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文甫挨近便發現彼處已有人。對方也立即注意到自己。他遂斂起掉頭的想法，索性延至能清晰辨識五官的距離。繼而頷首充作問候。

篝火燃燒而迸裂出的小小爆響聲充斥四周，不大，卻令人十分舒心。

陽一起先是沒有發現對方靠近的，畢竟公共區域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少，屬於安全範圍也能暫且放下警戒之心，他專注的盯著篝火裡的什麼，黑眸被火光映照的發亮。

哨兵的精神體雪貂蹲踞在他身側，原先是用著一樣的姿勢注視前方，似是聽見了逐漸接近的跫音，倏地抬頭起朝來人的方向歪頭張望。

「晚安，您好哇！」陽一自來熟的招呼對方，「太幸運了，您剛好趕上宵夜——！」

若仔細看，陽一原先的眼神落點竟是一口蓋著鍋蓋的鐵鍋，正逐漸發出咚咚的撞擊悶響，散發出一股奶油跟玉米的味道。

「鼠條！爆米花好了！」他快樂的撈起雪貂發出歡呼。

……爆米花？

並非來自精神或過度緊繃的警戒範疇，普通人的聽覺即能清晰收攝的名詞躍進腦海。學者平時少有這般偷閒的餘裕，但也許托那聲歡呼之福，奈文得以暫時鬆開捻線。

「晚安。」學者盡可能令自己的表情看起來鬆泛些，卻還是沒能形成笑容。

「您自己在這裡做爆米花嗎？」

左右一望，對方的同伴好像只有約莫是精神體的毛茸茸小動物。

看著對方有些僵硬的表情，陽一不免想起自己過往被耳提面命教導的情緒表現，臉上一貫的笑容真誠許多。

「我是跟搭檔一起來的，但他說不想參加宵夜活動就先回去了。」他用鐵鉗把鐵鍋撈了出來，剛爆好的爆米花還散發著令人愉悅的熱度，香氣瀰漫。

「哼哼，這樣我就能獨佔一整鍋了.......喔當然！現在是我們的了！」

陽一眨了眨眼，笑著說道：「還沒有詢問您的名字呢！我是金宮陽一，是個戰地記者，請多指教！」

「……叫我奈文就好。」

幾經思量，他最終捨棄了給人生疏印象的姓氏。遠比不上笑臉迎人的對方，但至少好些。

「這是金宮先生自己帶的？」

不得不承認濃郁香氣可以舒緩精神。饒是不擅應酬的學者也起了聊天的興致，從陽一拋出的話題中接住一個。

「奈文先生！」獲得名字的陽一很開心地喊了聲，「材料是昨天整理物資的時候鼠條找到的喔！」

被點名的鼠條邀功似的挺起毛茸茸的小胸膛。

熱燙地鍋子離了火，逐漸被沙漠冷涼的空氣降至能觸碰的溫度，陽一拿起放在小矮桌上，裡頭堆滿了色澤喜人的小小花球們，而砂糖與奶油為其妝點了些許糖色，「奈文先生喜歡吃甜食嗎？」

「沒有特別喜歡。也不討厭。」

如若是同行，他大概會冷冷地要求對方別將珍貴物資用在含娛樂意味的成果上。但既不是潑冷水的時候，香氣與雪貂驕傲的模樣也確實起了非物質的作用。奈文老實地答腔，提步湊到足以欣賞鮮明油光的距離。

據說爆米花嗜鹹或嗜甜會引發戰爭。

「嗯！我都喜歡！」說著便抓了一大把塞嘴裡，開心的瞇著眼嚼嚼。

「啊對了對了，奈文先生是做什麼的呢？感覺跟其他人很不一樣？」

陽一鼓著臉頰語調模模糊糊的問道，很少有機會遇到近乎無表情的人，他非常感興趣，要不是手跟嘴還忙著，這時候早已拿出相機拍照了。

「做考古學的。」

有時同僚會戲稱自己是挖土的。可惜奈文缺乏那種恰到好處的幽默。總之，是個無論有沒有地宮，出現在此都不奇怪的職業。

「您又是為什麼來呢？」

儘管態度輕鬆，對方定也不是來度假的。既鹹帶甜的氣味。火光下益顯光澤的顏色。以及陽一津津有味的表情。饒是他也覺得有點餓了。

「唔、主要是因為任務派遣，但我想要拍照。」陽一擦擦手，小心翼翼地取出腰包裡的小巧數位相機。

「我想要拍很多的人，開心的、傷心的、難過的......各式各樣的情緒。」按開電源，鏡頭發出小小的聲音展開，他將右眼湊近螢幕，「我不懂所謂的情緒，但它可以幫我記錄下來，每當這個時候心臟會跳得很快，所以我理解這就是開心！」

