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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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最後一桌》
夜色深得像一層濕潤的墨,空氣裡縈繞著燒紙錢的焦香。街角的風,挾著灰燼的碎影,輕輕拂過我的臉。
我跟在他們身後,距離不遠不近。寧安,寧諾,兩個名字陌生卻在我腦海裡刻得深刻。從第一次看見他們的瞬間,我便知道——他們不是人,也不是我們。
我曾想過離開,可雙腳像長在影子裡,無論如何也挪不開。直到他停下,白髮在夜色裡微微泛光,寧諾回頭,眼角揚著一抹帶笑的弧度。
「喂,你,」他的聲音像風一樣,輕快卻帶著穿透骨縫的涼意,「餓嗎?」
我怔住。
沒有人會這樣問亡魂。生者不會,亡者更不會。我們的饑餓,是無聲的、無解的,像無盡的深淵。可當這句話落下,我的喉間竟微微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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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答,因為不知道這是不是試探。
「別怕,」寧諾笑了,輕巧地朝我走來,白髮在夜風裡輕揚,眼神卻亮得像星,「來吧,我帶你去吃東西。」
「……吃?」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聲音空得像破風的洞。
「嗯,」他歪著頭,笑意像藏了點惡作劇,「吃東西,不然你跟著我們幹嘛?只是想看我們兩個的背影?」
我一怔,還沒來得及否認,另一道聲音忽然響起,冷淡如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
「只此一次。」
我抬頭,看見寧安。
他站在昏黃燈影的盡頭,白髮垂落,紅瞳靜靜落在我身上,淡漠得像沒有情緒,卻讓我無法移開視線。那目光裡,有種古老又深不可測的力量,彷彿一句話,就能決定我的生滅。
「……我、我可以……?」
我的聲音發顫,像怕驚醒什麼禁忌。
「走吧。」寧諾替我回答,語氣輕快,像根本不在意規矩,「等會就沒機會了。」
——
他們帶我穿過幾條暗巷,直到來到一個空曠的廣場。
那裡,還留著一張未撤的供桌,桌上擺滿了各式供品:紅燒雞、米糕、蘋果、米酒,香灰在風中搖曳,最後一縷煙氣纏繞空氣,像記憶的殘影。整個場景,莊嚴卻冷清。
我停下,怔怔望著那桌東西,心口傳來一陣近乎灼燒的渴望。
那是我們觸不得的東西。規矩明白寫著:幽魂若奪供,必受焚灼,甚至魂飛魄散。
「過來。」
寧安的聲音響起,冷靜卻無法抗拒。
我下意識飄近,看見他伸出手,指尖輕輕一劃。
空氣微微震盪,像有無形的鎖鏈被切斷,一縷細光閃過,供桌上的食物忽然微微顫動,化作絲絲靈光,漂浮在空中,卻仍保持著原本的形狀,散發著淡淡溫度。
「可以了。」
寧安收回手,語氣淡漠,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動手吧。」
我怔怔看著他,又看向那一桌東西,直到寧諾忽然坐上桌邊,一條白髮垂落在供品旁,他單手托腮,朝我笑:「還愣什麼?七月快過了,錯過今天,你又得等一年。」
我顫抖著,伸出手,去碰那塊米糕。那一瞬,熟悉的觸感自指尖傳來,我幾乎不敢相信。當它送入口中,甜味瞬間在舌尖綻開,柔軟的米香混著微微的熱氣,像一道光,照進了漫長的黑暗。
我怔住,下一刻,視線模糊。淚水,一滴又一滴,無聲滑落。
「怎麼樣?」寧諾歪著頭,笑得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好吃嗎?」
我拼命點頭,卻發不出聲,只能低下頭,努力不讓自己哭得太狼狽。
「別哭。」
寧安忽然開口,語氣依舊淡漠,卻在夜風中帶著一抹無法忽視的溫度:「吃吧。活著的時候沒吃夠的,這一次補上。」
那句話像一把鑰匙,撬開了我最後一道防線。
我埋下頭,拼命吃著,米糕、蘋果、燒雞……每一口都讓我覺得,自己像活了一次。
也留給兩個不屬於凡塵的影子。
寧諾忽然湊過來,將一塊糕點塞進我手裡,笑得狡黠:「這是最後一塊,慢慢吃,別噎著。再多就超過規矩了,會有人罵我們的。」
我緊緊握著那塊糕,抬頭望向他們。
白髮隨風輕揚,身影在燭灰裡拉得很長,很遠,卻又像近在咫尺。我想開口說謝謝,卻什麼也說不出,只能一遍又一遍點頭。
寧安轉身,衣袂劃過風聲,語氣低沉卻清晰:「走吧,時辰到了。」
寧諾最後回頭,笑容還在,卻比剛才柔和許多:「記住,今天的月亮很好,別忘了它。」
下一瞬,他們的身影融進霧裡,只剩我一個人,跪在供桌前,握著最後那塊糕,眼淚無聲滴落。
七月的風輕輕吹過,我忽然覺得,這一夜……值得。
即使明年我不再回來,這份溫度,會陪我走過無盡的黑暗。
七月的最後一桌,留給一個無名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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