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𝙷𝚎𝚊𝚛𝚝𝚑 𝚠𝚒𝚝𝚑 motacilla1031


昏黃天色壓著孤兒院的圍牆,雲層緊密聚合,煙霏雲斂。鐵門鏽痕在暮色下散發乾凅氣味,淡得無味的粥、潮濕寢具的霉氣、廉價石灰和刺鼻藥水——那是生命與希望的鏽味,濃烈得好似要在氣管裡結塊。

latest #32



𝙼𝚒𝚛ó 𝙼𝚞𝚗𝚗 Å𝚖𝚖ø 𝙽𝚒ø

𝟷𝟺 𝚢𝚎𝚊𝚛𝚜 𝚘𝚕𝚍 𝟾 𝚢𝚎𝚊𝚛𝚜 𝚘𝚕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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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的目光越過後門落在半掩的窗,欄杆後浮動的影子細得不像真正的形體,米羅聯想到的是鉛筆將斷未斷時餘留的線條。他的外套袖口還沾著高飽和的亮片,糖果色的頭髮和衣著如同不合時宜的塗鴉,屬於遊樂園或市集的顏色在這裡顯得格外異質。

正是基於這份不協調落差所割裂出、如那扇窗的縫隙,讓米羅像被嵌進去似地駐足。

縫隙後

未受到妥善清潔與照料的髮肆意生長蜷曲著,幾乎遮掩了幾名孩子瘦削的面容,而未被因此遮掩住的大抵就是沒幾個人的臉上有點餘力掛上笑容的事實。

在黑白色調的室內當中那頭紅髮由為醒目,他是唯一一個看起來背影仍然挺直的,似乎將照顧其他更加瘦小的孩子視為己任,即便長期營養缺失的十指都有些微微顫抖。

灰泥地上鋪滿廢紙,孩子們將紙張翻到背面,拾起蠟筆頭們塗塗畫畫著,而那紅髮的孩子輕聲地對著他們說著些什麼,逗出孩子們零星的笑聲。

然後他垂首,偶爾也在紙上塗鴉個幾筆 —— 有夠黑暗的色調,除了紅色和黑色以外好像不會用別的。

紅色頭髮的孩子似乎正在畫一隻卡在窗上的大卯咪,畫技(dice20)

天才小畫家。卡在窗上的卯咪毛髮栩栩如生,眼神驚恐,甚至能看見慌張張開的嘴裡的小尖牙。

紅髮小畫家想再看一眼上次卯咪卡住的窗戶長什麼樣子好加深細節,抬頭一看 ——

暗藍色的瞳孔與外頭窺視著的異色碰巧交會。

「呃...」他發出了一個細小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聲音。

噢。

作為陌生人駐足在屋外的少年沒有發出聲音,嘴型倒也同義地呈現了O字。這種情境下多數人是否會選擇迴避,或裝作沒看見呢?然而米羅的思考尚未開始任何合理判斷,憑著本能又或是面部的肌肉記憶,將表情拉成一個弧度——無害的、無偏見的、純粹的——朝著紅髮的孩童揚起微笑。

他揮了揮手,袖口亮片在暮色中閃爍散出碎光⋯⋯看清孩童削瘦面容後所擴散的不捨如亮片墜落了下來。明明起初吸引他靠近的是屋內傳來的笑語,輕快、聽著像是糖紙的摩擦聲,湊近後卻發現那全是孩童們過早佝僂的身體中擠出來的,令人心碎的故事透過眼前的一切補全並鋪展了開來。

米羅歪了歪頭,平時響亮的聲音這次被輕輕地推出喉嚨:「你好哇。」



他沒察覺到自己的尾音微顫。



暗藍色的眸光微顫。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以孩童並未受過妥善教育的詞彙儲備量來說,他確實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現在那可以說是驚訝、困惑、有些羞赧、甚至有些...丟臉?

窗外的世界是多彩的,是曬上了太陽的氣味與太陽的碎光,和外頭的大哥哥一樣。窗內的世界是黯淡的,不透風的室內構造讓裡頭長年身處潮濕的霉味,但顯然這一切還尚未完全侵蝕紅髮孩童與身形同樣脆弱的自尊心。

孩子緊抿著唇站了起身,窗戶縫隙透露進來的那一絲光芒隨著逐漸靠窗的距離逐漸爬到他的臉龐。窗外人的笑容不知道是戳到他的哪兒了,讓他的心底麻麻鈍鈍的。

揪著眉頭與對方對視了一會兒之後,安摩尼歐親手將陽光抹去,讓昏暗充新回到自己的臉上。

啪!