陽一轉頭對著奈文，笑著問道：「奈文先生現在開心嗎？我可以拍下您的照片嗎？」

「可以。請吧。」

聽起來沒什麼壞處。奈文也不是會躲避記錄者的性格，毋寧說──

「……是沒有特別感到開不開心。」

思量停止，他只是補充了一句。學者坐的位置正好能讓輪廓被火光烘出一層鮮明色調。末了又問：

「您試過拍自己嗎？」

將奈文的身影定格在畫面中，聽聞疑問，他緩緩放下相機。

第一次有人問了這個問題，陽一眨了眨眼，若仔細看還能發現笑容消失了一瞬。

「啊啦，拍自己有什麼有趣的！」他垂眸翻看裡頭儲存的相片，語調逐漸變為微弱的自言自語，「只會模仿的、無法理解的......」

但很快他又抬起頭，對著奈文露出笑容：「奈文先生覺得我是正常人嗎？」耳際似乎還迴盪著從前那些明嘲暗諷的私語。

見陽一放下相機，他才低垂眼簾咀嚼極為單純直接的問題。

「我認為不能輕易論斷誰正常或不正常。」半晌，奈文才答道：「『一般』可以明確指稱為『多數』。但『正常』很難有普同性的定義。」

學者驀然斂起話聲。繼而解釋：

「抱歉。『普同性』是指無論哪種文化都存在的事物，沒有例外的那種。」

奈文的工作是考古學。考古學是人類學的近親。他的工作是探究過去，可當然也讀過為了生者撰寫的紀錄。

「嗯！雖然講話有點深奧，但奈文先生真是個好人呢！」陽一再度伸手抓了一把爆米花塞進嘴裡。

「我無法理解人類的情緒，所以我想用相機紀錄下來。」他咬著爆米花含糊不清的說著，在這個夜晚對著萍水相逢的人說著不曾透露過的話語。

「搞不懂、學不會，所以笑著就好了，像戴著面具一樣掛在臉上——這是母親告誡我的。」

鼠條從椅子爬到陽一頭上趴好，長尾掃掃他的後背。

奈文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但素未謀面的人這麼說，遂也不打算反駁。惟獨心底深知這只是他的工作。興許像眼前青年的笑容一樣，亦真亦假。末了終於取了一點爆米花入口。

「一般來說，笑容確實會給人好印象。」

或誠或偽，總之是安心的代名詞。

「您至今為止記錄過什麼？」

陽一拿著相機朝奈文的方向微頃，按開儲存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方才拍下的照片，畫面裡的奈文雖無表情，但暖黃的火光將其籠上一層柔和的輪廓。

往前翻去，幾乎都是以人物為主題所拍攝的畫面，似乎能看出是聚焦在人物的表情與肢體動作，單人的、多人的、笑著、哭著，甚至氣憤朝畫面衝過來的都有，像是代替自己承載了那些留不住的感情。

除此之外僅有寥寥幾張風景照，動物什麼的倒是一張不見。

「奈文先生的工作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即使陽一自陳缺乏情緒，拍出的照片倒是很準確地呈露了人類的感性。而且極偏重「表情」類別。奈文將評論斂在眼簾下，連忖度都沒有成形。僅是邊觀看照片邊回答問題。

「我的工作不是直接與人類接觸的。」

和對方的業作庶幾相反。他也沒把握拋出此前提後，陽一還想不想聽。

「大多在分析古物。」

「是去現場勘查的那種嗎？像是這次沙海的任務？」

這倒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領域，他歪頭看著遠方被黃沙半掩的陳舊建物，著實想不出來這些長時間靜默的死物還能有什麼驚奇之點。

