉，眼底映著雲層被夕陽染成的金紅色。那神情太熟悉了、熟悉到讓他心碎。

他幾乎想伸手去碰那片映在眼裡的天空，像從前那樣，把人拉近一點。可他只是收緊了指尖，留著一段安全的距離。他知道，如果靠得太近，自己會忍不住想抓住什麼。而抓住，意味著更深的失去。

兩人走到河邊時，夜色已經悄悄滲進來。水面映著對岸稀疏的燈光，被風吹出細碎的紋路。

藝俊停下，俯身看著水。

「好像很久沒這樣走出來了。」

諾亞站在他身後，聽著這句話，喉嚨有一瞬間發緊。

其實我們一直都在走，只是方向不再相同。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伸手幫對方拉了拉外套的領口。那動作輕得像風，卻像是他唯一能做的擁抱。

回程的路，比出門時更安靜。街燈一盞一盞亮起，將人影分割成斷斷續續的輪廓。諾亞走在稍後的位置，望著前方那道熟悉卻又遙遠的背影。

藝俊忽然停下，像是發現了什麼，回頭看向他。
眼裡那一瞬的亮光，讓諾亞幾乎聽見自己心裡有什麼被喚醒。

「諾亞，」他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笑意：「走快一點啊，傻瓜。」

那個稱呼、那個只有他們私下才會帶著隱私和溫度的暱稱。諾亞怔在原地，幾乎要以為，一切都回來了。

那些遺失的片段，那些未說完的話，那些吻與擁抱……是不是終於回到他們之間？他快步走上前，心跳失序。

「你——」他剛要問你想起來了嗎，卻被藝俊後半句話截斷。

「我爸以前也常這樣叫我，」藝俊笑著解釋，語氣裡沒有一絲刻意，只是隨口的回憶：「你剛剛走太慢了，我就順口學他叫你。」

話音落下，晚風像是一下子冷了。諾亞的呼吸在胸口悶住，笑意停在唇角，無處安放。

他低下頭，掩去眼裡的波動，只用最平靜的聲音應了聲：「嗯。」

兩人又並肩走著，路燈拉長了影子，將那道剛剛靠近的距離，重新推得很遠。

夜裡，諾亞在房間裡翻了個身，枕邊的手機螢幕一亮又滅，顯示著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明明很累，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腦海裡不斷重播傍晚的畫面，那個稱呼、那個回頭的笑、那個讓他幾乎相信記憶回潮的瞬間。像是有人把希望放在他手心裡，又在下一秒抽走，留下一片空。

他翻到仰躺，盯著天花板的陰影。耳邊還有晚風的聲音，卻和傍晚不同。現在的風更涼，帶著一種空屋的寂靜。

「要是你能想起來就好了……」他在唇齒間無聲地吐出這句話，像怕被牆壁聽見。

明知道那樣很殘忍。對藝俊來說，遺忘也許是種保護，可對自己而言，卻像是一場無止境的等待。

他的手輕輕搭在自己胸口，感覺心跳規律卻很重，每一下都提醒著他：那個人就睡在隔壁，卻不再屬於自己。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落下來了，敲在玻璃上。諾亞闔上眼，努力不去聽，可越是壓抑，雨聲就是越清晰。那聲音在告訴他，有些東西，終究回不來。

可他還是想要。

清晨的雨停了，天空卻還是灰的。諾亞睡得很淺，或許根本沒睡，眼皮只是象徵性地闔著。直到那聲輕輕的敲門響起。

「諾亞？」

他猛地睜開眼，心跳在瞬間加快。聲音不急不緩，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像隔著薄霧傳過來。諾亞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就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藝俊站在那裡，頭髮亂得像剛從夢裡走出來，眼裡還帶著沒散盡的水光。那畫面太熟悉，讓諾亞幾乎以為——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外套？」藝俊的語氣很平常，甚至帶著一點不好意思的笑。

