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rcadia

也許會有這麼一個世界。

在那裡，吃人鬼已經被全數殲滅——又或者，打從一開始就並不存在。那會是個平和而安逸的世界。
要是能在那樣的世界一起生活就好了啊。正欲這麼感嘆的錆兔一轉頭，對上了義勇欲言又止的臉。黑髮的少年略顯躊躇，看了看錆兔，又欲蓋彌彰地撇開視線，片刻後才終於抬起頭來。
「但如果在那樣的世界裡，錆兔跟我就不會相遇了吧⋯⋯？」

啊。
此話說得有理。說到底，他們的友情並非奠基在什麼美好的基礎上。將兩人串聯在一起的，畢竟是失去至親的痛苦，若是在某個時空中，他們的家人仍然健在，也不必把斬除惡鬼作為目標，自然是再令人高興不過；可換言之，他們也沒有了相聚的契機和理由。

眼見義勇自顧自地挑出了構想中的缺陷，又自顧自地因而消沉了起來，錆兔不由得覺得好笑，又覺得對方垂頭喪氣的模樣有些可憐。他嘆口氣，一把攬過對方的肩，揉了揉他的頭髮。義勇發出哇的一聲倒到錆兔身上，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知道啦，我會想辦法找到你的。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約好了。

*

理想的世界。現在是否離那樣的世界更近了些呢。

義勇用僅剩的左手接住一片櫻花花瓣，垂下視線。

我還等著你來找我。錆兔。

很喜歡您寫ㄉ⋯看完這篇我又去翻了漫畫⋯ 在這裡住下來ㄌ

naushnehc_: 謝謝您 天啊我也是在重刷漫畫的時候發現哇？！他們最後的台詞對著彼此講完全不違和⋯⋯這莫非是⋯⋯

接下來的幾天也請多指教了

B-薄暮

富岡義勇似乎很喜歡黃昏。

由於山間的道路不適合在黑暗中行走，再加上晚間正逢鬼怪出沒，鱗瀧總是叮囑他們得在天黑前回來。傍晚理應是他們返家的時間，義勇卻總在此時頻頻回頭，看向被染成暖色、又漸漸轉為靛藍的天空。問他原因為何，他只是笑笑，說，不覺得夕陽跟錆兔頭髮的顏色很像嗎。我很喜歡。

哈？！錆兔被過於直率的回答砸得措手不及，發出了窩囊的叫聲。

而等到富岡義勇成為水柱，終於回到狹霧山，帶著晦暗不明的神情於大石頭前緩緩跪下的那個時候，也是個彩霞滿天的黃昏。

義勇大概是在等待什麼。在口耳相傳中，傍晚又被稱作逢魔之時。時空隨著陽光的消逝而扭曲，一切的界線變得模糊：白天與夜晚，人類與魔物，生與死。身為鬼殺隊，身為分明知曉當夜幕低垂，出現的僅會是食人鬼的獵鬼人，富岡義勇卻天真地、執拗地，在粉橘色光暈的籠罩下凝視著大石，然後，有什麼東西發出啪答的聲響，落在地上。

要是我是神明就好了。一瞬間，錆兔竟冒出了這樣荒誕的念頭。如果是神明的話，也許就能出現在義勇面前，伸出手擁抱他了吧。

然而，無聲的眼淚與祈禱終究感動不了誰。任憑淚水再怎麼樣打濕巨石，奇蹟仍然沒有發生。

於是夕陽西沉。

黑夜降臨。

原來噗浪也有發～來這邊留言！
明明在面前卻見不到😭好心痛

喜歡黃昏的義勇好可愛

aaasagi: 被發現了嘿嘿 兩邊都歡迎自由地留言（？）！天人兩隔真的好令人難過⋯⋯

owo1234: 覺得義勇說不定很容易喜歡那種溫暖的東西呢⋯⋯

𝐂-遲鈍

宇髓天元很焦躁。

說來有趣，戀愛此一概念對於鬼殺隊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因為失去摯愛，悲憤之下加入的人不在少數，然而在踏入這個命懸一線的組織後，還有餘力顧及情愛的人也並不多。當然，十幾二十歲的他們畢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因此隊內倒也沒有禁止戀愛，只不過，那些看對眼的年輕人們卻總是藏著掖著——像是為自己在同伴的生命殞逝的同時，獨享幸福而感到愧疚似地——鮮少有人會在公共場合耳鬢廝磨。

最明目張膽的，大概只有尚未確定關係⋯⋯或者說，也許尚且沒有意識到自身情感的人。

宇髓深深吸了口氣。

說來有趣，狹義上而言，在與他同級的柱裡面，只有宇髓一人有實質上的戀愛經驗。也因此，儘管並不樂意，他得以先所有人一步察覺任何微小的端倪——比如一件羽織。

起先他只是出於善意。前些陣子，剛破例與摯友鱗瀧錆兔一同升上水柱的富岡義勇似乎不擅與陌生的對象交談，除了必要的會議外，宇髓與他幾乎沒講過一句話。基於營造友善職場的理念，他逮著了富岡難得沒有與鱗瀧同行的空檔，打開了話匣子，說，喲，很華麗的羽織呢！

富岡愣了下，低頭掃視了遍自己半是赭紅，半是由橘黃綠相間的圖騰構成的外衣（在宇髓眼裡，這毫無疑問算得上是他身上最起眼之物）。可對方卻搖搖頭，指著紅色的那半邊說，這是我姊姊的遺物。

⋯⋯這樣啊。饒是宇髓一時間也無言以對。他咳嗽了聲，問，那另一邊呢？

錆兔的。

——鱗瀧還沒死吧？！堂堂音柱在脫口而出前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只見富岡垂下眼來，繼續平淡地陳述道：在進到鬼殺隊前我們都一直待在一起，現在聚得少了，錆兔就把他的衣物交給我，說至少能讓我安心點。⋯⋯真的很有用呢。

宇髓覺得額角正以不妙的頻率抽動著。他耐著性子問，你們的關係是？

富岡很是困惑地抬眼看他。就是⋯⋯朋友。

哪門子的朋友啊？！宇髓天元氣急敗壞，可說時遲那時快，談話中的第三者——鱗瀧錆兔恰巧回來了。他看見富岡正獨自和宇髓說著話，似乎頗感欣慰。當著宇髓的面，他無比自然地搭上富岡的肩頭，旁若無人地問：義勇！剛剛都和他聊了些什麼啊？

哦。富岡眨眨眼。他說他不覺得我和錆兔是朋友。

哈？！

該這麼反應的再怎麼說都應該是我吧。宇髓頭疼地閉上了眼。

哎，他想老婆了。

好好笑🤣兩位水柱完全不自覺的放閃啊😎

aaasagi: 原作裡畫長大的錆兔時穿的是白色的羽織，那原本那件顯而易見絕對是被穿在義勇身上了吧⋯⋯（造謠）

𝐃-大丈夫

錆兔想，他果然還是不習慣這種事。

他剛剛從噩夢中醒來——說是噩夢，但他其實已經意識到，這大概是記憶的碎片。在睡眠期間佔據他意識的，是普通十三歲男孩不應見過的景象：拿著刀的同伴、被斬下頭顱的鬼、在擠壓下爆裂的肉塊。好像屬於他，卻又不完全歸他所有的記憶反覆在夢裡出現，今天正好是最駭人的一段。

錆兔不想承認自己受到了驚嚇，奈何對死的恐懼大抵是與生俱來，以致當他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喘著氣，渾身冷汗。

再接著，他看見富岡義勇的臉。

似乎是因為稀裡糊塗接下了行政事務的緣故，富岡老師最近忙得連飯都忘了吃，鱗瀧擔心他疏於照顧自身，便要他暫時與他們同住。

錆兔和義勇的床本該是分開的，可此時此刻，年長了八歲的、名義上是他老師的兒時玩伴卻與他緊緊相依。義勇在察覺了他的異狀時沒多說些什麼，僅是將他擁入懷中，用著錆兔記憶中，本該出自自己嘴裡的口吻，一遍遍地說著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義勇⋯⋯。出於青少年的天性，錆兔難為情地動了動身子，從帶著柔軟劑香氣的衣物間發出悶悶的抗議聲。義勇抬眼看他，被黑暗模糊的五官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算了。片刻後，錆兔嘆口氣，靠上了義勇的胸前。這樣也不錯吧。

E- Ex-boyfriend

一般而言，前任之間的距離感大概是怎樣的？無論如何，錆兔覺得答案絕對不會像自己這段關係相同。

他和富岡義勇是和平分手。不過，由於兩方都是務實得堪稱冥頑不寧的人，考量到合租處的租約還要好一陣子才會到期，搬去其他地方寄人籬下也麻煩，他們仍然維持著良好的室友關係。

也許還有些太良好了。

錆兔自然知曉自己的前男友是個天然，再加上他們都是第一次與人交往、第一次經歷分手，一時間會把握不好界線也是情有可原。但理直氣壯地與他鑽進同個被窩裡還是過份了點——錆兔視線飄忽，想盡可能避開對方的臉，以免腦子裡又產生些不好的念想，目光焦點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從對方半敞的領口間透出、由漂亮線條勾勒而成的鎖骨上。

⋯⋯畢竟該做的事都做過的，看著眼前的這幅景象會想起些什麼也是沒辦法的吧。

一向以自持為傲的錆兔君終於還是敗下陣來。在睡意和視覺衝擊的雙重包夾之下，瀕臨崩潰的理智線沒來得及攔住他的問句：他問，義勇，你討厭我嗎？

義勇睜開了一隻眼睛，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並不像是認同的意思。

錆兔又問，喜歡我嗎？

嗯。

那為什麼要——

出於某種彆扭的心理，錆兔不願說出「分手」一詞，好在朝夕相處的竹馬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用不甚肯定的語氣答道：因為我覺得錆兔能去到更遠的地方。

但你現在看起來並不像是想讓我走的樣子啊。

錆兔好氣又好笑。被戳穿的義勇一瞬間僵直了身子，亡羊補牢地默默拉開與錆兔的距離。可錆兔不打算讓他如願，勾著對方的腰，把他拽了回來。

要說更遠的地方的話⋯⋯我確實想抵達那裡。但義勇不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富岡義勇陷入沉默。錆兔大概猜得出他內心正顧慮著什麼：自己能不能、配不配。能在意氣用事之前近乎冷漠地如此評估是對方的優點，但有時候，錆兔也想讓他拋開這些，衝動一回。所以，頗為狡詐地，他垂首蹭了蹭義勇的頸間，伴隨著溫熱吐息的語句落在他耳邊。

