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snake in the grass?

「謊言的魔法」，是否成了定奪勝負的險棋？

浸潤於如暗潮般的夜色，碎銀奪目依舊，他在那雙透藍中看見一抹稍縱即逝的自嘲，旋即被深沉的無力淹沒。

「我沒有辦法復活艾瑪．戴維斯。」
聲嗓細如呢喃，輕盈如葉。西爾維斯特抬眸，無畏無懼，猶似落敗卻高傲依舊的王，直視眼前那雙瞠大的黑。

「縱使安特莫諾的礦石魔法運用範圍甚廣，但『復活魔法』屬於禁忌的黑魔法，據我所知有家族正在私下研究這種死靈魔法，只是目前尚未有成功的消息。」銀狼彎起唇角，堆砌的笑意卻斑駁破碎，「很可惜，你從一開始就許錯了願望。」

竄上心頭的是憤怒、震驚，還是失望？他無法理清，猶似從不見星月的那一夜擠壓出的嗓音乾澀，卻不由自主落下一聲冷笑，「沒辦法？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這是場騙局？」

「不，我至始至終都沒說過自己能夠使用復活魔法。」藍湖笑意盈盈，不見絲毫愧疚，更不似坦言罪行的罪人，像是潛於暗流中的蛇，終於吐出了蛇信，「我確實利用沙之民對魔法的資訊落差，而你不僅沒有調查清楚，也從未過問，『信任』是你必須承擔的罪過。」

「你是為了什麼才來到此處的？我的魔法能夠給予你什麼樣的回報？」
「復活艾瑪．戴維斯。」
「那麼，你願意付出多少代價，來尋求魔法的祝福？」
「什麼都可以，那不是重點。」他清楚記得自己不帶任何怯弱與猶豫，「你只需要回答，我夠不夠格與你『交易』。」

藏於話語中的暗影，以信任為名的文字遊戲，實則是通往死局的那一步棋。

當黑與白的棋四散，棋局已破，燒上指尖的怒意亦燃盡了沉寂的空氣。一呼一息，皆如浴火而立，灼人的殘火攀入咽喉肺腑，每一次換氣便是苦痛的延續。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沉重擲地的是，比預想中更為冷靜的話語。
「你聽過傳聲筒嗎？」藍湖輕闔，將所有隱蔽的真相娓娓道來。

出於同顆原石的兩枚耳針，就如同以魔力絲線相繫的鐵罐，既能成為西爾維斯特的眼，自然也能成為引誘羔羊的餌。

希冀得到「花園魔法」的狼，戴上了和善的面具，回應了羔羊的友誼之手。可那株幼苗對權力與地位毫無興致，他明白無法以協助對方奪權為餌，便將目標轉向那人最為重視的鮮花。
深知貿然向鮮花出手最是愚昧，因此他靜待時機，等待那株幼苗有求於己的那日。

透過留於艾瑪．戴維斯的「眼」，他知曉布爾頓子爵終於決定動身斬除隱患，那便是如同擊響戰鼓，是時機成熟的象徵。然而，他本以為亞瑟．里德會親自尋求他的幫助，並以花園魔法作為代價，換得子爵的留情，卻沒料想到鮮花的凋零，以及那株幼苗的退縮與懦弱。

最終，持著勇氣來到他面前的是堅韌的黑曜。

縱使亞瑟．里德對那顆寶石蘊藏的魔法一概不知，里德家自設的防禦魔法依舊擋下了西爾維斯特的意圖，可如今艾瑪．戴維斯的寶石已回到他身旁，便如同聚集兵力於城下，得以重新凝聚魔力連結，施以愈加隱蔽的探查魔法潛入花園的堡壘，竊取里德家族的情報。

稜角銳利的黑曜具有打磨成劍的資質，十年以上的友誼，其份量亦足以撼動懦弱的羔羊，這將成為他僅有的籌碼，僅屬於他的黑曜利刃。

「雇用你，等同於幫助受波及的戴維斯一家，當我不慎失勢時得以藉此人情，向亞瑟．里德索討報酬。」沉於夜中，那對藍眸如劍尖一般銳利，既熟悉又陌生，「至於你本應付出的『代價』則是我的籌碼，用以要脅他貢獻更多。」

銳利的藍早已看穿夜心中的盤算：以影的消泯換得光的重生，而這將會成為懦弱祖母綠的第二次打擊，勢必能夠以愧疚感驅使對方奉獻更多。縱使那是被放棄的幼苗，只要對方仍受花園庇護一天，子爵之子的身分便具有無可估量的價值。

這是隱於晶藍之底的暗流，自祖母綠交付真心之時便埋下的縝密盤算，一舉一步，皆是鍍上劍身的劇毒。而這是他之所以留下黑曜的原因之一，以謊言誘使，以信任滋養，他親手挑選、雕琢的利刃會為他斬除一切阻礙。

那便是，為他披荊斬棘的價值。

「這就是你留著我到現在的原因？為了利用亞瑟幫助自己重新掌權？哈，太可笑了……你只想著用他人的血鋪路？」

積壓於心中的無盡怒火終究吞噬了勉力維持的自制，竄上唇畔的便是不帶任何溫度的笑意，奧斯華爾德伸手拽住了那隻銀狼的衣領，另手成拳，卻被猶豫擱住腳步。置於外衣暗袋內的那顆海藍寶石忽地變得沉重無比，好似要提醒他罪過的重量。

