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顧無言，沒人捨得打破此刻平衡，一旦開口勢必點想出話題的開頭，將接力棒轉交給下一人，壓力在對話間逐漸膨脹，必須承擔起某些責任，偏偏無法預估成長過後的重量，能不能繼續靠一己之力背負。風勢轉向，白煙掠過視線，由左至右牽引心神，Gilmour盯著那抹隨風稀釋，幾乎要消失到宛若從未來過的白煙落在那人肩膀處落下，徹底消散。
或許是湊巧，又或者Rick的確能感受到什麼，那雙眼眸跟著回頭的動作定睛望來，對上視線態勢向下，柔和且慵懶的眼框線條先是愣了瞬，微微睜大，而後撐起疲憊的笑容，舉煙致意，仍未開口。

等到Gilmour晚了許多拍才意識到，自己始終盯著對方才能將所有細節一個不落看在眼裡時已經來不及了。匆忙避開眼神，低下頭，原先整齊塞往耳後的長髮順著臉頰滑下，像人手輕撫過去的錯覺，直直望向地面，看著久未擦亮的皮鞋和近來尺寸不大合身的牛仔褲腳，陷入僵局，侷促地尋求安慰，即便是只有身體會記得的重複信號也好，煙草便在此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暗紅色的光一明一滅之間便是生活的燈塔。
重新調整呼吸，放慢步伐，找回該有的節拍，將菸嘴拉近距離，方能穩穩抬起眼，重新審視前只隔了三步距離的人。

照理來說能看清的面容，大概是今天在錄音室太疲憊的緣故竟有些模糊。Gilmour呼出一個煙圈，想起過去Syd曾被這項特技逗得哈哈大笑，再細細瞇起眼，好不容易聚焦在Rick身上、臉上，再回到那抹淡淡的藍，即便身處黑夜，缺少亮光的環境裡，依舊隨時會滿溢出來一般，蕩漾而波光粼粼的場景，全塞入那雙眼曈裡，以收納整片天空的環境來說還是太擁擠了。偏偏那人沒發出過求救，獨自承受了他不該背負的重量，或者提過但他們全忘記了，或者當時尚不在乎，所以Gilmour開不了口，不懂得青空並非理所當然永遠會是晴天的道理。

避開不去看也能感受到Rick淡淡的視線，說來也足夠強烈，至少是能清楚令人感受到的程度。仰頭，伸長脖子，拉開手臂向後靠，舒展關節卻因用力過猛沒注意，扯到左邊胸口有些悶痛。
一眼看過去，夜空是滿目的漆黑，密密麻麻的光線以細小的痕跡穿梭其中，偏偏無法完整照亮，無以驅散陰霾。
並不是真正的黑，再過不久到來的晨曦會破開一切，光線灼燒一切乃至溶化，直到整片藍天什麼也不剩，餘下滿溢的藍再也承受不住的重量自天空中滴下的水珠，一點一點串成線，織作清晨的迷霧，身處其中，沒能確定下一步抬起腳時，選擇哪個方向才是最佳解。
說到底，天空能否看出真正的顏色？
Gilmour翻找起散落的記憶，依稀記得天空是藍色的僅僅是人類觀測起來像，光經過散射後的波長恰恰在眼裡看來像是藍色，若再往那之中探尋、翻攪，又是否還有機會，尋得雙方皆能接受的解答。

小心翼翼對上視線，Rick在雙目相交的瞬間禮貌退開，轉至側面，長長呼了一口氣。

Gilmour偶爾會有想跟對方搭話的想法。
早在加入Pink Floyd以前，偶爾會從書信或跨國電話裡，在Syd彎彎擾擾如同電話線絞了一圈又一圈無窮無盡的話題裡多次聽到那個名字。說來好笑，即便看不見臉，或換作紙上飛揚的字跡甚至已間隔好長一段時間，Gilmour都能清楚看見兒時好友昂首插腰，滿臉笑容又說又笑，還伴隨誇張華麗的手勢翻滾著閱聽人的心，提起這位新朋友的印象全是快樂的事。
彼時尚坐在塞納河畔，伴隨法國的午後豔陽縫隙之中，Gilmour會在生活的片刻喘息，躲在咖啡廳藍白相間的陽傘下，撐著臉，坐姿不大端正，又拒絕了一個女孩的搭訕。回過神來，沉浸其中，即便相隔遙遠的海峽許久未見，生活在異國他鄉自然不容易，可每每躲在此處，在咖啡涼掉前能獨自佔有一方遮蔭的短暫時光，仍能被手中信紙勾起淺淺的微笑。