可以做到的吧？

⋯⋯嗯。

發聲引起的震動經由同樣發燙的皮膚，切實地傳達到了錆兔這兒來。

F-Focus

當鱗瀧錆兔抵達拍攝現場時，映入眼簾的是遍體鱗傷的富岡義勇。

這話從字面上來看還是有些駭人了。事實上，除了拍打戲途中難以避免的輕微擦傷和瘀青，遍佈在他肌膚上的其他傷痕全都是由傷妝與血漿構成。同為演員的錆兔自然了解、也看慣了這樣的場面，只不過當對象換成義勇時，不知怎地，他還是會為此感到一陣心揪。

他遠望著乖乖仰起頭，任由化妝師再次描繪臉頰上圖騰的富岡，在心中默默過了遍對方的劇本：既然已經出現斑紋了，那應該正是激烈的橋段。現在只算是中場休息，不久後便會接著開拍，也因此，富岡的情緒似乎也還沒從角色中出來，仍維持著冷冽的、甚至有些凝重的氛圍。

不是個探班的好時機啊。鱗瀧用食指刮刮臉頰。但要是事後被富岡知道自己一聲不響地來攝影棚繞了圈，又飄飄然地離去，只怕他會因而胡思亂想也說不定。

手上提著作為慰問品的營養果凍和麥茶的鱗瀧，此時早就不是現役鬼滅劇組的成員了。他的戲份在好一陣子前就已經拍攝完畢，現在完全是以探視者的身份出現。

——其實追本溯源，鱗瀧本該會被劃分在錆兔一角的選角名單之外。比起二十出頭的他，理想中飾演錆兔的人選，理應要是個與原作中的錆兔年齡相仿的少年，可一向遵從製作組指示的富岡卻對此異常執著，說若不是和鱗瀧搭擋，他就難以好好詮釋狹霧山的那段過往。好在現代科技足夠發達，憑藉著後製技術，兩人天衣無縫地演出了義勇少年時代的記憶，也頗受好評。

這也是當然的，鱗瀧不無自負地想，畢竟他和富岡確確實實是兒時玩伴，要說到和富岡的默契，他仍有相當的自信。也是基於這份交情，他才會趁著自己難得沒什麼行程的空檔，專程來到劇組查看好友的情況。

思索片刻後，鱗瀧還是朝富岡的方向走了過去。認出他的劇組人員紛紛向他點頭致意，倒是富岡可能是累了，正窩在化妝桌前閉目養神，沒有察覺到鱗瀧的腳步聲。

「義勇。」

他拍了拍富岡的肩膀。富岡緩緩抬起頭來——與鱗瀧對上眼的瞬間，在他臉上掠過的，首先是同角色一樣的漠然，再接著是詫異，最後，竟變得泫然欲泣起來。這下輪到鱗瀧慌了手腳。手中的塑膠袋伴隨著悶響落了地，他甚至忘了拿平時那套不該輕易落淚的準則規勸地方，下意識地開始找起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面紙盒。

富岡比他快一步回過神來。他有些尷尬地拉拉錆兔的衣角，要他停下，然後垂下視線。

「抱歉⋯⋯我沒事。一時間忘了你還活著。」

「啊？」

鱗瀧知道對方並不是在詛咒自己，便耐心地等他說下去。富岡解釋道，在詮釋出現斑紋的那段戲時，他總覺得義勇的腦中是有著錆兔和蔦子姊姊的影子的。因此一直到鱗瀧出聲叫他之前，他眼底都反覆播放著錆兔在手鬼手下斃命的畫面。

雖然是剪輯過的版本就是了。富岡補充。鱗瀧心情複雜地聽著，像也回想起了什麼似地，摸了摸自己的頸子。
「專注是好事。」最後他說，「突然打斷你是我的不對。」
富岡搖搖頭，默默彎下腰來，把鱗瀧弄掉的慰問品一一撿回、放到桌上。那張在傷妝下仍堪稱秀麗的臉蛋終於露出了淺淡的笑，湛藍的眸子一轉，由下而上地望向鱗瀧錆兔。

「要補償的話，等下就在旁邊看著我吧。專注地。」
外頭傳來了即將開拍的吆喝聲。富岡站了起來，朝他揮揮手，接著朝著主攝影棚的方向遠去了。鱗瀧愣在原地，只覺得耳根發熱。
⋯⋯這小子什麼時候學會營業了⋯⋯？！

𝐆-元気

做了這樣的夢。

夢裡，有人告訴他：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少年已經死了。他很強，幾乎把山上的鬼都殺光了，也保護了大家，自己卻⋯⋯，說著，那個人落下淚來。他似乎躺在被褥裡，眼前朦朦朧朧，意識也不甚清晰。他困惑地想，對方口中的少年是誰？殺掉鬼是怎麼回事？自己的心臟又是為什麼像被撕裂了似地發疼？

抽噎著，告知他死訊的那人遞給他一件衣裳，說是主公大人要他轉交的。有著特殊圖騰與花色的布料還有些血跡，但被疊得整整齊齊。當有些份量的衣物落在他懷中時，不知怎的，義勇明白了：這是錆兔的東西。

不可能⋯⋯。他聽見自己喃喃低語。都還沒看見屍首，他又怎麼能相信？錆兔一定想方法活下來了。守在他身邊的那人眼神變得更加哀戚，說，可是富岡，選拔已經結束好久了，他還是沒有出現。更何況⋯⋯

對方沒有再說下去，富岡義勇的一顆心卻止不住地下沉。他攥緊了覆蓋著自己的布料，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分明空空如也的胃袋好像翻攪了起來，讓他幾欲作嘔。

他如囈語般重複道，錆兔死了。

*

穿過蓄在眼框的淚水，映入眼簾的景象是滿臉慌張的錆兔。暫時還沒從夢境中完全甦醒的富岡義勇眨著眼，想要確認眼前的景象是否真實，卻只讓更多的淚珠滑過臉頰，一顆接著一顆地落在被單上。

義勇、怎麼了？！錆兔大概是嚇得不擇手段了，比起安撫，竟先伸手拍了拍義勇的側臉——他雖然比義勇小，忘了收斂力道時的手勁卻相當大，帶來的輕微痛感十分鮮明，倒是歪打正著地讓富岡清醒了些。出於初醒的昏沉和噩夢帶來的心有餘悸，義勇此時也顧不上身為年長方的形象（雖然平常也沒什麼在管），用著支離破碎的言語，勉強傳達了自己究竟在夢境中看見了什麼。錆兔大驚失色，抓著義勇的肩，要他正視自己。

「我還活著，很有精神！沒有先拋下你！」

「真的⋯⋯？」

「真的！你看！」

說著，錆兔掀開被子，向他展示某個確實有精神得過份了的部位。於是當富岡義勇終於用摸索著抽出的紙巾擦乾眼淚後，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比自己小了八歲的男友正像個變態似地在褲襠前比劃著，口中卻說著安慰的話語。

這是一大早該讓自己的老師看見的畫面嗎⋯⋯。壓下喉間不知道是嗚咽還是笑聲的聲音，他含糊地問。錆兔不甘示弱地回擊：一早在學生面前哭成這樣也不是老師該做的行為吧？

⋯⋯是我不成熟，對不起。

嘛，在那個世界先死掉的我也該向你道歉。

錆兔這次不可以先死了。

說這話時那別繼續盯著那裡看了嗎，搞得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富岡老師。

𝐇-ひみつ
義勇さん，其實我曾經見過錆兔。在他面前如此坦白道的竈門炭治郎，臉上正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
彼時距離炭治郎劈開巨岩已經過了數年。當他攜著富岡義勇再度回到狹霧山拜訪時，石頭依舊屹立於原地，沒有被移動分毫。他倆走近一看，意外發現岩石的切面上竟爬滿了青苔，再往裡瞧，甚至有纖弱的花朵與不知名的蕈菇一同在狹縫間頑強地生長著。
興許是被這樣旺盛的生命力所鼓舞，在深深吸了口氣後，炭治郎終於鼓起勇氣，吐露了隱瞞多年的事實。少年中氣十足的嗓音迴盪在山谷裡，伴隨著風灌進耳邊，義勇無意識地伸手撩動鬢邊的碎髮，只覺得不再被長髮覆蓋的後頸正傳遞著陌生的涼意。
很抱歉瞞了您那麼久，但我認為再不講出來的話，也許就再也找不到時機告訴您了！炭治郎正打算繼續往下說，卻被義勇出聲制止。
「別道歉。我之前就大概猜到了。」
「誒⋯⋯誒？」

這下輪到炭治郎困惑起來。他問，錆兔也去找您了嗎？義勇搖頭，說，因為我說出那段往事時，那麼注重禮儀的你卻很自然地就跟著喊了『錆兔』，像是之前就認識這個人一樣。

炭治郎愕然。

「其實⋯⋯！那時候我就很煩惱是否該告訴您這件事，但義勇さん那時候似乎很消沉的樣子⋯⋯」

「⋯⋯啊。」

憶起自己當年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饒是富岡義勇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咳嗽了聲，又說：但我也僅只是猜到而已。你為什麼會碰見理應死去了的錆兔、又同他經歷了些什麼，我一概不知。

於是炭治郎開始娓娓道來——還順手掏出了鱗瀧為他的準備的飯糰，作為下酒菜——他從自己是如何在鱗瀧師傅的考驗中碰壁，講到錆兔和真菰是如何突然現身，對他循循善誘、陪他鍛鍊，再到他是如何斬斷錆兔的面具，連帶著將他身後的巨岩劈成了兩半。富岡義勇咬著飯糰，沉默地傾聽著——說也奇怪，此時的他表情明明相較以往來得豐富不少了，一張臉卻在聆聽的過程中，再度變得晦暗不明，宛若有意識地要隱藏自己的情緒似的。炭治郎再怎麼探詢，也僅從他身上嗅到一絲懷念⋯⋯以及豔羨的氣味。
最後，義勇問：所以，在我告訴你選拔的那件事前，你都不曉得錆兔和我的關係？
是的，因為錆兔始終沒有提及您⋯⋯炭治郎據實以告，接著敏銳地察覺對方略顯失落地呢喃了句「這樣啊」。他連忙揮著手，替自家師兄辯解：我想錆兔也有他的考量⋯⋯！也許他認為您不會希望這段往事被其他人知道⋯⋯

沒事，至少你現在說了。不同於慌張的炭治郎，富岡義勇很快整理好了表情。他慢條斯理地抿掉指尖上殘留的飯粒（但臉頰邊仍黏著幾顆），終於再次露出笑來：那抹笑有些無奈，卻也十分溫柔。他低垂著睫羽，目光焦點再次落回了那顆大石上。

你不必道歉，炭治郎，只是⋯⋯真狡猾啊，只有你和錆兔兩個人共享了這個秘密那麼久。我是不是也該瞞著他一些事情才好呢。

似是埋怨，又像開玩笑地這麼說著，他在大石頭前屈膝跪下。會如這般說些輕飄飄的話的義勇，對炭治郎來說——或者對任何人而言都可能——還有些新鮮，以致他花了些時間才能夠啟口回應：⋯⋯我覺得很好！

