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看，你今早是怎麼開始的？」
「起床，稍微弄了早餐，準備出門來這裡。」
「所以你今天也規律地吃了早餐，這是個好現象。」她從白大衣的胸前口袋中掏出一枝筆，翻開手帳揀定一頁，筆尖滾珠滑過紙面時流利地割刈出一片靛藍色的墨跡。「現在，我希望你就剛才說的，再描述得更詳細一些，具體列出事項和時間。你能夠為我做到這件事嗎？」

不，沒有辦法。想都別想。

赤葦京治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嘴唇貼著杯緣，淺淺地抿一口水。
「可以，我想。」

他又喝了一點水，抿緊上唇浮起的死皮。「早上起床，和平常時間差不多，6點半。沒有賴床，淋浴後換了運動服，到樓下沿著街區慢跑，大約一個小時，7點半收操回家。」
「接著呢？」
「到家後就先去沖澡，接著開始弄早餐，烤土司、荷包蛋和培根那些，洗了點番茄和萵苣黃椒做成沙拉，牛奶，最後沖了咖啡。」

「很豐盛的早餐。」她壓著下頷評論，筆停住了，墨水積聚成一個小小的、醜陋的雜訊，「你平常早餐時間會做點什麼嗎？看電視？或者滑滑手機？」
「有時稍微看一點雜誌。」
「也是排球相關的？」
赤葦試圖回憶起上個月他走在圖書館內部的路線。公共閱讀區，報刊雜誌專區，一排排的書架，偶然瞥到的排球月刊。他努力在腦海中擦亮封面上的期數編號，然後點頭。「沒錯。」

「那麼，接下來還有計畫嗎？」她問，弓起的肩胛向後張開，換另一條腿翹起，調整成開放性的姿勢。
「什麼？」
「比如今天下午，有沒有安排什麼活動？逛個街、看電影，或是打工。」
赤葦垂眼瞅向對方，一對鏡片倒映日光燈管細長的光膜，卡著過分剛好的角度，看不清後方雙眼的真貌。他謹慎地揀選一份措辭，「和高中社團前輩有約。」
「真不錯呢，工作後就連大學同學會也很少有機會參加。」
「是那樣嗎。」
「赤葦君現在是……大三？就職準備還順利嗎？」
「馬馬虎虎。」
「那，未來有些什麼打算呢？」

赤葦沒有在第一時間給出回答，他錯開目光，落至醫師攏著膝蓋的手，那本手帳就夾在拇指與食指間。他想再次拿起水杯，但還是按捺住指關節的抽搐。
最後赤葦偏過臉，雙肘抵著大腿前緣，十指佝僂鬆鬆圍出一個圈，接著又刻意轉著腕上的錶帶。皮革軟軟地貼伏尺骨隆起，冷硬的金屬盤面映出時間的刻度。秒針走動，拉動分針向倒數的時刻推進一分。

當赤葦京治離開諮商室時，室外恰是陰影無所遁逃的烈日當空。
他在車站前的商店街踟躕一會，最後帶走一小束花。

這個時間點稍稍偏離午後，和晚餐時段卻又還遠得很，電車乘客不如預期來得多。他揀了離車門有些距離的座位，椅墊暴露在西窗下亮得發白，可空氣依舊是涼的。冰冷的車廂伴著車輪滑過軌道的喀噔喀噔聲，以及在他手中一顛一顛揚首又低垂的花菖蒲，順著磁力線牽引被拋往下行方向。
這趟遠行的另一個端點他早已熟稔於心，不需要翻出手機定位，也能循著街道和醒目招牌解開地址隱碼。離開車站後，赤葦緊貼著巷弄的左壁，彎彎繞繞進入住宅區，最後在一戶人家前駐足。路程實在太短，遠遠來不及拖曳黃澄澄的浮日封入地平線之下。

赤葦望著那戶人家的名牌，又低頭瞧腳下蜷曲著宛若烙印的影子，瀝青混凝土襯得坑坑巴巴；柏油路面散出白晝的餘熱，在視網膜底留下蒸騰的痕跡。遙遠的蟬鳴一波又一波接力詠唱，像是海潮，又像是喑啞的溝流。他無法自制地想，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好意思來這裡？

「赤葦。」
他先是聽見一聲咕噥似的呼喚，蟬噪潮音忽地啞然消聲，額前汗水筆直砸落地面疊影的畸零輪廓，他怔愣幾秒，才緩緩抬眼朝喚聲的方向望去。身後的獨棟住宅不知何時推開了門，孤爪研磨一手撐著門框，在那頂近乎褪去燦金色的腦袋之後還跟著一人──自然不是印象中始終形影不離的那個人。
「啊，赤葦前輩好！」
「太大聲了，翔陽。」
日向翔陽搶在孤爪之前，一腳輕一腳重地跨過鋪石，兩臂環著一摞厚厚的簿冊。「赤葦前輩來得正剛好啊，研磨和我正要帶這些給伯父。」
赤葦以點頭代替回應。孤爪跟在日向後頭，順勢往赤葦懷中推入另一疊相簿，輕易便推開了赤葦面前的大門。

赤葦低頭看向手中的相簿，最上面的一本塑膠護膜早已蜷曲浮起，布質格紋封皮角落鑲嵌著灰塵，中央的開窗仍完好地保存稚嫩的筆跡──小學、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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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很多年很多年的クロ赤。
希望今年至少能寫完第一章（標準很低）。

我對於死亡、葬禮、地縛靈的主題總是有奇怪的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