他一聲不吭地關上了窗戶。

噢⋯⋯。

窗的軌道像刮過嗓子,粗重乾澀、需要潤滑才能勉強運轉,他的肩膀也跟著下意識縮了下。油漆的龜裂似乎又延伸了幾公分。

原來孩童伸出的手不是要握手或擊掌的。不是也無妨,但米羅希望小手能拿著美味的食物、又或是不那麼斑駁脆弱短得幾乎沒施力點的蠟筆。

世界是多彩的,美好的,充滿希望的,這是他從未動搖的信念,只是、只是⋯⋯當名為現實的未明秩序如此鮮明且赤裸地上演時滿溢著愛的心臟總是一再重複破碎。

「⋯⋯」

可哪怕碎裂聲迴盪,米羅仍不願用視而不見來換取信念的無堅不摧——否則那樣守護下來的不過是他自己、不過是紙糊的假象罷了。

異色眼底的黯淡呼嘯而過彷彿錯覺,一次深長的呼吸後只剩鏽味殘留在胸腔,他往前跳了幾步,老舊的窗如預想並沒有上鎖,考慮到作為陌生人的立場他只開了的幾公分的縫隙,又刻意往後了半公尺把安全距離還回去。

而行為舉止有沒有實質效果他不得而知,只有窗內的孩童自己能決定

「你好哇!」音量比方才響亮了不少,像拆開糖紙時清脆,笑容也被他拔高,「我叫米羅,可以跟你當朋友嗎?」

陽光又被外頭的人擅自塞了回來。

金色的絲線落到尚未遠去的手腕上,像是挽留一般地拉扯住紅髮孩童原本要回去位置上的腳步。他有些困惑地轉回頭,再度對上那雙異色瞳。

「...為什麼?」脫口而出的並非答應或拒絕,而像是想先搞懂這不請自來的陌生人到底在想什麼一樣,「安摩尼歐。」

但至少他沒再排斥,還回應了名字。

安摩尼歐回到了窗前,眼神仍有那麼些的小心翼翼。與總是虧待他們的成人不同,眼前髮色堪稱得上多采多姿、笑容也多彩多姿的少年看起來就是比他大了一些,而那宛如拆開了糖果的聲嗓也是如此地誘人繼續聆聽,這讓安摩尼歐願意在陽光線條的沐浴下待久一點。

而且他莫名地覺得背後有股力量正在將他往前推進。嗯?為啥?

或許這正是這名孩童未來將會覺醒成哨兵的徵兆之一?總之安摩尼歐抓了抓有點癢癢的背脊,隔著一扇窗的小縫隙繼續與自稱米羅的少年對話。

「大哥哥很閒?」他的臉終於湊近了窗口,彷彿要從那張看上去有些硬撐著(他直覺地那樣認為)的笑容中觀察出些端倪。

音節在耳邊迴盪,神奇的是他總覺得並不陌生

名字於心底彷彿舌尖上的糖果輕輕地滾動,甜意尚未化開卻先浸潤笑意。


「⋯⋯安摩尼歐?安摩尼歐!」


米羅就這樣順著心底的呢喃復述了孩童的名字,像光是呼喊出這幾個字便能構築幸福般地重複,像是那雙陰鬱的眼眸繼續停留在日暮便能稀釋悲劇般地——

米羅眨了眨眼思索問題,不是很久,眉眼轉瞬又亮得幾乎要灑出糖粉,一次性地做出回答:「因為我喜歡交朋友!也很喜歡你!所以想跟你成為朋友⋯⋯然後是什麼來著,很閒?嗯——不啊!」他的聲音裡帶著誇張卻不顯矯揉造作的分享慾。

「我今天參加了市集的活動,打中了六個皮納塔!」語速提升,手勢也跟著浮誇起來,「每天都很充實!」

話語和行為的熱烈好似真的有糖果雨在傾瀉,啪嗒、散落、滾動,米羅掌心向上將手攤在湊近窗口的孩童面前,像把那些糖果都推到人面前似的。

「要是你在的話,我一定會留一大把給你的,我的直覺告訴我一定會很好玩!安摩尼歐。」

「皮納塔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兒童如是問,「打了牠會叫嗎?」

歐土豆,那顆小小的紅色腦瓜已經開始充滿了某種名為皮納塔的奇幻小生物被爆打一頓後發出嘶嘶哀鳴的慘狀 —— 要說是打動物好像也沒錯,畢竟通常也會製作成一些色彩鮮艷的小馬形狀,但是、但是 ——
𝐄𝐅 𝄪 𝐀𝐒𝐇𝐄𝐒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一大把的是什麼?能吃嗎?」