此等耿直的回答讓義勇差點笑出了聲。他閉上眼，說，那就暫時不告訴他我剪頭髮的事吧，他還沒看過我對頭髮的樣子呢。要幫我保密喔。

*

還藏什麼，我都看到啦。在巨石形成的陰影裡，肉色頭髮的少年聳聳肩，露出同樣柔和的笑容。

𝐈-𝐈𝐜𝐞

冰棒伴隨著塑膠的破裂聲與碎冰的摩擦聲斷成了兩半。

正值酷暑。由於缺少遮蔭，寬敞的天臺上此時空盪得異常，白色的塗料在陽光下，宛如籠罩了層光暈般耀眼，使眼前的景象在熱氣蒸騰下微微扭曲了起來。

作為唯一散發涼意的物體，和天空有著相同顏色的冰棒在此時顯得格外珍貴——卻也脆弱。由長條型包裝盛裝著的藍色冰體已經悄聲無息地開始融化，在擠壓時滲出的汁水與凝結在塑膠外的水珠混作一塊，在手掌留下微黏的觸感。剛剛對冰棒痛下殺手的錆兔咬著其中一半的斷面，把比較大的另一半遞給了富岡義勇，含糊地要他接下，兩人的手指短暫交疊，無一例外地染上了甜膩的氣息。

由兩個男高中生分食一支小小的冰棒，似乎怎麼看都有些委屈了。但這是由於錆兔在進行飲食控制的緣故。

作為劍道選手，他總是以比教練要求還來得嚴格的標準規範自己，以免自己的任何懈怠影響到比賽發揮；而義勇雖然也和他在同一間道場練劍，卻對參加賽事興致缺缺，在訓練和飲食控制上都不如錆兔來得拼命。錆兔也曾為對方不打算將天賦磨練到極致一事感到惋惜，不過，最近也漸漸發現了義勇選擇的這條道路對自己帶來的好處：至少他在打算吃些營養價值不那麼優良的食物時，可以抓著義勇與他分擔熱量。從學校販賣部賣的炒麵麵包到有人刻意地遞給他倆的p◯cky，兩人分食的東西五花八門，同學們有從最初的起哄逐漸變得見怪不怪。

不過，他們起哄的內容其實歪打正著了就是。

錆兔仰頭，讓最後一點碎冰順著重力滑入口腔，然後懷著幼稚的競爭心理，頗為得意地望向了還一點一點推著冰吃的義勇。果不其然，對方在再一次的落敗後蹙起眉來，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

然而他的下一步倒是完全出乎了錆兔的意料之外——魚死網破地，他鬆開了吮著碎冰的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拉住錆兔的衣襟，把唇覆了上去。因吞食冰品而帶著涼意的舌尖送來與自己口中如出一徹的清爽甜味，被汁水濡濕的嘴唇銜著他的，好像比平時更加柔軟。觸碰著自己的分明是微涼的溫度，可不知怎的，錆兔只覺得渾身都在發燙，藉由冰棒獲得的短暫冰涼感就這麼被燃燒殆盡。

等到富岡終於鬆開手，這次，輪到他臉上浮現了得逞的神情。他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重新拿起冰棒——這個吻並不長，也不纏綿，更像是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但或許是氣溫實在太高，又或許是他握著冰棍的手過於暖和，此時塑膠包裝內僅剩的一點冰也全化了：淡藍色的糖水在豔陽下閃著朦朧的光。

天氣果然很熱啊。他瞇著眼說。

𝐉-実験

或許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事情是這樣的——鱗瀧錆兔最近遲來地感受到了危機。危機的來源是：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對於自家竹馬的抵抗力過於薄弱，以致即便在對方並非刻意為之的情況下，也能照樣讓自己被牽著鼻子走。

時過境遷，當年那個還會彎著眉毛向他撒嬌的富岡義勇，早已沒有了當時的稚嫩，甚至從同僚與下屬那兒收穫了沉穩安定的評價（錆兔選擇性忽視了後面接著的那句「但是話說得太難懂了所以不怎麼好相處」）。儘管如此，一旦他回到錆兔面前，便還是時不時會顯露出比平時更加沒有防備，甚至於柔軟的樣子來。

而錆兔對此完全沒轍。

與他足夠熟識的人都知道，鱗瀧錆兔其人一向吃軟不吃硬——尤其對象是富岡義勇時更是如此。無論他在外多麼雷厲風行叱吒風雲，只消義勇稍微垂下視線，抿起嘴唇，就足以讓錆兔遲疑起來。他倒沒有意志薄弱到會直接閉上嘴，順著義勇的意改變方針，可任誰都聽得出，那一向洪亮的嗓音早就因為動搖而失了底氣。

再這樣下去不行，錆兔想。他不該是那麼容易被撼動的男人。

至於該怎麼改變現狀呢？

——錆兔聰明的腦袋得出了結論：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上天很快就給了他實行計劃的機會。那日，負了傷的富岡義勇、和在他之前和鬼搏鬥許久，滿目瘡痍的分隊一同回到了鬼殺隊據點。而義勇的傷勢雖然沒有大礙，但也絕不是能放著不管的輕傷，他卻堅持自己可以先用呼吸法止住出血，蝶屋的醫療資源應當優先供勉強撿回一命的隊員們使用。

說什麼傻話！錆兔斥責道。他拉住了欲躲回房裡的富岡的手腕，說，你只是不想被胡蝶治療和教訓而已吧？

義勇渾身一僵。

「⋯⋯我不知道你在說哪個胡蝶。」

「答案很明顯吧，還有不要轉移話題！」

「錆兔⋯⋯」

他又發出那種既不過分委屈，又讓人聽得心軟的呼喚聲了。錆兔做了個深呼吸，按著義勇的肩膀將他轉了過來，強迫對方直視自己。那雙紫藤色的上挑眼竭盡所能地露出了最沒有殺傷力的眼神，接著，他生澀地、幾乎咬牙切齒地，拋出了這樣的問句。

「義勇，就這麼不願意去、嗎⋯⋯？」

「唔呃。」

以發出呻吟的義勇和在話出口的瞬間便後悔了的錆兔作為背景板，世界短暫地陷入了靜默。半晌後，終於消化完龐大資訊量的義勇漸漸紅了耳根。

富岡義勇受到了一百點爆擊。

與此同時，鱗瀧錆兔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百點傷害。

𝐊-帰り道

道阻且長。

原來幽靈也會感到疲累啊。錆兔不合時宜地感嘆。此刻，他正艱難地行走在狹霧山陡峭的道路上，於水氣纏繞的山谷間踽踽前行。

腦海中殘留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手鬼醜惡的掌心。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便是自己的這副樣子：四肢健全、毫髮無傷，同時虛弱無比。出於混亂，錆兔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僥倖逃過了一劫，也許在昏迷時被旁人救下了，卻立刻察覺異狀——既然如此，他不該平白無故出現在山間道路上，而理應正在旁人的照顧下療養。

他再次低頭看去。飽含濕氣的土壤上，見不著影子。他試著用力去踩，卻也不見地面有任何一點凹陷。

這樣啊，錆兔異常平靜地接受了自身死亡的事實。他苦笑了下，任由擅自動起來的身體引導他繼續向上。

他們和鱗瀧師傅約好了，要回到他身邊——無論是生是死。

錆兔並不為當初的抉擇感到後悔，硬要說的話，唯一的遺憾大概是無法再站在義勇的身邊，他們所做過的種種約定，也難以被實現了。⋯⋯對了，他甚至不能確定義勇是否順利存活了下來，只是憑著直覺認定對方能夠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等回到師傅的住處後，遲早能收到關於義勇的消息吧。這麼想著，錆兔加快了步伐。

*

重逢來得比預想的要快。

當錆兔鑽過拉門的縫隙，悄聲無息地潛入鱗瀧家的屋內時，撞見的便是抱著自己留下的殘破衣物，蜷縮著跪倒在地的富岡義勇。

聽不見哭聲。但布料上被浸濕的痕跡卻持續地擴散著。好不容易學會了哭出聲的義勇，又回到了他初來乍到時的模樣——無聲地、絕望地，任憑悲傷吞噬自己。

義勇⋯⋯。明知對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錆兔仍忍不住喚道，伸手觸碰了那弓起的身軀。那瞬間，洶湧的思緒排山倒海地湧向了他：為什麼你沒有回來呢，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呢，錆兔，對不起，要是我能再強大一些，要是我能夠代替你，那麼，錆兔、錆兔、錆兔——

打從成為幽靈以來，錆兔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力。安慰的話語無法傳到對方耳裡，想要藉著擁抱阻止對方的自責也是徒勞，儘管如此，他還是蹲下來，固執地將無聲痛哭著的摯友擁入懷中。

我回來了，義勇。

所以，別哭了。

𝐋-錄音檔

（雜音，接著是幾聲源自女孩子的竊笑。錄音裝置似乎被放到了桌上，發出悶悶的敲擊聲）

（所以，富岡くん，能請你說說跟錆兔くん的故事嗎？）

「⋯⋯？為什麼？」

（啊，是那個啦、那個。我們小組研究的主題是⋯⋯青梅竹馬的相識過程與友誼延續間的關係！就幫我們一個忙嘛？）

「為什麼不去問錆兔？他應該能比我講得更好。」

（絕對行不通⋯⋯我是說，錆兔くん最近也很忙吧，都在準備比賽什麼的。要是不耽誤富岡くん的正事的話，能不能麻煩你——）

（帶著猶豫的沉默持續了一陣子。然後是細微的嘆息。）

「⋯⋯好吧。但我也不知道你們想聽些什麼。」

（可以的話請講講初遇時的事情吧！）

「誒⋯⋯。你們也知道的吧，錆兔是鱗瀧老師的養子，隔壁班的真菰也是。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被送去鱗瀧老師家的道場練劍，也因此認識了他們兩個。但我也說不上為什麼，第一眼見到錆兔的時候，我就有種⋯⋯很熟悉的感覺，會因為他在身邊而感到安心、覺得高興，錆兔說他也是一樣的，很不可思議。他不是有塊胎記嗎？嗯、嘴角那塊，延伸到耳垂附近，看起來很像傷疤對吧。據說許多孩子都曾經被那塊胎記嚇著，認為那看起來駭人，所以錆兔有時會拿面具遮著，只是那天我去得太突然，他來不及遮掩住。我不由得伸手去碰，明明觸摸到的是平滑的肌膚，還是問他：『還痛嗎？』。他愣了下，跟我說：『已經不痛了。』明明那時候我們還不曉得彼此的名字呢。」