與之相對的Roger對信裡提及的人名似乎沒幾句好話。又是說那人講話太迂迴，又是總有股莫名的不悅，話題到最後也沒能解釋清楚，多年的交情不遠不近卻足以瞭解對方的毛病，Gilmour當下只笑著回了句「說不定是你說話之前要多想想更好」。
記不清後來又聽了一長串的抱怨內容，對話間低頭沉吟片刻，看向腳尖，事不關己想著長久下來對方始終沒變，時隔許久回到英國卻沒看出任何改變。對待言辭過於輕佻，對所說出口的話毫無傷人的意識，偏偏又將其高高捧起，在飽受光照，最為璀璨的位置大肆宣揚，連長時間接受熱度而融化腐爛的那些華麗辭藻，也視作掩飾傷口的裝飾，顧不得早已侵蝕其中的病根。
今後也想必會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用虛華的虹光編織起一片欣欣榮景，用以掩蓋，用以逃避，便如同背過身關上的門。
Gilmour對此仍擠不出話。

從不覺得自己擅長文學的Gilmour大概能老實地說自己不大懂，他能承認，以文字展現理想卻做不到的自己難道不會只覺更加悲慘嗎，說到底，他只是覺得這些字句應該是更加珍重，更需要小心翼翼對待的事物，而非輕易地，人人皆可揮舞威嚇的武器。
大學時期修過的課程裡，Gilmour還有不少深刻的記憶，其中一堂課是為了補足學不得不修的文學賞析，教授雖然幾乎不會當人，但也少會給出漂亮的分數，久而久之文學院角落的邊間教室，在幾乎照不到陽光的角落，幾乎被人遺忘的空間裡，只坐著稀少的人影，眾人臉上皆是一副昏昏欲睡之色，偏偏當學期的選文還是咆哮山莊。

難以理解，對已死之人的執念明明早就無法傳達到了，演出孤身一人的獨角戲，究竟是為了表現深情給誰看，與其說是為了他人出發，更多是自我撫慰、顧影自憐的姿態，虛假得可以，還不如在生前真正用善意去對待他人才是。可再細想下去，他又好像能理解一部分的希斯克里夫，他能懂，因為過於珍視的執念，才令嘴唇凍結，再也說不出口，那不是能輕易掛在嘴邊的字句。
比起訴說「愛」，似乎脫口而出的「恨」要來得簡單許多。
一句話斬斷今後的緣分也不必再維繫外層的體面，遠比起愛，甚至相比之下一句輕飄飄的喜歡，似乎都應該背負更多重量，更不是唾手可得的事物，絕非現實裡人人掛在嘴邊的話語。

「Mr. Gilmour，你對希斯克里夫的想法很犀利且評價極低啊，為什麼這麼想？」
期末最後一堂課，教授單獨留下Gilmour，推推鼻樑的老花眼鏡，鏡片反光遮住大部分眼神，捉摸不定，教授本人倒是笑得親切自然，揚起嘴角，定定看向Gilmour。
「……教授的意思是我有哪裡寫得不太正確嗎？」手足無措的學生只能在話題的邊試探。
「不是喔，出席率堂堂到課，這份報告也能看出你寫得很認真，只是……只有這樣我未必能給你應得的高分。」
話說到此，Gilmour自然而然皺起眉，既然都說是他應得的分數，無論如何思考都想不明白，還有何理由需要將他叫到這裡聆聽近似訓話的無關閒聊。