當這荒唐的一切成了不爭的事實，就宛如往光凝成的化石烙下刀尖，更添傷痕。
愈是提步追趕，雜沓的足跡便將殘留的沙拂得更細，最終將全然消逝。

連靈魂也不存在的世界，又該如何向光贖罪？

而迎著躊躇的黑眸，輕透的瑞士藍絲毫不懼，像是眺望著即將葬送自己的幽深黑夜，堅定直視，「即便我並非無所不能，無法使用復活魔法，但我並不是不打算給你回報。」

「當我得到里德家致命的情報後，我會鬥下布爾頓子爵，砍下他親手栽培的巨木，帶給花園無盡的荒蕪。」

「若你現在就想解氣。」偽銀崩落，碎裂的銀灰盡是劇毒，失勢的王撫上那把銳利的拆信刀，將棋局的選擇權交予他親手挑選的原石，「你可以成為我的『利刃』，為安特莫諾斬除雜質，掃除沙塵的隱患，而染上晶之血的『戴維斯』這個姓氏，將成為摧毀亞瑟．里德的致命毒藥。」

森寒的刀尖被交付予遲疑的夜，而眼前則是失去神靈恩賜的「沙」。

「無論你選擇哪種，屆時你都能向亞瑟．里德復仇，那不就是對艾瑪．戴維斯最好的贖罪嗎？」

碎裂的晶，鋒利的稜角滲著毒液，而其中隱隱透出的深沉黑暗，是對於勝利的偏執，是幾乎要吞沒自身的巨大嫌惡。

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藍湖時，向來堅韌不催的黑夜也不禁動搖，凝滯了呼息。

——他想對艾瑪．戴維斯贖罪，但，他想對亞瑟．里德復仇嗎？

那滿懷天真又無法理解階級差異的青年，總對人善意相待，卻永遠無法真正了解他的那塊晶石。
是他的仇敵、幼時玩伴、艾瑪的戀人，還是——

「你有什麼問題啊！誰准你自作主張了，有問過我的意見嗎？」倏地湧上的憤然揮開了銀狼的誘惑，他聽見拆信刀摔落於地的聲響，夜眸卻僅是直視著眼前的透藍，像是將滿溢而出的躁煩全數向對方燃去，「你真以為我會愚蠢到照你的話動手殺害晶之民？別妄想將所有的責任推給別人。」

恣意潑灑怒火，任由那些話語將四周燃成了一片荒原，他終究鬆開了跩住對方衣領的力道，在那雙茫然的藍中遁入了夾縫酒吧。

光殞於沙的隔日，他在葬儀結束後遇見了亞瑟．里德。

逃避了數週，那顆祖母綠悄然躲避街坊目光，以謊言瞞過了布爾頓子爵，終於在埋葬著無數他們三人幼時歲月的倉庫後方，找著了面露不善的影。

而他那時為何會來到此處？亞瑟又為何冒著被他人撞見的風險循跡來此？他們是否皆被光的殘跡引導而來，抑或是皆貪戀著逝去的過往歲月？

「真的很抱歉，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喚住了他的腳步，那顆高貴的祖母綠率先低頭，話音顫抖，低下的面容被陰影覆蓋，不見光輝，「都是我……艾瑪才會、才會……」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揚聲阻斷了對方未竟的話語，奧斯華爾德看見金髮青年身軀猛然一顫，手指將衣襬捻皺，傳遞著教人不忍再看的掙扎與怯弱。

「我、我……我被父親勒令不准再接近你們，因為和未婚妻的婚期已近……我本想說服父親接納艾瑪，但……你知道我父親向來嚴厲，儘管我已經向他求情，他仍是為了阻絕後患……」

後續的話亞瑟不再說下去，正是由於他們皆已知曉了結果。抬起頭來的青年眉頭緊蹙，那對翠綠盈滿淚水，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不願親口道出那殘酷的結局。

「關於艾瑪的事，以及你們一家的遭遇，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不敢違逆父親的意思，所以——」
「所以你就躲到現在，讓她自己面對？」

沉如巨石，他的開口擊碎了祖母綠勉力維持的鎮定，亞瑟不禁支吾其詞，抬起的雙眸裡盡是愧疚與膽怯，好似蓄積了極大的勇氣才得以繼續為自己辯解。

「我不是故意要逃避的！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害怕面對你們、害怕我會被你們憎恨……」語音逐漸低微，垂下的雙肩將對方的頹喪表露無遺，亞瑟像是尋求浮木一般，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語氣忽地轉為急切，那雙碧綠已不再生機盎然，滿載憔悴，「我已經失去艾瑪了，不能再失去你這個朋友……你一定能了解我的對吧？因為我們是最好的——」

「……朋友？」沙塵之影語氣森寒，狀似確認，又似提醒，字句不自主帶上銳度，「你還沒醒來嗎？艾瑪的事還沒教會你嗎？天真也該有個限度，到現在還在說這種話，你還想逃避多久啊！」

「這不是藉口！我只是想說……身分一點也不重要，我不明白為何大家要執著於晶與沙，那一點意義都沒有……你能理解的吧？」

「……怎麼可能不重要？」他忘了自己當時究竟是揣著何種情緒回應亞瑟的，只記得心上沉甸甸的，光之化石的重量，以及滿溢胸中揮散不去的苦澀，凌駕了理智，「要是不重要，我就——」

就可以成為你的朋友了。

他終究沒將真心道出口，一如過去十幾年埋藏於影中的無數話語，撒手任由那天真的想望隨著沙塵之光消逝。

那顆單純的祖母綠終究無法理解被隱蔽的話語，也無法窺見藏於夜的真心，便垂下眼簾，在放手前指引了彼方的道路。

「那枚耳針上的海藍寶石，來自一位叫作西爾維斯特．安特莫諾的晶之民。」
「他能施展礦石魔法，或許，他能夠改變你的未來。」
「……我無法親自拜訪他，因為被父親發現的話，他肯定會發怒的。」

「你到了那裡，寫封信給我好嗎？為什麼？因為那是我唯一能代替艾瑪做的事……」

他終究，沒有寄過任何一封信給亞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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