「雖然姊姊⋯⋯家姊也說我們相識的過程很離奇，嘛，總之就是這樣了。我、並不是很擅長交朋友，不過面對錆兔就沒有這個問題，在短暫的時間內便熟識了起來。錆兔比我早開始練劍，在鱗瀧老師指導我時不時會從旁協助——他在訓練時一點都不馬虎，有時比老師還要嚴格，但休息時間又會陪我聊天或鼓勵我。上了同一所小學後，因為住得近、又是班上唯一認識的人，就一直和他待在一起⋯⋯我是處在『受到照顧』的立場吧，大概也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哎呀，別這麼想！錆兔くん也是因為覺得和富岡くん一起玩的時光很開心，才會在百忙之中仍然維持和富岡くん一同上下學的習慣的吧。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覺得困擾的樣子喔。）
（傳來似乎源自於富岡的輕笑聲，很短，卻帶著如釋重負的意味。）

「⋯⋯這樣啊。嗯，錆兔也始終都這麼告訴我，說從我這裡能得到能量的樣子⋯⋯我也不清楚原理為何就是了。有次抱著我說了很久的『喜歡』，大概是累壞了吧。」

（靜默。）
（哐當一聲，或許是紀錄用的原子筆落到了地上。）

（誒？啊？嗯？誒⋯⋯？！）

「怎麼了⋯⋯？喜歡不是不討厭的意思嗎？」

（硬要說的話是這樣沒錯，可是⋯⋯！）

（砰。門板被撞開，緊接著是——）

「你們都問了義勇些什麼啊——！」

（一陣混亂。女孩子們發出現行犯般的求饒聲，笑鬧著辯解這是為了研究用途。模糊的交談聲，大概是富岡嘗試著勸阻，然後，收音孔被悶住，收錄進了最後一段模糊的低語。）

「啊，在錄音？真是準備萬全啊⋯⋯」

（嗶——⋯⋯）

𝐌-𝐌𝐨𝐨𝐧𝐥𝐢𝐠𝐡𝐭（*r15）

那是段被月光浸染的記憶。

他還記得那是個滿月的夜晚。夜空晴朗，鮮有烏雲，巨大的明月掛在穹頂，連表面狀似兔子的圖樣也清晰可見。即使把拉門拉上，依舊有些許銀白色的光線透過和紙，傾瀉於鋪著被褥的地面上。

吹熄蠟燭後還能如此清晰地看見對方的時候並不多。義勇覺得新鮮，睜著眼，倒映著微光的湛藍色眼珠直盯著錆兔瞧；而錆兔似乎是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這是不安的舉措，於是朝他挪得近了些，薄被下的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腰，像是在安撫。這一來一往間，富岡義勇察覺自己僅有的一點睡意非但沒有因為安心感而增強，反而被驅散得一點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某種仍有些陌生的生理反應。

他硬了。

彼時富岡義勇並不甚了解此種現象代表的意義，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堪，雖然不是第一次經歷，但先前多半只是胡亂磨蹭幾下，以此取得短暫的快感。然而錆兔此刻正在他面前，以極近的距離與他肩挨著肩，認為自己不應在第二個人面前做這種事的直覺、與無條件信任和依賴錆兔的慣性在天秤的兩端擺盪了陣，最後由後者勝出。

⋯⋯不過，就算拋開這個結果不論，錆兔也早就察覺端倪了就是。他在感覺到義勇的彆扭，以及隔著布料浮現的隆起時就明白了什麼，忍不住露出了微妙的笑意——一種像是前輩對待晚輩的、明白對方接下來會踏上何種道路的笑意。義勇被他笑得更加坐立難安，翻了個身就想裝作一切如常，錆兔趕忙吞回了笑，捏著他的肩要他別躲，一邊用還未褪去顫抖（憋笑導致的）的嗓音說：生為男人就是會這樣啦、很正常，抱歉，這並不是該被笑的事⋯⋯吶、義勇——

我來幫你吧。

事後想來，富岡義勇已經無法辨明當初選擇答應的自己究竟是出於情急，還是被無法掌控的渴望沖昏了頭——又或者，是這兩者之外的第三個答案。無論如何，在遲疑的頷首後，錆兔讓義勇背對自己，把他圈進了懷裡，一手順理成章地滑入了對方帶著異常熱度的腿間。由於靠得太近，兩人的長髮交錯在一塊，錆兔的呼吸穿過髮絲間的縫隙，落在富岡義勇的後頸。

佈著薄繭的手遊移著覆上了頂端。顯然錆兔也遠不如他所表現得那般經驗老道，義勇起初感覺到的，與自己嘗試觸碰時得到的身體反饋並無太大的區別。可不同之處在於，錆兔學習的速度相當快，且有動力，很快地，他就從義勇偶爾加快的抽氣聲中，摸索出了對方的敏感帶，再接著是取悅他的方法。富岡義勇手足無措，大腿間沁著汗珠，同樣汗濕的手指無助地抓著被緣，他說，錆兔，很怪⋯⋯

但義勇並不想停下來的樣子。錆兔答。

難以反駁。所以富岡義勇再次陷入了沉默。他所能做的，只是感受著錆兔的溫度，一邊將視線焦點投向紙門外的月光——潔白而明亮，與他首次經歷頂峰後，在過度的刺激下看見的景象如出一轍。

因此，在日後每個滿月的、月光璀璨的夜晚，富岡義勇都會想起這一晚。

這是段被月光浸染的記憶。

𝐍-情けない

人最初都是軟弱無力的。

沒有人能從出生起就全然仰仗自己過活。在為了生存而掙扎時，勢必會暴露出自己脆弱的部分、不堪的部分，然後，才能夠變得強大。

錆兔是知曉這點的。可心裡明白是一回事，受到自幼信奉的價值影響，他仍盡可能地想維持無所不能的表象——儘管活過了選拔、與好友一同晉升為水柱的他，現在也不過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

只可惜現狀並不允許他強撐下去。

他在和幾個等級較低的隊員前往任務地時遭遇了下弦。相較於錆兔交戰過的其他十二鬼月，對手本身的實力稱不上壓倒性地強，假如耐心應對，應該能在不負傷的狀態下打倒；壞就壞在隨行的隊員太過魯莽，違背了錆兔的指示，一馬當先地就衝了過去。若是在不同情況下，錆兔會相當欣賞他們無畏的果敢，然而一時的勇猛終究是沒有多大效用，在下弦迅速的回擊下，隊員們立刻被俘，作為人質，成為了要脅的把柄。
好在奪得了籌碼的下弦依舊不是錆兔的對手。經過一番纏鬥，他救下了下屬，當機立斷地斬殺下弦——代價是兩腿受了重傷，一時間不良於行，手臂也因為失血過多而使不上力。剛剛從鬼的魔爪中逃離的隊士們同樣受了深淺不一的攻擊，沒有餘力將錆兔帶回根據地。

正當錆兔以為自己得在這待到天荒地老的那刻，鎹鴉領著富岡義勇匆匆趕到。或許是因為已經聽鎹鴉說明過情況，義勇的神色並不驚慌——雖然在扶起錆兔時，手臂細微的顫抖還是傳到了錆兔的背上——他從衣物的夾層間掏出紗布和消毒用的碘酒，解開錆兔的隊服，大致檢查了傷勢，接著默不作聲地就開始替他止血、包紮。

「還有其他人——」

「我把需要的東西都給他們了。」

義勇回得很簡短。他在錆兔面前顯少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以致錆兔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等到漫長的處理流程結束，他在義勇的幫助下重新套好羽織，艱難地站起，只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幼時，必須仰仗父母之力才能做到種種事情。

真遜。

隨著眼下的危機解除，一度被壓下的自尊心又一點一點地回歸到了意識的一角。出於好強，錆兔嘗試脫離義勇的攙扶，自己行走，卻很快地因為四肢無力而跪倒在地。富岡看著他，臉上擺出像在說著「果然吧」的表情，朝他搖搖頭，又彎下腰來，似乎想背著他走。

錆兔怎麼肯答應。他試圖取得一個折衷的方案，說好吧，你就扶著我走吧，可義勇義正嚴詞，答道：現在的錆兔走得太慢了，會拖延治療時間。

他又問，為什麼不肯讓我背你呢？

堂堂水柱一時語塞。

覺得難堪？不像男子漢？他聽見義勇這麼問。曾幾何時也變得足夠強大了的、與自己共享水柱名號的好友拋出問句，然後頓了下，對錆兔展露淡而無奈的笑顏。

以前我摔進老師設下的陷阱裡時，錆兔不是總會拉我起來嗎？有時候摔得重了，也得被你背著帶回去。那時候的錆兔也覺得我很丟臉嗎？

哈？怎麼會⋯⋯！

那就對了。現在的錆兔也不必覺得難為情喔。就算是現在的錆兔也還是很帥氣。

「就算是」可以省略吧⋯⋯。在富岡義勇既認真，又帶了點孩提時熟悉的懇求意味的注視下，錆兔嘟嘟囔囔地選擇妥協，略顯生疏地爬上了對方的背。而在富岡義勇站起身的那刻，兩人不約而同地察覺到了一個問題。

「錆兔⋯⋯你的腿也太長了吧。好難走。」

𝐎-𝐎𝐛𝐥𝐢𝐯𝐢𝐨𝐧

最初被遺忘的是聲音。

鬼殺隊內少有直呼他名字的成員。除去身為主公的產屋敷和鎹鴉寬三郎，最常傳入他耳裡的稱呼方式，便是「水柱」、「水柱大人」，再來才是同為柱的同僚們口裡的「富岡」。富岡義勇對此並不是無法理解——畢竟眼下，他在隊內鮮有關係親近的友人——反倒是寬三郎某次很是惋惜地在他的掌中發出了感嘆：為什麼都沒有人喊你「義勇」呢？明明是個好名字啊⋯⋯

青年輕撫著年邁鎹鴉的手一頓，接著又像是無事發生一樣，繼續用輕柔的力道（這是這雙覆著繭的手所能做出的極限）順著對方漆黑的羽毛。

以前，我那位朋友就是叫我「義勇」的。

——在此前，富岡義勇就曾經同寬三郎說過在狹霧山上和選拔時發生的事。嚴格來說，這並非出於他的自願：他知曉鎹鴉愛操心的個性，深怕若是講出了自己的過往，只會徒增對方的煩憂，但最終，還是敵不過長輩似的關切，便想著算了，也許牠之後就會忘記，於是把一切都說了出口。

那孩子啊⋯⋯。寬三郎的眼睛一閃一閃，脖子有些遲緩地擺動著。是叫錆兔⋯⋯嗎？

嗯。

義勇閉上眼，猶疑地伸出手，緩緩揭去覆蓋在塵封記憶上的薄紗，試圖回想那爽朗的、陽光般溫柔的嗓音。然而浮現腦海的記憶像是被硬生生地抽去了聽覺，他看見錆兔綻開笑意的嘴一點一點地做著口型：ぎ、ゆ、う，卻怎麼樣都沒能想起傳入他耳裡的，究竟該是怎樣的呼喚。