「唔......分析時代背景跟人類活動的情報？」

人以外的事物之於他也僅僅是做為任務錦上添花的一點小小情報罷了。

「差不多是那樣。」

即使沒有嚮導的天賦，從陽一的眼神起伏、語調變轉，仍能判斷自己是否應該深談。對注目於人的對方而言，委實算是「無聊」。

「我也是因此得到和 OMSI 合作的機會。」

復又話鋒一轉：「您又為什麼選擇來沙海呢？這裡有您想記錄的人嗎？」

「原來如此！」總是在前線的陽一很少有機會碰到非戰鬥相關的專業學者，這次倒是開了眼界。

「會參加主要是因為上頭的指派，不過我對於情報裡提及的異樣很感興趣，為何會精神異常呢......？」

陽一眼神閃閃發光，看起來要不是當下有其他事情耽擱，不然可能會直接去探視那些有問題的首批調查員。

「確實是沒想到的切入點。」

與陽一相較，他定可謂是對人類興意闌珊的。就算在意恩師的異常因由，也不代表他和陽一的出發點相同。

「……不過，我也想知道原因。」到底也是同一陣線。

「金宮先生接觸過出現異常的人了嗎？」

「目前還沒，不過前幾日跟搭檔去西北岩層區勘查的時候發現接觸就會致幻的風乾遺體。」陽一點按相機，找出當時現場勘查的照片，某一張居然還是他搭檔跟乾屍親密接觸（探查）的特寫。

「我們同樣看到巨蛇的幻影以及意義不明的低語，回來與其他人打聽情報也全都相符合，我推斷跟此次事件相關度非常高。」

不知道奈文是否有前往外部探查，陽一很乾脆的分享了情報。

「這應該只是浮於表面的開端，之後更加深入說不定會有更多的發現——好有趣！超級期待！」

奈文傾身挨近畫面怪誕的合影。合影不會羅織幻覺，亦不會發出聲音。

「當時我這沒有特別奇怪的事。」學者只得用手指支起下頜。業作細節省略。

「只是儀器工作到一半突然過熱停機……就在探查到地底有異常之後。還有，來時聽見司機說些什麼鬼打牆的話。」

儘管都不若陽一目睹的景狀具體。接二連三發生怪事亦難不讓人浮想。

「喔！說起來，我們前幾天冒著沙塵暴返回營地的時候也有遇到原地打轉的狀況。」陽一右手握拳敲擊掌心，「似乎是視覺上的干擾導致的，後來我不用眼睛看路就成功脫離了！」

陽一發出危險駕駛的宣言。

「地底的異常啊......。」總感覺不是什麼好徵兆......陽一邊吃邊想著。

聊天的時間意外過得很快，小小一鍋爆米花很快就見了底。

奈文已忘了一頭栽進古物之中的緣由。也許與不喜交際脫不了干係。但這段會話始終未刺痛哨兵緊繃的神經──也許與陽一不理解感情脫不了干係。是以他亦沒有批判陽一的危險行徑。

「……大概不會太順利。」

畢竟還沒開始探勘，就彷彿接獲誰人不斷發出的警訊。

「但希望您和我都能達成目標。」

末了取出手帕拭淨享用了此地不應有的美味的手指，再度迎視那雙盈滿笑意的眼睛。

「謝謝招待。」

「哇都這麼晚了！我該走了！」陽一偏頭確認時間，略感驚訝，原本只是出來吃個零食打發時間，沒想到竟是相談甚歡。

「也謝謝奈文先生陪我聊天！祝您接下來的一切順利、順心。」陽一站起身拍了拍衣褲，規規矩矩地向對方躬身，復又站直了身體對奈文露出燦爛的笑容揮揮手。

「期待下次見面！晚安，奈文先生，祝您有個好夢！」

奈文返以頷首。火光未滅，投下兩人的影子。

「晚安。金宮先生。」

轉身前，象徵學者精神的黑色小動物出現在腳邊。向陽一行禮問候。

超級感謝陽一中！！陽一和精神體都太可愛了，而且非常好聊……！

hoi_polloi: 也感謝奈文中！
其實奈文意外的貼心，聊天非常舒適！
雖然原本預計的精神體小互動沒寫到，但反而有交換到主線情報！之後主線有機會遇到的話還可以繼續對話

ray0628: 當然沒問題我隨時恭候陽一中………下次一定要嚕到貂（不要這樣

hoi_polloi: 有認識以後鼠條就會很主動去找人玩了！或是之後奈文中想對小活動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