「我忘了放哪了。」

那一刻，諾亞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胸口砸了一下。不是痛到窒息的那種，而是帶著重量的空洞。像是你等了一整夜的雨停後，以為會見到彩虹，卻只看到滿地潮濕的落葉。

「我幫你找。」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藝俊點點頭，沒有多想，轉身離開。

門闔上的瞬間，諾亞靠在床頭，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

他知道這就是現在的現實。對方會來找他，但理由永遠是平凡而無關緊要的。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期待。

諾亞在房間裡翻找的動作很輕，晨光從半掩的窗簾縫裡透進來，顏色很淡，落在床單和地板上，將一切都暈成模糊的邊界。

他先找了椅背、書桌、床尾，那些外套最常被隨手丟放的位置。

沒有。什麼都沒有。

最後他走到衣櫃前，櫃門發出一聲輕響，裡面的空氣帶著淡淡的洗衣粉香，還摻著另一種更舊、更安靜的氣味。

諾亞的手指劃過一排排衣袖時，那氣味就像一條看不見的線，把他拉回到某個不該回去的地方。

他找到了一件外套，卻不是藝俊要的那件。那是一件他自己的，布料邊角微微起了毛，袖口磨損得很輕，但摸起來依舊溫暖。是好幾個冬天前的款式。

諾亞怔了很久，才伸手將它取下。衣料在他手中塌下來的瞬間，像有什麼重量墜進了胸腔。

這件衣服他記得那年雪下得很厚，藝俊嫌冷，總愛把自己的手塞進他的口袋裡。那時候的笑聲很近，近到他不需要伸手就能觸到。

而現在，這件外套靜靜躺在衣櫃深處，像是一段被時間放逐的證據。沒有被丟掉，也沒有被穿過，只是被收起來。安靜的等待，卻再也沒有人記得等的是什麼。

諾亞輕輕將衣服抱在懷裡，指尖摩挲著那道幾乎看不見的磨痕。他只是站在那裡，聽著窗外的風聲，聽著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地落進空氣裡。

外頭傳來腳步聲，是藝俊在走廊另一端喊他的名字。平穩的聲音，沒有疑問，也沒有急切，像在叫一個從不會走遠的人。

諾亞應了一聲，把那件外套疊好，放回衣櫃的最裡面。指尖離開布料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關上的，不只是櫃門。

「俊尼，我們來寫歌吧。外套我們之後再一起去買新的。」他輕聲呼喚對彼此的愛稱。

藝俊頓了一下，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半秒，隨即垂下去，嘴角帶著不著痕跡的笑：「好。」