義勇⋯⋯？寬三郎憂心忡忡地喚道。

*

再來是面容。

當自己的面貌首次被名為相機的媒介捕捉、紀錄，複寫至輕盈得近乎飄渺的紙張上時，富岡義勇捏著小小的相紙，心想，要是錆兔也能如這般，留下一點存在的痕跡就好了。

彼時他已經剪去了長髮。而也許是出於心理作用，他總覺得有許多過往的記憶，也隨著被刃面切斷的髮絲散去，變得模糊。存活至今，富岡義勇必須懷念的人太多，以致當他察覺連記憶中錆兔的臉也開始朦朧起來時，僅覺得這大概是無可避免的必然。曾經清晰的、夜夜出現在夢裡的那張臉，似乎無法再如曾經那般，在他眼底映照出清晰的影像了。取而代之的，是富岡義勇得笨拙地透過零散的元素——比如對方嘴角的傷疤、柔軟的肉色頭髮、總是凝視著他的紫灰色眼眸——嘗試重新拼湊出錆兔的模樣。

這麼做是否有意義呢。富岡義勇也會思索。他明瞭自己行將就木，無論是死去的人，還是尚且倖存的戰友，大概都不樂見他始終選擇將自己當作思念的載體，籠罩著他人的底色，直至生命來到盡頭。
可是——他垂下視線，僅剩的左手無意識地收緊，將紙張的一角捏出細微的摺痕——原諒我，錆兔。

原諒我忘記了你。也請原諒我沒辦法全然忘記你。

*

最後是——

無法被遺忘之物。無法被遺忘之人。

倘若逐漸被沖淡的記憶得以幸運地保留下最後一點碎片，那麼，下一世，再下一世，也有什麼會長存下去。

富岡義勇如此相信著，闔上了雙眼。

𝐏-プロポーズ

錆兔朝他遞出了花。

花束不大，用一手就可以輕易地拿著，似乎是由兩種不同的花組成——皆呈柔和的藍紫色調，但一種較大，向外綻放的花瓣在尾端收窄；另一種更小而密，形狀圓潤，花蕊是亮麗的暖黃色。純白的綢緞將花朵集結成了一束，而握著由蝴蝶結固定的底部，將盛開的花朵對著自己的，則是比自己年幼了八歲的兒時玩伴、身兼他名義上的學生。

富岡義勇對於花花草草並不算熟悉，既叫不出陌生花朵的名字，也無法得知錆兔選擇花種時是否別有用心。曾經，在錆兔的身高尚不及他腰部的遙遠過往，他也曾抓著從路邊摘來的不知名花朵，說要送給義勇，是故義勇看著這幅景象，不由得覺得有些懷念——可另一方面，縱然他再怎麼遲鈍，也能察覺這次獻花的意義與以往不同了。他感到困惑，遲疑，然後是難以名狀的恐懼。睜大的眼睛因為太久沒有眨動而變得乾澀，眼前的景象被光線暈開，花束不可思議地與自己的運動外套重合，就這麼融成了一片深淺不一的藍。

諷刺的是，眼前的景象有多麼和諧，那束花乘載著的情意就有多令義勇覺得違和。應當面對這幅景象的人不該是自己——如此真誠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少年，怎麼會做出這般與自身的美好不相稱的選擇？

所以他說，我不能收。

為什麼？

該問的是我才對吧。富岡蹙眉。錆兔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本該端起身為教師的架子，生疏而彆扭地喊對方「鱗瀧」，卻還是被經年累月的習慣所背叛，反倒顯得更沒有抗拒的意味了。錆兔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面不改色地說：你在逃避，義勇。

逃避著自己的本心，以及可能再次面臨的、不同形式的失去。既不成熟，也不誠實。怒放的花直指著富岡義勇的鼻頭（居然沒有香味嗎，義勇不合時宜地驚訝了下），由於出現在錆兔手裡，莫名顯得像鋒利的劍鋒一般——儘管構成這把花束的，不過色彩柔和的柔軟組織罷了。

下起了雨。原先只是滴滴答答的雨聲，後來逐漸變得密集。也許是錯覺，也可能是水氣帶來的霧使得視野變得朦朧，錆兔的表情似乎也不那麼橫眉豎目了些。

好一會兒後，他又說：我知道喔。我知道義勇在思考什麼，在害怕什麼。但是逃避不是男子漢該有的行為。我不會再說更多了，可是，至少在現在——你先收下這個吧。

義勇用力地眨了下眼，重新將視線焦點投往那束美麗的、決絕的花，這才發現，握著花束的錆兔的手正微不可查地顫抖著。

於是他終於向著對方伸出了掌心。

「ああ、ようやく笑った？」

*

但是錆兔，不管怎麼說戀童還是犯罪。

我講了我沒有要再說更多了吧⋯⋯。等我長大啦。

（なとり - プロポーズ）

𝐐-氣息

學習最快的途徑之一便是觀察。

自從鱗瀧師傅教給了他關於「呼吸」的概念，富岡義勇便一直努力摸索著訣竅。由於父母的遺傳，他的身子本就不算太好，再加上前些陣子剛剛經歷過一場逃亡，還處於恢復狀態的身體禁不起太嚴格的操練，鱗瀧似乎也因顧慮此事，而有所保留。

但是不夠。既然認知到了這樣的自己也能夠做出改變，在成長之下逐漸強大，義勇便不甘止步於此。倘若失去了姊姊的他還來得及透過磨練自己，守護其他已經在身邊的、或者未來出現的重要的人的話，他願意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

除了師傅以外，還有誰能作為學習的對象呢。左思右想後，富岡義勇還是把目光落到了唯一的同門弟子——錆兔身上。對方雖和自己同齡，但對呼吸法的掌握已經相當透徹，是再好不過的學習樣本。

該怎麼做才能像錆兔那樣呼吸？他曾經這麼詢問對方。錆兔好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朝他比手畫腳地解說了許久，富岡義勇仍舊似懂非懂。他試著吸氣，卻因為用力過猛，而在體內灌入冰冷空氣時嗆咳起來，搞得錆兔大驚失色，拍著他的背要他別心急。

「還是還是用看的就好⋯⋯！鱗瀧さん總是戴著面具，你大概也看不到他的吸氣方式吧。」

他讓富岡義勇暫時在一旁橫置的樹幹邊坐下，引導對方抬頭，將視線聚焦在自己的嘴與脖頸，然後，「嘶」地吸氣。不同於義勇的嘗試，氧氣順暢無礙地輸往了錆兔的肺部，使得血液流動開始加速，那雙握著義勇的、還不夠修長，卻令人安心的手，於是也變得溫熱起來。

就像這樣！義勇就多看多學吧。他如是說。

*

富岡義勇似乎真的養成了習慣。

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手足無措的少年——何止如此，甚至都還當上柱了呢——自然也沒有透過觀摩錆兔學習呼吸方式的必要。

可他仍然時不時會像以前那樣看過來。且目光的著點會緩慢地游移——從對視時相交的雙眼，一點一點地向下，來到嘴唇和喉結。

將呼吸法練至純熟後，不只是自己，有時連旁人的氣息是如何流動也能一併感知。這樣的敏銳度在戰場上自然是一大助力，但也會有無意間接收到不必要的資訊量、變得像是在窺探的時候。

就比如現在。錆兔察覺得到，每當義勇如這般盯著他的下半張臉瞧時，呼吸總會略略急促起來，比起平常綿長平穩的節奏要來得更短，止不住地一下一下起伏。是欲求的訊號。

然而富岡義勇所求之物究竟為何？錆兔百思不得其解。難道他還在為自己的實力感到德不配位嗎？還想要透過向自己學習前往更高的境界嗎？儘管有這樣的精神是好事，但錆兔實在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麼能讓他效仿的了。

所以某日，他在再次發現義勇的呼吸頻率變得短促時，不解地湊近了對方。

「義勇，我一直想問你——啊。」

啊。原來——⋯⋯

領子被揪住，可並不帶任何挑釁的意味，而是更加急切的、更加深沉的某種東西。

鱗瀧錆兔在此時終於遲來地意識到了什麼。

就這樣，兩人的氣息合而為一。

𝐑-𝐑𝐞𝐟𝐥𝐞𝐜𝐭𝐢𝐨𝐧

鱗瀧的視線透過鏡子的反射，飽含笑意地看向了另一端的富岡義勇。

此時他們正在演員用的梳妝間內，慣例地打理著妝髮。比較不同的是，這場要拍的是兩人唯一一次以雙雙成年的模樣出現的鏡頭。因此，鱗瀧的五官終於不再被添上少年的稚氣，而是原原本本地，顯示出其下已經變得分明的輪廓來。

有點新鮮——富岡想。他和鱗瀧雖是舊識，但幾乎沒有過明面上的合作，這次好不容易接到同個劇組的工作，飾演了一對擁有與他們相似經驗的青梅竹馬，在劇中的同框場景卻也絕對算不上多。難得地能在工作場所與鱗瀧待在一塊，使得富岡感到一種久違的安穩感。

在從前，化妝的時間對富岡來說總有些難熬——他花了好些時間才適應被姊姊和鱗瀧以外的人碰觸的感覺，畫眼妝時睫毛也總是一顫一顫，惹得化妝師也不禁苦笑，說富岡さん，您可以放鬆一些。等到他終於能夠不再僵硬地任人擺布，化妝師建議他可以找些別的事來做，不然不管是被畫的富岡、抑或是動手的他都會覺得緊張。問題在於，富岡的隱私意識頗強，儘管也有些被窺視或侵入私領域的經驗，但可以的話，他仍然不喜歡在這樣的半公開場合瀏覽手機訊息（雖說會和他有訊息往來的人也只有那幾個而已）；可他也對自己的臉興致缺缺（即便這張臉某方面而言是他的生財工具，而他也確實知道自己緘口不語時的皮囊是能被欣賞的），並不認為盯著鏡子中的自己瞧是個好主意，最後便總是只能閉目養神，又或者拿出做滿了筆記、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劇本，再一次地檢視起畫上標記的段落。

今天不一樣——鱗瀧就與自己背對著背，近在咫尺。富岡稍微偏頭，想盡可能地免去鱗瀧的倒影被阻擋的可能，只見鱗瀧高舉起手，用雜亂無章的手語開始與他對話起來。

等下一起加油吧。嘛，義勇一直都很努力就是了！

錆兔才是，連最小的細節都做到盡善盡美了。

畢竟我出場的畫面也沒有多少啊。

比到這裡，鱗瀧露出了故作無奈的表情，彎著眉毛朝他聳聳肩。在富岡的神情不自覺地開始變得柔和起來的同時，他又繼續比：

回去後做鮭魚蘿蔔怎麼樣。

真的？

真的。所以趕快進入狀態吧。

嗯。

*

據說當天開拍時間稍微晚了些的原因是化妝師第一次目睹了眉目傳情的現場，嚇得停止思考了好一陣子。至於兩位演員最後究竟是否如願吃到了鮭魚蘿蔔，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了。