老教授顯然將這些反應看在眼裡，說起話來仍不急不慢，也聽不出半點生氣的跡象，只是將視線下調，符合鏡片能看見的範圍。「我說優秀的部分是指你的細心與專注，還耗費了課外時間查找資料，能在其中察覺你的用心，那你的個人想法呢？」
眉心緊緊蹙起的Gilmour剛想開口，教授又一次搶在話頭之前，明明說起來話來絲毫不趕，卻穩穩立於上風，溫和有禮然堅定不移，視線穩穩落在手上報告。
「從這份報告裡能看到Mr. Gilmour徹底理解使用語言需要小心之處與箇中理由。」推動鏡框後抬眼的教授露出微笑。「但我也希望你能知曉，沒有說出口的話是無法傳達的，就算是回聲也得有最初的開頭才行。」

懷抱思緒勾動手下第三根弦，震動，發出的聲響綿延，滲入空氣，逐步淡化，直至重新歸於平靜。每每在此時，Rick的鍵盤會緊隨其後，做出回應，左右手同時施力，相互共鳴。
Gilmour抬起頭時，便會看見那雙盈滿清淺水藍的眸，恰恰對上自己的視線，在錄音室之中，他們的溝通建立在鍵盤與吉他之上。倘若開口，也是基於調性與曲子的進行模式在討論。Rick沒多說的話Gilmour自然也不會去問，儘管能察覺到，能憑藉猜測去理解，唯獨找不到適當時機對照彼此的答案。
Gilmour又彈出一個音。
Rick也敲下鍵盤做為回覆。

用以證明方才心中所想不僅僅是自己的錯覺，他們會聊起Syd，偶爾談到生活中的不順，再提起今日的天氣，基本不觸及核心的關鍵問題。很偶爾的偶爾，Gilmour似乎能從那人的琴音聽出生氣的情緒，隱藏得很巧妙，卻可能，始終在搖擺的憤怒中浸染的音色，聽起來快要壞掉一般。
喊了聲暫停，用目光搜尋Rick身影，依舊是不變的微笑，彷彿剛剛的一切只是錯覺。
站在牆邊，低下頭的人髮絲凌亂，他們已經在錄音室裡前前後後不斷重錄音軌，仍找不到滿意的音色，隱沒在半片陰影中咬住下唇，陷入沉思的他看起來不若實際高大，被生活的各方面折磨的太久了。Gilmour本欲張口，手離開琴，想了想仍打退堂鼓，決定將思考的空間留給對方不去打擾。

良久，在Rick遲疑間好不容易敲出幾個單音伴隨另一手的和弦做為開頭，Gilmour幾乎是瞬間，依靠直覺彈出旋律，配合琴聲點綴。
眾人一時間面面相覷，不可置信般瞪大眼，還是Nick率先反應過來，跟上腳步，兩隻鼓棒密集地在小鼓上來回輕打，營造出行進的穩定速度。Rick最初寫出的旋律仍在重複，等到Roger也加進來，眾人再一次睜大雙眼，確信這段旋律非比尋常。
有了關鍵的幾個小節做為原動力，開頭鋪墊的樂章和後續變奏的部分自然延伸，無窮無盡的創作力得到出口宣洩，又一次，在狹小的房間裡，所有人的手活了起來。

如釋重負般，在那看慣了的溫和臉龐展開笑容，Gilmour看著，始終看著這樣的人，毫無自覺過於的直白的注視停留過久，來不及釐清思緒，尚未明白胸口熊熊燃燒的熱度代表了什麼，又該如何用文字來表述。
他不擅長的，不習慣的，無法宣之於口的一切，全封存在指尖的律動，在空氣中低低迴響的撥弦聲中。
想去相信眼前所見，試圖去傾聽更多，還埋藏在Rick胸口的歌曲，想聽他訴說有關他的一切。做為兩人之間的溝通橋樑，五線譜延續而成的黑線相互糾結，勾起兩人指尖緊緊纏繞，近在咫尺的距離存在著看不見的聯繫，牽動手指繼續彈奏，直到遠方一切仍是未知，不知哪一天便會戛然而止的樂曲尾聲。
再抬眼，看見洋溢著笑容的臉時，彷彿又見那日的青空，萬里無雲，自心底洋溢的情感掀起驚天駭浪，儘管他們仍對此一無所知。

Gilmour自然而然開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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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なたのことをおしえて / キタニタツヤ - Tell Me About You / Tatsuya K...

你們這些全員重男團體真的是……

還是放一下龐貝城live版本的EchoesPink Floyd - Echoes (Live At Pompeii) (Parts 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