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所織的罩衫被披在沙灘，藤藤蛇慵懶地躺在上頭，舒展葉尾閉眼假寐；小箭雀張開羽翅，趴在一旁，毛羽被曬得暖烘烘。還有一隻淚眼蜥蹲在海與岸的交界，與浪花追逐玩鬧。

牠們三個就這麼與海外商人一起，享受著日光與海風。

而柏夏，此刻沒入海中，再次閉氣下潛，將一件件貨箱從海裡打撈，推送到岸上。

箱子裡裝有奇裝異服、詭器異物，不清楚材質，也不知道用途，一切讓人既陌生又新奇。

興奮與驚疑拉扯，柏夏既不信任這群海外之人，卻也無法將目光從貨品上移開。

海水大漲前，她從海底撈出最後一件物品。掌心大小，上下對稱的三角錐，晶瑩透明，裡面有細沙緩緩流動。

「喂，馬可，這是什麼？」

「這是沙漏，老闆，用來測量時間。」

馬可堆起笑容立刻站起來，身上除了沙粒以外，一點水痕都沒有。

「你瞧，把它倒過來，等裡面的沙子全部落到下方，就是一分鐘。」說完，馬可示範了一遍。

柏夏湊在身邊，凹凸的玻璃放大她的眼，一顆顆細沙串成一條直線緩緩落下，在下方堆積出小小的沙丘。

沙子漏完，一分鐘到了。柏夏接過手，再次翻倒。

「為什麼需要知道一分鐘有多長？」

馬可撫摸起他光滑的下頷，目光從上打量，停在柏夏腳踩著的短影。

「像烹飪要掌握火侯，熬藥要計算時間。海上航行的我們，需要知道船速。把木頭丟入海裡，放出長繩，倒擺沙漏。當沙子流完，數著繩上的結，就能知道航行有多快、有多遠。更重要的是，能在茫茫大海，知道自己在哪裡。」

馬可的回答像是土裡的馬鈴薯，一扯就拉出好幾個問題。

為什麼數著繩結就能知道速度？
為什麼速度，能夠被具體描述？
又為什麼，只靠短短的一分鐘，能知道那麼多？

柏夏腦子好亂，好多問題想不透。

「可是，可是……看著太陽、星辰與海浪，也能認得方向呀，它們的時序就在哪裡。為什麼需要將時間切碎成一粒粒沙？」

馬可低低笑了，她不喜歡那個笑聲，一把將沙漏塞到商人懷裡，重重在肚皮上壓出痕跡。

「唔，輕點，老闆！」

馬可抱著肚子驚呼，而柏夏早已經跑走了。

海水上漲得很快，潮聲洶湧，拍打海灣兩側的岩礁。

如果，如果……沙漏的時間是浪花飛濺出來的水珠，一顆水珠能知曉這麼多事。當水珠落下，變成一整片的大海，又能看見什麼呢？

她站在坡上，從翻湧的藍色大海裡看見了帝牙盧卡的形影。海風越來越強了，吹開她的劉海。

小箭雀和淚眼蜥，各拉著罩衫一端的袖口，從風裡慢慢朝柏夏走來。罩衫被吹得翻飛，推著兩隻小寶可夢滾了過來。柏夏俯身扶起牠們，又抖落罩衫上的細沙，重新穿上。

這時，藤藤蛇遙遙擺擺，拖著一根木條過來，特別拿給柏夏。起初以為那是木枝，仔細一看，是一件奇怪的器物，形狀有點像是弓琴，卻又不太一樣。弓身筆直，細弦貼近木弓，而且沒有共鳴的腔體。

柏夏好奇地左右翻看，學著弓琴彈奏的方式，輕輕撥弄幾下，只聽見細小的摩擦。她越發狐疑，加大手勁，終於撥出輕微的「唰唰」聲響。

「輕點呀，老闆！這可不是那樣彈奏的。」馬可快步趕來，手裡提著木箱，神色緊張。他迅速抽走那東西，低頭檢查起弦身是否受損，片刻，才鬆了一口氣。

「這是琴弓，用來讓琴弦發出聲音。」輕輕放下木箱，小心取出其中的樂器。外觀形似音箱蟀，只是輪廓更加細長。

馬可將它抵在胸前，左臂拖住，右手持弓，拉出了一道悠揚的樂聲。聲音溫潤綿長，是風吹過石窟的迴響，是潮水推向礁石的泠音，也是夢裡淺淺低吟的一首夜歌。

「真正的樂器在這裡——維耶勒琴(Vielle)。」馬可微笑著說：「我想老闆你會喜歡。」

語氣一頓，馬可按住琴弦，又拉出了幾個樂音。不同於弓琴敲響出來的節奏，這把樂器所發出的聲音，更加地、更加地……

海風越來越強。
推動浪潮衝擊岩岸，水花四濺，一顆顆水珠飛起，又重新歸入大海。

海風越來越強。
拂動細沙流浪漂泊，沙綢起舞，一粒粒沙子翻滾，推成低矮的沙丘。

「連綿、流動……像是時間。」

馬可收起弓，不再展示。他慢條斯理地將樂器放回箱中，用紅布蓋好，並闔上了箱子。

比起推銷，精明的商人更喜歡勾起他人興趣。

「我想要這個！」柏夏眼裡放光。

一切都在馬可的意料之中，他勾起狡黠的笑，裝作為難的樣子。

「這可是我珍貴的商品……不過，要是你願意帶我介紹這座島嶼的話，或許我能考慮送給你。」

樂器參考DEEP and MELLOW Sounds of Medieval France in This 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