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葉澄所想,溫景然確實處在一個相對的空閒期。雖然他有課要備、接下來還有暑期例行的研討會要進行,並不是沒事做,但他人依舊照原定計畫放了假。因為他就是……提不起勁。
所謂的放假,是指他放著大學講師宿舍不住,又跑到了過往的租屋處去。此刻他正仰躺在沙發上,一隻手墊在頭下面、一隻腳搭在茶几,肚子上倒放著一本書。
和某人慣常的姿勢很難說不是一模一樣。
才剛暗掉的手機螢幕再度亮起,他有點不耐煩,以為又是林凌找他出去的訊息;不過定睛一看,聯絡人竟是李景安。
在意外知道這個人對葉澄做的事情之後,溫景然已經單方面判他死刑了。然而學術工作不能任憑他的喜好獨斷專行,和這個人和牽連的關係網也不是能簡單說斷就斷,溫景然衡量了一下,還是點開訊息,略過那一大段沒什麼重點的問候,在他耐心告罄之前,最終還是敲定和對方見面的時間地點。
這幾天北城反常的都是大晴天,暑氣悶熱蟬噪煩人,根據氣象報導有低氣壓系統在西南方海域接近,若形成颱風,周末可能會帶來強烈降雨。
溫景然看著窗外高照的豔陽,思緒有些發散,還是不可遏止地想起同樣是異常高溫的幾年前、想起葉澄。
說實在,他很多那段時間的記憶都已不慎明晰,可事後回想起來,也隱隱明白葉澄決定和他分開的原因確實並不在於陳襄君。
那置頂聯絡人的聊天室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再收到新消息了。
他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至少葉澄沒有把他封鎖,雖然他也心知肚明,對方不這麼做的原因,極有可能只是因為他們還有公事上的往來。他正琢磨著要不要發點問候,像是客套地恭喜對方論文發表之類的,像以往那般,積極地維繫著兩人彼此之間關係。
但……他最後還是沒有這麼做。
上次從蔣恩連那拿的藥,這一陣子他都沒再動過,他的狀況竟也維持在一個平穩的狀態——沒有易感期的徵兆,沒有失控的費洛蒙。
他隨手拿起藥罐晃晃,臉上的笑容意味不明。想了想,轉而傳訊息給另一個人:[溫女士,你以前和爸吵架都怎麼和好的啊?]
[算了,問你也沒用]
他壓根沒看過他爸媽吵架。可以說他們就是他心中恩愛伴侶的典範,他真是瘋了才會問,可他傳出去的訊息很快被已讀,都還來不及收回,隨即是直接打來的一通電話,他媽在那頭笑得很快樂,問說:溫景然,你是不是搞錯什麼?
母子的談話很快就結束,溫女士還有工作要忙,對於他的問題,只說,等掃墓的時候讓他自己問他爸。
陰陽兩隔都還能這樣曬恩愛,溫景然忍不住吐槽,卻也不得不承認,掛電話後他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至於李景安雖然約得倉促,仍是一貫的作風,把會面的地點成功定在某個高級地段據說很難預約的私人會所,隱密性極佳,當然消費也成正比的高。溫景然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個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果不其然,出席的不只他一個人,傳杯送盞之間,幾個人也簡單帶過各自的身分,非政即商,主導談話的李景安大方透露出他進軍政見的意圖。這不是稀罕的事情,但溫景然聽著只覺得厭煩。其他人雖對他的存在有幾分疑惑,但大抵因為李景安喚他一口一個小溫,見人狀似了然的眼神,溫景然知道他們多半是把他當成李景安的小輩,有些不快,卻也只能強自按奈著脾氣。
而且這場會面總令他感覺有點違和。
李景安的作秀是一回事,不過……談話內容都太避重就輕了。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好不容易在散場時抓到了機會和對方獨處,沒說兩句話,李景安便拍拍他的肩膀,語氣意味深長:「小溫啊,你和我有緣。而有些事呢,就適合我們這些Alpha去做,你說是吧。」
溫景然沒接話,李景安也顯然沒有要他的回答,只說了再連絡,便搭上車走了。
午後的風變得有些強,溫景然注視著離去的車尾燈,微微瞇了瞇眼。他大致上也明白了,李景安雖然一直著重強調他們之間的學術往來,但其實在他身上看中的是屬於溫女士的商業利益。
除去學術光環,李景安這個人就是徹頭徹尾自私自利的混帳。他沒忍住,用力撢了撢適才被他碰過的地方,卻還是覺得渾身不適。
懷著惡劣的心情回到家門口,溫景然沒想到自己的心情還可以更差。見到那個半蹲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臂彎的身影,他覺得他這陣子真是倒楣透頂,不想見的人一個個非要出現在他面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言靈之力……
大概是因為聽到了腳步聲,陳襄君動作緩慢地抬起頭,「景哥……」
好歹對方叫了他這麼多年哥,溫景然確實怎麼樣也不能視而不見。更何況,現在在他面前的陳襄君不是普通的狼狽。
對方一邊喊著他,一邊掙扎著從地上起身。
「你這是怎麼搞的?」
問是問了,但他怎麼能不明白?就憑這麼濃郁的香草氣味、就憑他迷離的眼神和發紅的臉頰,還有傾身靠近時帶來的熱度——他皺著眉,下意識地退後一步,「你不知道這樣子在外面跑很危險嗎?」
顯然被這個拉開距離的姿態刺激到了,陳襄君可憐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我……我沒辦法了……」
陳襄君因為分化得過早,當時又似乎有什麼外在因素沒能受到妥善照料,腺體發育有點問題,這也是溫景然病發後兩個人共同配合治療的原因之一。這幾年他自己的病況沒起色,但陳襄君的狀況已經好轉許多,照理來說不應該啊?
「你沒吃藥?」
陳襄君直接撇開頭,不回答也無異於是承認。
可也沒過幾秒,他又仰著頭看向溫景然,「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溫景然簡直無言,他當然知道陳襄君要的是什麼。在稍早的場合裡他無可避免地也喝了點酒,此時酒勁上湧,讓他覺得頭更痛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溫景然沒管還在嚷嚷著的人,然而眼下這情況他也只能送陳襄君去醫院,他一邊打電話叫計程車一邊和陳襄君的家人聯絡說明狀況。
高濃度發散的費洛蒙薰得溫景然腦袋都有點暈、勾得他腺體的位置也都隱隱發熱。同樣的地點,差不多的狀況,恍惚中他在所難免想到過往的那件事。可這次他決絕推開再度試圖倚上他的人,反手從口袋裡掏出應急用的抑制劑給自己扎了一針,口氣淡淡地說:「陳襄君,不要讓我真的討厭你。」
見狀,陳襄君「哈」了一聲,抬手遮住眼睛,順勢靠倒在牆上,語氣哽咽地應道:「也不差這麼一點了吧。」
在車上時兩人一路無話,各看各的窗外,惹來司機頻頻打量的目光,還有默默打開的車窗。
氣壓很低,空氣悶得有如實質。
在把人送去病房後,溫景然坐在醫院大廳看著人來人往,傳訊息給蔣恩連說了一下狀況。
他想,他或許是太想念葉澄了,竟然把路人也都看成他的臉。只是那個一臉不悅行色匆匆的人顯然是個Omega——如果葉澄是Omega就會是這個模樣嗎?不,他很快搖搖頭甩開這個念頭,他沒辦法想像。
也不需要想像。
葉澄就是葉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