𝐒-さき

錆兔總是走在他的前方。就像是引路人一樣。

起初，富岡義勇對於他仍抱有一定程度的戒備心。對於身為救命恩人的鱗瀧，義勇自然是不勝感激，心中隱約懷揣著的些許疑慮，很快就隨著老人嚴肅卻沉靜的話語煙消雲散；可面對同齡的錆兔，富岡義勇一時間不知道該拿出何種態度應對。他本就沒有多少年齡相仿的友人，姊姊去世後，偶爾會有幾個鄰居的孩子來找他攀談，但究其原因，多半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想打探富岡家倖存的那孩子的近況，而非出於他們的本意——此種居心不純的接觸讓義勇直覺地感到退卻，甚至到了逃離村落後，仍然心有餘悸。

好在錆兔並未因此覺得不滿，無論義勇有沒有回話、又回了些什麼，他都耐心地在固定的時間前來視察義勇的狀況。過沒幾天，義勇已經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渾身緊繃，而能夠坦然面對錆兔的目光了。

他遲來地發覺對方的背影看似寬闊，實則並沒有比自己高出多少，乍看成熟的言行也會在某些時候崩解、迸出幾句稚氣未脫的玩笑來——錆兔一直都站在他之前，但觸手可及。

他逐漸為能看到錆兔的背影而感到安心。

訓練的時候、在山路間行走的時候、偷偷在星空燦爛的夜裡溜出門外的時候——錆兔都會站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前方，回過頭，朝他伸出手：義勇，別跟丟了！出於近似於恃寵而驕的心理，富岡義勇會在握住錆兔的掌心時垂下眼來，想，沒事的，就算我跟丟了，錆兔也會等我吧。他有次不小心把這樣的想法說出了口，惹得錆兔的一張嘴開開合合，掙扎了半天才硬是憋出一句話來：⋯⋯那也不能讓我等太久啊！

對方的臉在夕陽下泛著暖色的光暈，連耳根都染上了桃子似的粉色。應該是因為夕陽的緣故吧。

是的，錆兔始終都比他先行一步。所以在藤襲山上，當錆兔安頓好受了重傷、幾欲昏厥的他時，富岡義勇也沒能趕上。

他理應看慣了錆兔背對著自己前行的身影，可這一次，當他透過尚未被鮮血浸染的那隻眼，望向那離自己遠去的背影時，富岡義勇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好像追不上了。心臟砰砰地狂跳，四肢末端止不住地發麻，使不上力，受到重擊的頭部隨著脈搏，一陣一陣地傳遞著刺痛的訊號，讓他僅存的一點思緒也變得紊亂無比，僅能一個勁地叫囂著：別讓他走。別讓他先走。

苟延殘喘到了極限的氣力，就在這樣淒絕的吶喊中徹底耗盡。在他倒下前，奮力伸出的指尖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

——錆兔終究還是離開了他。

彼時富岡義勇拿到了鐵匠剛剛打磨好的嶄新日輪刀，深藍色的刀身在燭台的映照下發著幽微的光。他漠然凝視著銳利的刃面，腦中驀地閃過荒唐的想法——無悲也無喜，卻又無比決絕地，他緩緩拿起了刀，將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想，錆兔說不能讓他等太久的。

金屬貼在脖頸處，冰冷得刺骨的溫度沁入肌膚，卻莫名讓富岡義勇平靜下來。就在此時，閃爍著的燭火忽然熄滅，似乎有誰正注視著富岡，然後，按住了他正打算使力的手。

這次，你不可以那麼快跟過來。那個人說。我會在前方等你、為你探路，義勇——但是，還沒有到你該來的時候。你必須留下。我希望你留下。

沉重的刀伴隨著碰撞聲落下。富岡義勇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向前方，在濃重的絕望中好不容易浮現的一抹光點亮了那雙湛藍的眼眸。

而他所看見的——在他前方的，僅有一片黑暗。

𝐓-倒れる

富岡義勇倒下了。

此事是經由同期的村田轉達至錆兔耳裡的。自從被編入不同分隊後，他能與富岡義勇見上面的時間突然間縮減許多，更多時候都是透過書信往來，向對方報備近況。儘管無法時常相聚，錆兔也注意到義勇身上似乎發生了某些變化——他的笑容變少了，行事變得沉穩不少；羽織和隊服之下的肌肉量似乎增加了，衣角掀起時，還能看見鍛鍊時留下的擦傷和瘀青。

種種跡象都顯示著義勇正拼了命地自我磨練。而錆兔明白，其背後的緣由多半與自己有關。

義勇在最終選拔的初幾日便受了傷，別說是戰力，沒有成為他人的累贅就不錯了；與之相反，基於自身的使命感，錆兔幾乎殺遍了山上的所有食人鬼，卻因為刀身磨損，險些丟了腦袋。好在有個機靈的受驗生及時丟了另一把刀作為支援，被錆兔眼疾手快地接住，以此斬殺藤襲山上最為頑強的存在——手鬼。
可當昏迷了許久的義勇終於醒轉，看見的就是錆兔纏著重重紗布，僅剩下兩隻眼睛露出來的駭人景象。即便錆兔趕忙苦笑著說這是治療的人大驚小怪了，我根本沒傷得那麼重，倒是義勇還好嗎云云，可他也能料想到，當時的衝擊大概讓義勇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他曉得義勇是容易自責的個性——從前，他就無數次將姊姊之死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痛恨著自己的弱小和怯懦，而時至今日，理應變得強大了的他又一次體會到深沉的無力感，這份悔恨之重，並不能因為錆兔的三言兩語而消解。

所以在痊癒之後，富岡義勇一頭栽進了修煉之中。除了上頭分派的任務之外，他還頻繁地出入道場，練習呼吸、斬擊、防禦，將單調的動作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精湛。富岡義勇其人看似寡淡，沒有太強烈的主張，卻也有著頑固得幾乎不知變通的部分：就如同他能因為沉迷同一道料理而執拗地將其作為每日主食那般，一旦替自己設下了目標，義勇就不允許自己有任何懈怠的空間。

⋯⋯雖然以結果論而言，這樣的操練並不算成功就是了。

懷著複雜的心境，鱗瀧錆兔鑽進了蝶屋中的療養房。方才胡蝶（比較年幼的那位）板著臉，絮絮叨叨了一長串，用恭謹得無可挑剃的用字，和相對地並不怎麼和緩的口氣，要鱗瀧多少看著他這位同門師弟，不要由著他過度操勞，反而搞壞了身子。她所提及的、關於富岡的毛病，幾乎都與錆兔打算要義勇改正的點不謀而合，也讓他見識到了若自己真的照著心中所想，連珠炮似地轟炸已經足夠虛弱的竹馬時，對方會處於什麼樣的窘境。

於是，當錆兔來到義勇床前，看著他一時間不敢正面迎向自己的眼時，終究只是嘆了口氣。

「義勇。」

富岡的身軀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下。錆兔按著他的肩，另一隻手強硬地把他的頭擺正（當然，是用克制過的力道），好讓他打消迴避的念頭。

「我沒有要怪⋯⋯好吧，我是想怪你。但這件事我也有錯。」

「錆兔怎麼會⋯⋯」

「我說我有錯就是有錯！」像是要展現自己的擔當似地，錆兔挺起胸膛。「至少沒有多關心你一點、也沒有請你們小隊的人拉住你是我思慮不周。再之前的事我想你也不願意聽，就暫且不提。」

義勇仍相當蒼白的兩瓣嘴唇張了張，又無言地閉上。錆兔大概猜得出他想說什麼：但我必須變強。作為弱者是派不上用場的，我不想成為錆兔的負擔。

可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啊。

錆兔伸出手來，覆上義勇的掌心——那雙曾經纖瘦的手，似乎又比先前來得更厚實、結出更多厚薄不一的繭了。他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對方的指尖，忽然說，等你好了之後，我們來比一場吧。

「誒？」

富岡義勇不明就裡。錆兔揉了揉他在休養期間變得更加凌亂的黑髮，朝他笑了。

「我們很久沒比試了吧。就讓我看看義勇在這段時間變強了多少，好嗎？」

「⋯⋯嗯。錆兔。」

哇我今天終於追上進度 有幾篇看了眼眶泛淚🥹
寫的好好看

a1217400: 天啊喜歡就太好了！願意一篇一篇閱讀真的非常感謝 好高興⋯⋯

𝐔-嘘

富岡義勇不擅長撒謊。

所以，當他初次體驗到了鱗瀧的魔鬼訓練，匍匐在地面上氣不接下氣時，也是費了好一番勁，才終於擠出一句「我很好」。這哪裡看起來像好的樣子啊，錆兔無奈地笑道，拍了拍同門師弟的背，和緩慢地滾了半圈、重新讓臉朝向上方的義勇對上視線。

「累嗎？」

「有點⋯⋯」

「身體狀況呢？」

「還算、可以？」

「晚上還敢一個人睡嗎？」

唔。義勇發出了這樣短促的一聲，不再說話了。這下輪到錆兔啞口無言——他原本只是想逗著對方玩，順便用玩笑話緩和一下氣氛，不料竟歪打正著，說中了義勇的心思。在短暫的靜默後，錆兔的耳根荒謬地熱了起來。

「⋯⋯晚上要不要一起睡？」

*

富岡義勇不擅長撒謊。

所以，在他用著幾乎決絕的語氣，說出「我喜歡錆兔」幾個字；旋即又當著陷入死雞的錆兔的面，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我說笑的」時，從呆滯狀態回過神來的錆兔，一下就分辨出了真正的謊言究竟是何者。

義勇似乎想逃——他重新抓起了木刀，手腳並用地嘗試爬起，邊靠著長髮遮住表情，邊磕磕絆絆地說，我去喝水。

好在錆兔及時拉住了他的手。

「臨陣脫逃並不是男子漢應有的行為。」

錆兔告訴他。他又說，義勇，看著我，剛剛那句話真的只是玩笑話而已嗎？

富岡義勇還是背對著他。不過，在一陣明顯的遲疑後，他還是搖了搖頭。儘管無法看見對方現在的表情有點可惜，錆兔仍忽然感到一陣安心：因為在這個當下，他同樣也因為義勇的回應而鬆了口氣。

