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般的透亮,琴聲彷若最澄淨的冰川融水又過濾了千次,然後留下來的是最純的聲響。徒有水晶般的豔仍不是今晚最大的看點,能將水晶以繁複之姿態做現,將琴譜上的音符彷若具象化一般的雕成清晰的晶石,這可敬的技術才是令人佩服之事。略感遺憾的,是期待梁仁模為這些水晶再加上一點點的溫度。
以本場獨奏會來看,梁仁模如他在大師班的探討滿足了很多面向。首先是姿勢的直立,兩腳根幾乎黏在地板上少有放開。姿勢也多半是穩定,進而維持著聲音上的穩當,只有少數幾個特別強力的段落要屈膝蓄力,然後瞬間伸展肢體爆發出來。音色與速度有豐富的變化,也在多個慢速的橋段感受到他自己所說的投入性。剛換了琴的梁仁模,也顯見的在處理快速音群上與各種花式炫技更遊刃有餘,音色也更顯得細膩,我會用「幼嫩」來形容。但也可能是剛換琴的緣故,他的音量未若有預期的大。在一些情緒上的如歌處理,也感受到束手束腳,彷彿他還在適應這把新琴。
而梁仁模的這套曲目在現場聆聽後,會發現是個錯綜複雜的前後對照。
巴哈的組曲與泰勒曼兩首作品相對的「簡約」,但前者以舞曲為基底,卻自由描摹音樂之致志:後者則以冥想般的內核做彷若教堂的姿態,但不是德國的繁複哥德式建築,而有點赫爾辛基白教堂那樣的極簡之形狀。細膩優雅的音色變化,與穩定而清晰的聲部疏離是梁仁模在這兩套巴洛克曲目上的強勢發揮。而在巴哈,他選用較薄而更顯輕快的和聲傳遞類似舞步的遊蕩,但在泰勒慢卻是較為豐滿的共鳴製造下半場情緒的港灣。可惜這個港灣略顯的過淺,無法從頭到尾的處置情緒。巴哈的組曲則讓我快意無比,有著拱形般的祈禱、白皙的輕巧跳躍,速度不甚疾卻帶有一股快意。可用變化所做的凝聚,卻又讓人巴不得讓這時間永恆停滯。
巴哈的簡約與潔白天堂,則與接續的易沙意第四號奏鳴曲之暗深成為了反差。以悲劇性的暗色和聲展開深沉的旋律。另一個反差,則是在梁仁模巴哈的旋律線當中偶爾醞釀出的「聲樂」,與易沙意的「戲劇感」成為了對比。易沙意第一樂章的肅殺與令人咂舌的複雜度,被梁仁模用一種庖丁解牛的方式清晰剖開。第二樂章卻是連撥奏都感覺哀怨,整個樂章彷彿孤單述說什麼的事情,要用第三樂章的狂飆去灑落。梁仁模對易沙意的演繹是今晚最佳的部分,將詩意化為技術揉進音樂當中,讓原就困難的曲目在昇華生了一個階段。
自巴哈出發的聲樂感,引向了兩個相對的曲目當中不同的聲樂方式。《帕格尼尼魂》中藏了幾段義大利式的歌劇詠嘆調,《魔王》大隨想曲則是出自德文的藝術歌曲。另外的共同點是都很炫技,而梁仁模在處理技術性的層面絲毫不令人懷疑,跳弓、雙音、把位變換,或是多聲部的複合行進,那聽到是一個刺激。他神乎其技的,將這兩首聽起來就頭皮發麻的曲目,維持著同樣清晰的水晶狀聲響。魔王大隨想曲更是活靈活現的在達達馬蹄聲做出男孩的哭喊、魔王的誘惑與父親的焦慮。但挑剔的性格,總是會期待《帕格尼尼魂》中慢下來如歌的詠嘆調再唱的更情緒化一點,也是會感覺《魔王大隨想曲》在節奏上的緊繃能更衝一點點。但光是《帕格尼尼魂》那電光石火般的甩出音符,就叫人忽地想起去年這位小提琴家是怎麼征服國家音樂廳的。此夜的精彩,在於其如何以繁麗炫技,雕成耀眼的水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