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他離開後,說他把媽媽和奶奶交給我,直到今天我還不明白交付是什麼意思。現在他回來了,他把自己交給我。我也似乎可以理解,或許我早就知道,但不敢落書。那個意思是我將在每一次感到快樂的時候受到折磨,因為沒有人感到快樂。就像從今以後每一次吃到喜歡的東西,我都知道他沒有辦法順利咀嚼、吞嚥、吃到相同的味道。
沒有人感到快樂,他們對我這麼說。我到很後來才知道,其實那些都是假的,可是我相信了。他們還是這麼對我說,儘管他們親眼看到我飽受折磨。
過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略知朋友們的家庭情況。20多歲後我們已經不會再去回顧歷史,眼下的生存和所謂和解相比,生存要迫切得多,生存也讓我們得以有能力掙脫那股無能為力。因為那些歷程造就眼前的他們,甚少評斷對方的苦難與悲劇,或是人格。
我不知道主治醫生憑什麼譴責所知甚淺的親屬,因為無法對病人發難,所以把矛頭指向我們,好像有所虧待。他可以愛他的病人,但他出口那一瞬間,我久違的篤定,眼前的人沒有活在充滿虧欠感、煎熬與懲罰的家庭。不管今天他巡幾床病人,不管大腦多麼疲憊,那經歷都會成為安全保險,堵住他的嘴。
單車失竊記裡,「我」敘述母親教會他的不等式裡,愛在等號的另一邊是犧牲。最沒有意義的是,我們每個人過得如此犧牲,彼此消磨,最後都還是那麼無能為力。面對每一刻都感到無能為力,面對每一個親人感到羞愧。可是我們只能依賴彼此了。
他們正要面對,我卻覺得自己在平行時空過了好久的晚年。從童年開始預習,青年開始落實。憑什麼有一天,是他們告訴我、允許我快樂並不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