做了個深呼吸後，他啟口：我的答覆是——

*

富岡義勇不擅長撒謊。

所以，當錆兔捧起他的臉，伴隨著陽光的氣味和令人放鬆的溫度湊上前來時，他無法表現出任何一點的抗拒，更別說吐出一句拒絕的話語。取而代之的，是無意識抿起的嘴唇，以及因為期待而輕輕顫動的睫羽。

由於視野被黑暗所蒙蔽，他其實不清楚如今的錆兔是什麼樣的心情，僅在對方的嘴唇覆上來時，感受到輕柔、珍惜得近乎莊重的情感。明明只是兩片唇與兩片唇間單純的觸碰，富岡義勇卻驀地感到一陣眩暈——接著才發現，原來在這整個流程裡，自己都忘記了呼吸。

還好嗎，義勇？錆兔按耐著笑意問他，用拇指輕撫他的眼角，順勢撩過他的碎髮，別至鬢邊，以免阻礙視線。出自錆兔之口的問句好像似曾相識，可如今是在截然不同的場合裡出現——這樣的錯置感讓義勇的難為情又加重了幾分。

錆兔見他不回話，倒也不惱，只當他還需要更多時間梳理情緒。於是他稍微和義勇拉開距離，說，今天就先到這裡。義勇也不想繼續下去了吧。

⋯⋯等等。

富岡扯住了他的衣袖。

沒有、不想。

*

富岡義勇不擅長撒謊。

所以，在他於錆兔的墓碑之前跪下，伸出雙臂，將冰冷的石碑擁入懷裡時，任誰都聽得出他口中的「我並不覺得寂寞」是句謊言。太拙劣了：他的嗓音嘶啞，乍聽之下平穩的語氣蘊藏著深沉的悲傷，伴隨著語尾的輕顫滯留於空氣之中。他似乎不打算說服任何人，也無法說服自己。

只可惜如今，沒有人能夠揭穿他了。

𝐕-𝐕𝐮𝐥𝐧𝐞𝐫𝐚𝐛𝐥𝐞

究竟有誰會將「脆弱」一詞和富岡老師聯想到一塊呢。

經過多方的採訪後，錆兔不無詫異地發現自己那位年紀較長的舊識，在同儕心中留下的多半是這樣的印象：斯巴達教師、不講理、雖然臉長得很好看，但有時候會因為所作所為而忽略這點、比起在課堂上閒聊，老老實實地授課似乎更好等等，以下割愛。儘管他能得到這些並不婉轉的感想，大抵也是由於他們對富岡的恐懼沒有強大到得以杜悠悠之口的地步，可鱗瀧錆兔也是到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他眼裡看到的義勇，好像與大部分人不盡相同。

可能是因為對方在自己眼前總是一副沒有防備的樣子吧。

待在學校時，富岡幾乎都穿著立領外套，領口有時會朝兩側翻開，有時則會一絲不苟地拉到最頂端，也算是身為糾正服儀之人的以身作則。然而在家時，他便會換上不一樣的衣服——比如領口開得較低的貼身長袖、寬鬆的襯衫，天氣冷時則是高領毛衣。無論是遮住還是大大方方地露出，錆兔都難以忽視對方那截脖頸的存在感。

富岡義勇的頸子絕對稱不上纖細，可和同間辦公室裡的其他男老師一比，又顯得線條沒有那麼硬朗；再加上膚色白皙（明明在日光下授課的時數很長，真虧他能維持這樣明亮的膚色呢，錆兔想），當他將髮圈解下，或者剛剛沐浴完畢，帶著濕氣的長髮總會蜿蜒地黏在頰側，然後，在髮絲被義勇順手撥開，並露出後頸那點亮得晃眼的肌膚時，錆兔總會有這種感覺。

覺得富岡義勇也許會有意無意地激起他人不好的慾望。

比如現在。經過一番徒勞的心理鬥爭後，錆兔終究是站了起來。富岡義勇正窩在沙發上，拿著疊資料，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於是錆兔模仿著孩提時向對方撒嬌的方式（順帶一提，這依然是他不堪回首的回憶），抬起腿，跨坐上去，由上而下地俯視義勇有些詫異的神情。

他不由得憶起可愛侵略性一詞：這個概念說不定能夠解釋他此時此刻湧現的情感。不過，要是被富岡義勇得知他內心所想，只怕僅會得到「我並不可愛」這樣一本正經的回答吧。錆兔按住了自家竹馬兼師長的肩頭——他還在發育期，身高與肩寬都還是和對方有一定的差距，倒是雙手因為長期握劍，而變得寬而厚實，套句朋友的說法，就是已經有大人的樣子了。

如果是這雙手的話，說不定能——這麼想著，他略略撐開了十指，覆在富岡義勇的脖子上。溫熱的肌膚、跳動的脈搏、還有拇指移動時會擦過的喉結凸起，這些過於鮮明的資訊量透過指尖，迅速地輸往了錆兔的腦中，使得他的體溫隨之上升，心臟撞擊著胸腔的感覺清晰無比。他沒有立刻使力，說到底會這麼做也是出於衝動，就算義勇再怎麼由著他，施暴行為毫無疑問還是越了線。

但是、但是。富岡義勇忽然伸手，帶著和眼下場景並不相融的繾綣，撫上了他的臉。那雙一向淡然，如海那般湛藍的眸子微微瞇起，從中滿溢而出的，是本不該出現於此的，異樣的滿足。

他說，錆兔，想掐就掐吧。

我沒有那麼脆弱。

𝐖-𝐖𝐡𝐢𝐬𝐩𝐞𝐫

最近，富岡義勇似乎變得不愛在公眾場合發言了。

——這麼說似乎也不太對。畢竟在此之前，與他一同生活的只有自己和鱗瀧師傅，要以公眾場合稱之也有些微妙；再往距離更久的時間線追溯下去，與姊姊相依為命的義勇，大概也沒有太多機會和親人以外的對象交談。

果然是訓練不足嗎。鱗瀧錆兔滿臉嚴肅地合抱雙臂，陷入了沉思。

自從加入鬼殺隊以來，他們原先因隱居般的生活而顯得狹窄的社交圈，一夕之間擴大了不少，相應地，產生交集的人數也隨之翻了好幾倍。面對驟然增加的社交量，錆兔倒是處理得得心應手——他性格爽朗，也樂於和不同身份、背景的人彼此了解，因此即便在隊內資歷尚淺，卻已然頗受歡迎。

他是在許久以後才終於察覺富岡義勇與自己的處境並不相同。這也難怪：有鑒於兩人的交情，以及對彼此的重視，除非任務調度不允許，兩人幾乎都會待在一塊。而在必須溝通的場合時，錆兔便會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題，再時不時瞥向身邊的義勇，傾聽他的意見。

義勇這時候都是怎麼做的來著。

錆兔搜索枯腸，經歷了又一番漫長的回憶，好不容易才抓出問題的癥結點：對了，義勇從來都只對自己說悄悄話，藉此迴避——雖然錆兔也無法確認他是出於刻意還是無意為之——在不熟識的對象面前開口發言。至於錆兔之所以耗費那麼多時間才得出答案的原因，實在是因為這一切都進行得太過順理成章。他和義勇一向站得近，稍微傾個身、把耳朵湊近對方，於他而言幾乎已經是不需多加思考的反射性動作。

但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無論是基於基本的生活需求、還是顧慮到人生的無常性，富岡義勇的社交能力遲早得被培養起來才行。主意既定，鱗瀧錆兔就這麼風風火火地回到了兩人同住的寢室裡，一把拉住了富岡義勇的手臂。

「義勇，我們去多交些朋友吧！」

「⋯⋯誒？」

富岡義勇滿臉茫然，一顆腦袋似乎正高速運轉著，試圖釐清沒頭沒尾、卻盛載著龐大資訊量的宣言。錆兔並不打算給他猶豫和脫逃的時間，不由分說地繼續領著義勇向外走，千鈞一髮之際，總算辨明了現況的富岡義勇使力讓錆兔停下腳步，然後將右手手掌弓成碗狀，附在錆兔耳邊。出自於他之口的聲音不如孩提時期那般稚嫩，在一般人眼裡或許還顯得平淡，可錆兔敏銳地捕捉到了語尾上挑的音節，以及用委屈的語氣作為蜜糖，包裹住的那點不甘願。

他輕聲問：非去不可嗎？只有錆兔難道不夠嗎？

意志薄弱的男子漢虎軀一震。

⋯⋯針對義勇的社交化訓練似乎可以再往後順延一些。

𝐗-𝐗

你常常看見X。
X究竟是你的誰呢——被這樣詢問時，饒是一向果斷的你大概也會免不了地支支吾吾起來。打從你有記憶時起，腦中就時常浮現X的模樣：一名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黑色長髮，髮尾捲翹，大大的藍色眼眸總是會望向你。彷彿被人刻意抹去了部分記憶一樣，你記不起他的名字，也因此，在你尚未意識到此事的怪異之處時，每當和家人談起他，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最後理所當然地被當成幻想中的朋友了。等到你從外界吸取的資訊量，足以輔助你推導出「自己擁有前世記憶」的這個結論時，你像賣弄自己的才學一樣（儘管事後想來有些羞恥），替他取了以未知數為名的代號：X。
所以，X和你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牽絆呢。你的前世記憶裡是見得著其他人影的，比如早逝的父母，和帶著天狗面具的老人，但X——唯獨X，你能感受到當時的自己對他有著近乎執念的情感。

哦，對了，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到你其實有死去之後的記憶。很有趣吧。

總而言之，你和X似乎一同參加了什麼考核，內容以現代人的目光審之簡直荒謬至極——只有在鬼的魔爪下生存之人能夠通過測驗。可在此之上，你選擇的道路更是令人喟嘆不已：你不僅沒以保全自身為優先，還為了不讓同屆的考生出現死生，以一人之力，打倒了整座山的鬼，最後因為刀身磨損，喪生於最強大的那一隻鬼手下。

無論是當時的你，還是現在以半個旁觀人的視角回憶這件事的你，都不後悔當初的決定。然而這裡得回過頭來談談你的執念了。若說你臨死前曾為了什麼而感到遺憾，甚至於愧疚的話，大概就是無法陪著X繼續一同成長這件事吧。

你很天真。縱然這麼說顯得太過輕巧，但X畢竟是經歷過離別的人，你起先以為自己的死不會將他困住太久。天不從人願，當已經成為了幽靈的你看見昏迷的X終於醒轉，得知了自己的死訊後，你很快就明白自己錯了。

在你生前的記憶裡，X是個表情豐富的孩子。他比你來得文靜，有著這個年紀的男孩身上少見的乖巧，但隨著你們逐漸變得親近，他也一點一點地在你面前展露出更多的面貌：X在有所求時總會稍微彎起眉，吃到喜歡的料理時則會鼓著腮幫子，兩眼發光；他會同你一起開懷大笑，也會在一些時刻落下淚來。