無論如何,米羅確實勾起了安摩尼歐的好奇心。他開始好奇對方熱情迫切地想要從那窗間隙縫中推積過來的東西是什麼,是什麼樣的東西明明沒個形體卻又令人感覺如此溫暖滿當。

安摩尼歐很好奇,因此他並未注意到自己已經在窗邊逗留許久,這是他平時並不會有的舉動。

「我也想跟你一起去玩,但是我不能隨便外出。」他說道,語氣中突然添了些許不合年齡的惆悵,「要跟瑞恩先生說,但他總是不准。」

「會呀!」純粹的提問得到了同等卻不見得頻率相符的回應,他說得篤定:「打了會有笑聲!」

「皮納塔是種彩色的大東東,通常是做成小馬模樣!裡面會塞滿糖果跟玩具,用棒子把牠咚咚咚——!打破的話東西就會嘩啦啦——!掉下來,然後大家就會唰唰唰搶著拿!」米羅邊說邊在空中比劃著,將簡單“打爆、傾瀉”誇張地演成一場盛大慶典。

語畢,深入口袋裡的手摸出了好幾顆糖果,米羅將其捧在手心往窗口遞去:「像這樣!讓人開心的東西!」儘管還有層糖果紙包裹,但甜味卻好似溢出來似地覆蓋上原先過於死氣沈沈土地。

「噢⋯⋯。」

在孩童表示願意同樂的意願到瑞恩先生不准的資訊間,米羅的表情如雲霄飛車,驚喜、短暫地沉下、隨即又揚起試圖將陰霾吹散的微笑。

「這樣啊⋯⋯為什麼會不准呢?是有什麼大人的考量嗎?唔——總是有些好複雜的難題⋯⋯我想想喔⋯⋯。」他歪了歪頭,指腹抵在太陽穴上腦力激盪,聲音透著正視現實的認真卻仍保有孩子式的輕快,「不然這樣好了!等到你可以出來之前,我會把這些好玩的東西都帶過來。糖果、蛋糕、玩具、色紙——我們可以一起做個皮納塔,就在這裡打!等到你可以出來後,我們再去更遠的地方玩!」

然而當視線稍偏,院牆剝落的灰泥、鏽斑深陷的鐵框、生命力的匮乏——這不僅是貧窮,這是疏於經營的證據,甚至是值得嗤之以鼻、幾乎沒有灰色地帶的道德破產。米羅心臟緊縮,歸還給安摩的目光又添了層承諾:「不會讓你等太久的,好嗎?」

彩色的話語逐漸在安摩尼歐的腦瓜子裡構築出彩色的模樣。喔,原來是那樣。

倒也沒有什麼幻想泡泡被戳破的失望表現,僅是平靜地接收了新的資訊,以及稀罕的糖果。

「謝謝。」畢竟還是個孩子,白皙的臉蛋上浮現一層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的、但也確實想要地收下了那好幾顆糖,轉過腦袋看了一下室內的陰影,默數後確認足夠分享的,才放心地又看回窗外。

「不知道,大人好像總是在想很多東西,他們有很多理由。」他將糖果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然後稍稍踮起腳尖,雙手握上窗子的欄杆,又往光明湊近了點。

「但我想總會有辦法的。」暗藍色的眸子微微瞇起,透露出一點兒分享秘密的狡黠,「我總覺得瑞恩先生其實根本記不住這裡到底住著誰跟誰。」

「要等也沒關係......」說是這樣說,但他確實因為承諾而感到安全不少,「米羅下次什麼時候要來?」

「是呀,但要是我再早點成為大人的話可能就能有更好的辦法了。」他也跟著靠近了點,彎下腰平視那雙暗藍色眼眸,在狡黠的主意下跟著輕快地微笑。

而早在安摩說到“下次”時米羅就張開嘴準備好了搶答:「明天!」

沒有遲疑,像是腦子已經安排好了路線。明天他會在同樣、也許更早的時間,繞過那排斜長的蘋果樹,經過賣水果派的攤位——他當然會忍不住買個幾塊——踩著落葉最後停在這個位置,面對這扇有些生鏽的窗。

「我明天會再來的。」他又說了一次。


少年隔日如約而至。口袋裡依舊裝著糖果,提著剛出爐的水果派,似乎是跑著過來的——此後幾乎天天如此。


米羅有時會帶著塗鴉繪本,有時是奇怪又新奇的玩具,摺了一半的紙鶴、玻璃珠、被風吹歪的花,有時什麼也沒拿,只是躺在草地上閒聊,話題不是什麼深刻的內容,比方天氣、貓咪、誰的朋友做了什麼逗趣的事情。

不同於孤兒院的孩子們,他明明並非初次經驗這些玩樂,卻比誰都要開心。米羅沒有想太多,只知道跟安摩待一起時世界似乎都會更亮些,對於這份特別他毫無頭緒,只覺得他該來到這,某種說不出理由的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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