語氣很平淡，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心湖，泛起不易察覺的漣漪。

桌上攤著一本舊筆記本，紙頁邊緣微微翹起，像是久等了某句詩。諾亞將它推到兩人中間，筆隨手擱在紙上。外頭的光線有些暖，透過窗子落下來，在桌面灑出一片靜靜的亮。

他先寫下一行旋律的骨架，像是在小心鋪路。筆尖滑過紙面時，那些音符並不是急切地要抵達，而是在一個個停頓間，試探彼此的呼吸。

藝俊坐在對面，手指輕敲桌面，像是在心裡數拍子，也像是在對某種隱形的節奏點頭。諾亞看著他，並沒有立刻催促對方填詞，他想記住這個畫面。

藝俊微微皺眉時的專注、低頭時睫毛在臉頰上落下的影子、指尖不經意碰到筆時的細小聲響。這些都是音樂裡不會被記譜的部分，卻是他想放進每一首歌裡的。

「這裡也許可以用海的意象。」藝俊忽然開口，聲音有些輕，像怕驚擾音符的平衡。

諾亞愣了一瞬，微微笑著應聲：「好，海。」

他沒有說，那個意象曾經是他們的暗號。一旦寫進去，這首歌對他來說就不只是旋律，而是另一種形式的信物，一種不必被記起，卻會長久留存的東西。

筆尖和呼吸在同一個節奏裡進行著。外頭的天色漸亮，光落在紙上的影子慢慢延長。他們誰都沒有提起外套，誰都沒有問「買新的」意味著什麼。

那首歌寫到一半便停下，像是故意留下了一個未完的句子，等待某個時間去續寫。諾亞將筆收回，輕聲道：「先到這裡吧。」

他抬眼看著藝俊，眼裡有一種溫度，像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擁抱了整個早晨。

外頭的雨又落下來，聲音很細，像不經意落進耳朵的心事。諾亞看著雨線，忽然想起那個學生時期的雨天——

那時教室裡的光線很暗，窗外的世界模糊成灰藍色，雨水在玻璃上匯成一條條透明的路。他們在廢棄的社團教室，藝俊拉著諾亞一起摔倒。
「如果我不拉你，你會一直退到哪裡去？」

那句話從雨聲裡浮出來，像一顆被丟進深水的石子，沒有迴音，卻在水底攪動所有寂靜。

他當時沒有回答，只是伸手，把那個濕漉漉的人抱進懷裡。

諾亞回過神時，眼前的筆記本依然靜靜地攤在桌上。藝俊正低頭看著歌詞的雛形，眉宇間沒有任何記憶被喚起的痕跡。

「我們去海邊吧。」諾亞忽然說。藝俊抬起頭，愣了一下，然後點頭。

海風吹來的時候，天色剛剛要暗下去。浪在遠處翻白，像緩慢的呼吸。他們並肩走在濕軟的沙上，鞋子在每一步陷進去又被退潮輕輕釋放。

諾亞想起那首沒寫完的歌，也想起那場雨。他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問。有些話，說出來就會變得太輕，而沉默反而能讓它留得久一點。

浪聲一陣一陣地推過來，拍在他們的腳邊。遠處的天色像要融進海裡，沒有明確的界線。

藝俊走在他旁邊，眼神專注地望著遠方，像在看某個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地方。諾亞只是陪著，一步一步，任由晚風把他們的影子拉長，直到與海平面重疊。

那一天的結束沒有標點。像歌詞裡最後留白的那一行。等著被誰，在未來的某個時刻，輕輕填上。

他們走了很久，誰都沒有先開口。直到遠處的燈塔亮起第一圈光，藝俊才停下腳步，低頭看著沙裡的水痕，像在追尋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俊尼。」諾亞叫了他。那聲音被風輕輕拉長，帶著鹹濕的氣息，落進藝俊耳裡。

藝俊抬起頭，眼神有點空，卻在看見諾亞的瞬間微微收緊——那不是記憶的反應，而是身體深處的某種熟悉，像潮水知道該往哪裡退回去。

諾亞走近一步，手掌覆在他微涼的臉頰上。

「你不記得了也沒關係。」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浪聲淹沒：「我會一直告訴你、我愛你。」

藝俊沒有立刻回話，只是盯著他看。那眼神裡沒有過去的片段，卻有一種固執的安定，像是靈魂在最深的地方，早就為這個人留了一個位置。

諾亞又說了一次：「我愛你。」

這次更慢，像在把每一個字都刻進風裡，讓它們循著潮汐無限傳回來。

浪聲湧上來，淹過他們的腳踝，又退去。藝俊忽然伸手抱住他，力道不大，卻像要把自己整個交出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好像也很愛你。」他在諾亞耳邊低聲說。

諾亞閉上眼，額頭輕輕碰著他的。不需要記住，只要反覆在此刻重生。

天色徹底暗下，海與天的界線被抹去。他們並肩站在浪邊，影子與海平面融合在一起，像是一首沒有結束的歌，永遠被潮聲續寫。

「諾亞，不要哭。」

「傻瓜俊尼，你也不是一樣在哭。」

寫完了……

原本想寫長篇但一開始沒寫大綱到後面有點不穩
以後會乖乖寫大綱

寫到了之前學pa安價的劇情 喜歡這種有串聯的故事

好累喔我要去睡午覺

很喜歡海跟雨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