所以你原本預期他會大哭一場。

可X只是瞪大了眼，一動也不動了。那雙無時無刻不倒映著你的身影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虛無——而那份虛無又是由極度的悲傷、震驚、無力及痛苦組成。漫長的靜默後，他眨了下眼，像是在吞嚥什麼似地，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液，接著呼吸變得急促，最終乾嘔起來。不知道是出於生理性還是悲痛的淚珠還是砸了下來，而你，使X如此悲痛欲絕的你，什麼也無法改變。

說來也巧，你和Ｘ都對彼此抱有深沉的執念，來不及宣之於口的情感在你們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將你們已然分離的靈魂以扭曲的方式緊緊纏繞在一塊。在你死後，X變了一個人，長成了個沉默寡言的青年，唯一令你安心的，大概只有他變得十分強大這點。而你則陰錯陽差地知曉了自己似乎能透過某種方法，在活人面前現身——但你沒敢去找X。你害怕自身的存在會動搖X的意志，害怕他不顧一切地來到你所在的此岸。你希望他能夠活下去，是故，你只是看著。

再接下來——

沉浸在思緒中的你驀地停下腳步。也許是因為一直想著X的事，連方才擦肩而過的人，都好像幻化成了與他相似的面貌。

⋯⋯不，並不是錯覺。你回頭又確認了下：捲翹的黑色長髮，淡漠的面龐，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得細長了些的靛色雙眼。他穿著與你相同的制服，眼看就要拐過下一個轉角。

你出聲想喊他，隨即想起X不過是你替他取的代號，若是如此呼喚他，他也不會理會的。於是你三步併作兩步地衝上前，拉住了對方的衣袖，那人僵了下，愕然回過頭。你們的視線相交，你看見X臉上浮現了再熟悉不過的神情。

你想，你似乎得出未知數的解答了。

「⋯⋯義勇。」

你說。

噗主的文字真的
默默的也快追完了

a1217400: 謝謝您 沒想到一下子就只剩下最後兩篇了、、、

𝐘-遊廓

要是他沒有那麼適合這身打扮倒還好一些。這是錆兔在種種複雜情緒之下，終於擠出的第一個感想。

跪坐於他面前的，是上了妝、換上了有著繁複花紋服飾的富岡義勇。總是束成低馬尾的長髮被放了下來，以髮油稍微梳順，搭配著髮飾挽起，露出搽了白粉的後頸。正擺出近乎視死如歸的神情的臉同樣也被抹上了白粉，但因為義勇本就白皙，倒不顯得突兀；明顯和平時不同的，大概只有用顏料染成紅色的雙唇——他的唇瓣較薄，又少開口，鮮少成為他人的目光焦點，可一旦被塗上了豔麗的顏色，便顯得勾人視線了起來。

也許是此生第一次，鱗瀧錆兔在義勇面前感到手足無措。

倒不是說平時的義勇不足以讓他心動。無論是少年時笑容燦爛的他、如今變得沉靜少言了的他、抑或是眼前以陌生打扮現身的他，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在錆兔心裡，都是他最重視的、屬於富岡義勇的一部分。

然而一碼歸一碼，富岡義勇融入這身打扮的程度實在是高得有些過頭了。明知道其他游女不可能有著與他相同的肩寬、明明頸部仍瞧得見喉結的突起，但是因為氣質嗎，還是五官的特徵呢，所有的元素雜揉在一起，最後只形成了一種幾乎超脫性別的、純粹的美。

錆兔開始困惑沒有讓宇髓全權操刀是否是個好注意了。

當那位忍者拿著化妝用品，躍躍欲試地打算對富岡下手時，錆兔看得出他大抵是有些不懷好意的（至於是出於單純的惡趣味，又或是挾怨報復，就先暫且按下不表）。沒有受過如此對待的富岡義勇也十分僵硬，儘管以他的個性，只要冠上「這是任務需要」的名目，便願意去達成種種困難的挑戰，可對於肢體接觸的不適應實在是難以掩飾，於是在宇髓擦完白粉，打算於嶄新的畫布上大筆一揮的前一刻，義勇即時制止了他，說，我自己來吧。以前在旁邊看過姊姊化妝，應該多少記得一些步驟。

你是在小瞧化妝這門藝術嗎？宇髓橫眉豎目。

你不也沒什麼資格講嗎？錆兔忍不住反駁。

總而言之，在宇髓的指點，以及錆兔並沒有什麼用的從旁協助下，成果便是這般過分成功的模樣。

天生麗質難自棄啊。宇髓天元事不關己般發出了感嘆。順帶一提，由於裝扮後的效果比預期中好上太多，他甚至還在中途要義勇換下最初較為樸素的單衣，改穿上身份更高一點的游女所著的服飾。而富岡義勇也真的乖乖聽從，就這麼當著兩雙眼睛脫去上衣、重新穿上新的一套，彷彿比起被化妝的不自在，在半公眾場合更換衣物更讓他覺得無所謂似的。

那、我先去聯絡認識的老闆啦。富岡潛入吉原後大概會待上一陣子吧，你們就選個華麗的分別方式吧。語畢，高大的忍者從窗口縱身一躍，就這麼沒了蹤影。錆兔被他起鬨一樣的話語搞得難堪起來，反倒是富岡義勇因他罕見的反應而感到有趣，用袖口掩著嘴輕笑起來——錆兔知道，他擅長透過模仿學習，再在其後的實踐中，將模仿而來的知識和動作轉化為自己的一部分。現在的舉止大概也是依著記憶中的姊姊所做的吧。

「擔心嗎？」

義勇問。錆兔搖搖頭，又覺得撒謊不是好事，便在片刻後艱難地點頭。富岡義勇沉默了會，好像在思考如何讓對方放寬心：而他得出的結論，是閉上眼，帶著涼意的嘴唇輕輕在錆兔的右臉頰上碰了下，留下鮮紅的印記。

我從剛剛就一直想這麼做做看。他在退開來後老實地說。稍微褪去了原先的光澤，但依舊帶著亮麗顏色的唇瓣繼續吐出字句：怎麼樣？

⋯⋯這究竟該如何是好。錆兔想。

更讓人擔心了啊。

𝐙-最後

最後，富岡義勇又回到了相同的地方。

嚴格來說，他是於此刻才意識到一切都有些似曾相識。在此之前，他剛剛結束了雖然短暫，卻帶給了他漫長感受的一生，伴著不再完整的軀體，和異常平靜的心情，安詳地迎接死亡。

但這似乎並不是他的唯一一次人生。富岡義勇想著，將視線向上移——偌大的半空中，如拼貼畫般遍布著各種不同畫面，有些源自於他的記憶，有些則出現了他從未見過的服飾、道具，卻並不令他感到陌生，好像這所有的景象都只是不同的分歧，一切的一切，皆是他可能經歷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富岡義勇攤開掌心。躺在左手掌中心的，是片櫻花花瓣。由於被他攥得太久，花朵已不再嬌嫩，柔軟的組織被凹折，留下了細微的摺痕，從輕微破裂的裂痕中滲出些許帶著黏的汁液來。是因為被摘下的花也已經死去，才會也被帶到這兒來的嗎。

他盯著脆弱的花瓣，驀然憶起自己好像和誰做了約定。

幾乎在同個瞬間，自後方傳來了腳步聲。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年朝著他奔來——他的腳步輕盈而俐落，將狐面固定於頭部的紅繩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然後，當他在義勇面前停下腳步時，有著傷疤圖騰的面具也被他揭了開來。出現在義勇面前的，是那張一度從他記憶中消逝，卻也無比懷念的臉。

最後，他們終究是來到了相同的地方。

少年把面具遞給了他，相應地，也取走了他掌心內的細小花瓣。富岡義勇一時間無法言語：僅僅是看見少年的面孔，他便覺得有些喘不過氣。這是出於思念？喜悅？還是遲來的怯懦？一向沉靜的海面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無法掩飾的波動透過心跳、血液、和呼吸，蔓延至他理應沒有了形體的全身。

所以在他再次回過神時，義勇在溫暖的環抱間，遲來地察覺自己不知何時擁住了錆兔。他起先以為自己跪下了——因為他正靠著的、錆兔的肩頭，正理所當然地與他處於相同的高度——接著才發現自己失去的右手竟能夠觸摸到錆兔的背，已剪去多時的長髮又再度覆蓋著後頸。他回到了兒時的面貌。

你長大啦。錆兔對他說。不過，果然這才是我最熟悉的義勇。

我們約定過吧，我會找到你的。

富岡義勇眨著眼睛。他花了好些年頭，艱難地嘗試想起該如何露出笑容，卻還是克制著，鮮少允許自己落下淚來。然而此時此刻，或許是少年時的外型，一併帶回了他如今難以坦然表露的情感，以致他感受到眼周一陣酸澀，然後是熱意。違背著意志湧出的淚水滑過臉頰，墜落於錆兔的肩膀上。

我們會去哪？他用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混雜著含糊泣音的嗓音問。錆兔看著他，難掩笑意，但又很是愧疚似地伸出手來，抹去了暈開他視野的溫熱水珠。

我不知道。他坦言道。我想，這也由不得我們抉擇。

同樣的、不同的輪迴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不管如何——我會在世界的盡頭等你。

無論那裡是初見之處，還是再會之所。

miso45: 恭喜到了最後 最後也是感動到哭
他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xeumix11: tag錯啦 是湯湯

a1217400: 哇啊不好意思（

miso45: : 恭喜完結，辛苦了
一直默默追著不好意思插樓（也從噗浪一路看到脆上
謝謝老師給他們完美的結局

恭喜完結🥳每天持續更新真的太了不起了🥹
從A到Z每天都有各種不同類型的錆義可以看好幸福
裡面有好幾篇都好希望可以繼續寫，太好看了！
謝謝湯湯🥹🫶

a1217400: 謝謝您 你們要好好地待在一起不可以分開了🥺

xeumix11: 太感謝了⋯⋯！謝謝一路以來的陪伴
這裡也出現大野智拍手了好開心（？）

aaasagi: 謝謝亞沙希我也好幸福 （&其實之前就有偷偷看到了，一篇一篇搬連結到集中樓真的好感謝⋯⋯）

之後如果要出本的話也許會再續寫一些比較短的篇章，如果有的話希望你會喜歡！

miso45: 你寫的好好看一定要多分享給更多人看到的
如果出本的話一定要買！！！

從頭到尾追完了！一組錆義多種吃法簡直滿漢全席，不管是本傳學園現趴還是雙水柱if都好好吃，謝謝大大的美好錆義

seal0326: 謝謝您🥺開頭就稍微做了關於不同世界的鋪墊，每天也都邊想著今天要寫看看什麼背景呢、邊思考題目該選些什麼⋯⋯真的是很有趣的經歷，也謝謝您願意從頭到尾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