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說,不死川真正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瞬間。他想,該是皮膚感受到富岡的體溫,以及濕潤的雙唇和自己糾纏在一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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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了,與無慘的戰鬥已經結束,但他的眼淚也已經乾涸。唯一的血親已不在人世,儘管有太多的悔不當初卻已經來不及。
躺在病床上,和徐溫暖的陽光灑落在病房內,彷彿未來和平可期,不死川卻不知道自己該期待什麼。窗外的鳥鳴清晰,但卻逐漸混雜了伴隨痛苦呻吟的喘息聲。
他偏頭看了一眼後,撐起身下床來到富岡的床邊。他倆是唯一活著的柱,算起來這場硬仗折損的,他還算少了吧?
不死川低頭看著那節纏著繃帶的右手,他拿掉了富岡額頭上變得溫熱的濕巾,放進床頭的冷水盆裡晃了晃又拿出來擰乾,仔細地替富岡擦拭身上的汗水。
「唔嗯……呼……」無意識地呻吟,打鬥中被斬斷的右手正隱隱作痛。冰涼的濕巾在臉上擦拭的感覺,讓富岡彷彿回到年幼,發燒時總有人這麼細心地照護自己。
「蔦子姊姊——」夢囈一般喊著親人的名字,這時他才驚覺自己早已孤身一人。緩緩睜開眼,直到視線對焦後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不死……川?」
「啊啊——你醒了。先別說話,深呼吸。」
富岡聞言再度閉上眼,然而腦袋卻漸漸清明。疼痛、發熱,血管隨著呼吸擴張、收縮,那抽蓄般的疼痛像針扎。他想伸手去抓,卻發現那不是自己的手。
「不要著急,幻肢痛會持續一陣子,先調整好呼吸。」不死川沒有抽回被抓著的手,只是沉聲安撫。
「你的……手……」富岡這才想起他在與上弦之壹的對戰中被砍斷了手指。
「手指失去的面積不及你的那麼多,我已經習慣了。」不死川熟練地將濕巾過水擰乾,再度擦去富岡身上的汗水。
此時隱正好端著一盆新的冷水進門,富岡聽見聲響這才放開不死川的手。
「風柱大人,您歇息吧!我來就好!」
不死川扭頭說道:「無妨,你們也辛苦了,替富岡再拿一套新的衣服替他換上吧!這時期身體最為脆弱,著涼會落下病根。」
「是,我這就去。那這兩份止痛藥還請兩位先服用。」隱留下兩份藥包,替換過水盆後便退了出去。
「坐得起來嗎?吃過藥會好一點。」
「嗯……」
儘管艱辛,但富岡仍靠著左手撐起自己,接過不死川遞過來的藥及開水一併吞下肚。
「抱歉……」扶著富岡再次躺下後,他突如其來的說了聲。
「沒什麼好道歉的,舉手之勞罷了。任誰都會這麼做,睡吧。」不死川看著富岡眼下的淡青陰影,不自覺地與從前生病的弟妹們的身影重疊,內心再度想起他早已沒了家人、沒了能讓他這麼擔憂的親弟弟。替他掖好棉被後回到自己的床邊,也把藥吃了。
躺回床上,空間裡富岡的呼吸逐漸綿長,窗外的鳥鳴依舊,但他以為乾涸的眼淚卻再度湧出。
「沒能守護你……對不起,玄彌……哥哥對不起你……」
傷勢不如富岡嚴重,不死川離開蝶屋時,富岡還在靜養。凜冬已過,春日悄然來臨,大地逐漸褪換成朝氣蓬勃的色彩。再次見到富岡,已經是他們同時被召喚到宅邸開柱合會議的時候。
行至廊下,不死川看見了站在走廊前望著院內紫藤花發呆的富岡,而那總落在他背後的鬆垮馬尾已不復存在。
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富岡轉過身便看見了不死川。
「你……把頭髮剪了?」
「嗯,少了一隻手不好整理,索性剪了方便。」
富岡的表情好似和從前不太一樣,不死川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但卻又覺得這才是屬於這年紀應有的模樣。儘管失去至親、夥伴的傷痛仍深刻印在骨子裡,但活著的人要連同他們的份好好努力過每一天,轉變——是必然的。
他們並肩走著,過去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儘管沒有交談卻也不覺得彆扭。
「很感謝你們過來,今天將是最後一次舉行柱合會議,」產屋敷當家滿懷感激之情地說:「如今柱只剩下你們兩位了,其他孩子付出了重大的犧牲,但我們還是成功消滅了鬼,鬼殺隊——從今天起解散。」
不死川與富岡異口同聲答道:「遵命。」
「長久以來賭上性命的你們,為了人類與世界奮鬥不懈,產屋敷一家發自內心表達感謝之意。」
看著比自己還要年幼的當家向自己低頭,不死川與富岡激動地說:「請抬起頭來!不必向我們道謝!」
不死川激動地起身,「鬼殺隊之所以為鬼殺隊,是因為產屋敷一家的全力付出。」他震驚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卻聽見了富岡沉穩而有力地說:「輝利哉大人能順利完成任務,包含你父親大人在內,產屋敷家的列祖列宗,都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不死川訝異地看著他恬靜的側臉,從前惜字如金的人,原來也能說出這番慰藉人心的鼓勵。或許——他從未好好認識眼前的人。
「嗚嗚……謝謝你們……」看著眼前的孩子終於卸下重擔,流露出這年紀該有的模樣而非佯裝穩重,他們很是欣慰,兩人最終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