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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還是偶爾有點烏魚子會比較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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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每次寫序都覺得自己再重新回顧一次人生,寫之前累,寫的時候累,寫完後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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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一直不太害怕死亡。我是指,我自己的。大概是從十歲開始,我母親那邊的親戚很喜歡對著我說,「你一定活不到十八歲啦,搞不好在十八歲之前身體就會出甚麼意外就過去了。」我也一直這麼覺得。於是潛意識裡一直覺得自己是將死之人,在國中的時候最常談到的就是也許我會就這樣「過去」,一直說、一直說,彷彿這樣說死亡就不會來得太突然。
然後我就這樣默默地過了十八、二十八,現在也即將要到三十八了。
2.
死亡是甚麼呢,我以前沒事的時候會胡思亂想,覺得死亡就是無,甚麼都沒有,我都死了我要煩惱甚麼,死後任他洪水滔天,我哪管得著。也因為母親的關係,對於宗教信仰更是嗤之以鼻,我在三十多歲以前幾乎不信任何鬼神,葷素不忌。於是我過去的生活活得是大膽又放縱,放縱地享受,大膽地生活,貪欲走到哪裡,生活就過到哪裡。胡吃海喝、肆意妄為,雖個性上陰暗,也在道德上有底線,但行為上一直頗為大膽,只要不影響別人,甚麼我都想嘗試體驗看看。我好像過去寫過,我是個極為重視感官的人,甚麼能令我感官刺激我就想體驗,因為那些能令我感到活著,尤其是吃。我是個沒有拘束器在的人。
想想也好笑,這樣的人居然寫著就醫的雜文寫著寫著就出書了,而且還去拜拜擲筊也出書了,最後這兩個世界還混在一起又出了一本書。從頭開始想一遍之後,也是滿荒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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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後來的事情大家應該也很清楚了。每個人的人生路徑規劃雖然略有不同,但唯一相同的就是命運不喜歡被規劃好怎麼走。我看起來很努力,寫的東西也多數為正向,但其實我當時很挫敗,所有規畫好的東西都要推倒重來,那一瞬間我像是在三途川堆石子即將堆到頂點的那一瞬間,石子塔倒了,而且這個石子倒的不是一次兩次,是好多次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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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研究所畢業後一年,我想說也許就找個工作,之後就安穩過到我該離去的時候吧,結果我爸走得比我還快,我當時真是被打一個措手不及。然後我的石子塔就要重新堆了。堆著堆著,覺得一切都上軌道,人生好像有點希望了的時候,我中風了,當時的我不僅像是石頭塔倒了,連我的人生都感覺像是要塌了一樣。我在公開的文上都雲淡風輕地寫,但我本人是愁雲慘霧,努力地調適好心情過生活,過著過著也閃過了covid,石頭塔看著又重新搭起來了,結果在疫情後兩年,我得了covid,還加上工作操勞,最後腎臟整個罷工,要去洗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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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該怎麼想,甚至有時午夜夢迴還會想到,如果我當初比我爸早走一步,這整個人生對我來說會不會好過一些。
可是人生沒有假設。
十吉的卡比獸
2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4.
因為一直覺得自己終將要死的關係(其實誰不是呢,每一個人終其一生都會等待屬於自己的死亡),所以我一直沒有和他人有過多的來往,因為覺得往來多了,情誼多了,牽掛也就多了。對我來說死亡就是再也不能見到在意的人,你在意的人也再見不到你。也沒有打算結婚,結果最後還是栽在婚姻這個我以前一直唸叨著的世紀最大的陷阱,從此財產要兩個人分,生活要兩個人過,連死都不能自由地選擇,總會牽掛另一個活著的人的生活,擔心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這殘酷的世界會不會被世界拆吃入腹。
結果就是我不怕死,但我努力求生。求生後才發現,我雖然不怕死,但還是會怕痛。
5.
去年的這個時候的深夜我正在嘔吐,吐得昏天暗地,甚至已經吐到不知白天晚上。我還記得我當時吐到情緒來的時候,哭著對阿存說,「我能不能就直接去死啊,真的太難過了。」兩人都已經被我當時的狀況消耗到精疲力盡,家中凌亂,阿存也不說話就一直拍著我的背,示意我趕快吐一吐可能會好一些。尿毒素過高的人無法躺下睡覺,當時我體內的尿毒素濃度已經遠超一般人,我躺著也不是,趴著也不是,一閉眼就想吐,一吐就沒完沒了。
然後我回診了腎臟科。腎臟科醫師一看數字說你的數字怎麼會斷崖式驟降,後來我也沒太多思考時間,安排了手術,然後就開始洗腎。我是完全沒有思考時間的。我還記得自己是十月十號國慶日去做的手術,當天做完手術直接去洗。
雖然護理長有問我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我的回答是:「我做不做心理準備都要洗啊,就來吧。」護理長回:「這樣想就對了!」我至今仍覺得我的回應及他的回應都很妙。
6.
當然洗腎後有洗腎後的狀況,例如磷怎麼吃都超標、血色素至今只有一般人的一半(約莫七左右),剛開始洗的時候還心悸、無法呼吸,甚至在洗腎之後還驗出來一個甚麼抗磷脂抗體症候群(是一種自體免疫疾病,多發於女性身上,容易造成血栓,會發生在身體任何部位的動靜脈內),總之我現在不僅是一個三途川堆石頭的孩子,還是一個疊積木的小孩,我湊滿所有爛牌、醜積木,大家都叫我堆一個石頭塔出來,結果我湊了一台爛車,爛車爛歸爛,但竟也能發動,就這樣一路顛頗的開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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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吉的卡比獸
2 months ago @Edit 2 months ago
7.
說沮喪倒也還好,我已經習慣手上有甚麼牌就打甚麼局面了。也許我這一輩子手上都拿不到好牌,但要說特別難過也沒有,就只是有點遺憾。
在洗腎之後讓我稍微好過一點的是飲食方面,剛開始洗腎時中醫說我可以吃一點以前被禁止的品項,於是我就想嘗試一下極限在哪裡,後來嘗試得多了,醫生覺得不對勁就問我。然後我跟醫生說了之後,醫生:「……你的意思是假設你喝一點牛奶就爆拉.所以你就喝給他死想說能適應乳糖是這個意思嗎?」總之後來結論就是禁止事項平日還是禁止的,只是偶爾可以吃個一口兩口作為生活的調劑而已。
8.
我的人生這樣看起來跌宕起伏,現在我還要進行透析(雖然我還是很皮,有時候在透析中甚至還會站起來伸展一下),但至少我已經不是再也沒有蒜苗佐烏魚子了,雖然平時我還是不會吃,但我現在也能少少吃一點這個、吃一點那個,我甚至在今年初還團購了烏魚子。至少現在這樣我就滿足了,至少還是能在生活中苟且,並且緩步前行。生活還是偶爾有點烏魚子會比較快樂,但還是要記得醫生的囑咐,人生不能太快樂,太快樂的東西對身體不太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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