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任務(8/11)
NSO開季音樂會《呂紹嘉、維多利亞.穆洛娃與N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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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又將是場難忘的音樂會,呂紹嘉帶來的馬勒第七號交響曲令人動容,令人著迷的為其叫好。儘管上半場有著難堪的一首協奏曲演出,但下半場是發自心底的為這個夜晚感動。
上半場以陳韻柔的《灰空微明》打開。我可以很清楚的感受的作曲家本人所述雨聲與灰濛,在樂團的整體音色上掌握的很好。但令人比較不解的是,這個部分一定要用逐步肥腫的不和諧聲音擴張?是否調性上也能做到,而不用特別用令人不安的聲響做出,是我對此曲的疑問。但整體的感受,確實能令人理解意圖。
西貝流士小提琴協奏曲這一部分就是令人失望的演出,幸好不是到絕望。樂章的開頭在呂紹嘉做出的銀軟海浪當中,穆洛娃拉開協奏曲的序幕。加厚樂句的尾音,做出語句的迷人起伏,配合琴聲的誘人,確實令人期待。但大概就三分鐘,這股魔力瞬間消失無比。穆落娃拉的確實不糟,但詮釋就是在平淡和枯燥的邊緣徘徊。他的音色在前兩個樂章有著穩定的美聲,令人想起蘇聯小提琴名家們(如歐伊斯塔拉赫)那種的厚聲,卻沒有他們所能帶來的衝擊感。整體的樂句處理的保守而木訥,連續的上行音符走的順,但非常疏離。音符變成了一個個音符,而不是一句音樂。偏慢的速度也令我掐緊大腿懷疑自己,緩慢的行進當然未能讓音符的時值獲得對應的延伸,而是進一步造就樂句的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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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印象深刻的,應該是第二樂章本來有一個如爬山然後登頂見到日出的橋段。但穆落娃彷彿連體力下滑都讓詮釋跟不上應有的盛大,原本應該興奮上山的處境變成了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爬上了山頂,連日出都不用看,先抓緊救命比較重要。第三樂章…不多提了,連原本的穩定度都失去了,樂曲本身的節奏動態就更不能期待。
呂紹嘉跟NSO 在協奏曲的展現也未讓人滿足。不確定速度到底是指揮還是小提琴家設定的,總之就造成樂團略微死寂。我能聽到呂紹嘉以盡可能的將西貝流士滾滾湧動的動機接續,但在太慢的段落卻力不從心,未能成功堆疊張力。但一些純樂團的部分,卻是有點燃起一些豐腴而飽滿的聲響。值得提及的,是前述開頭的音色海浪,完全如譜上的描繪而非常見的長線顫音。還有第三樂章開頭,定音鼓有力而清晰的演繹,回應譜上的「稍弱卻清晰有力的力度」。同時呂紹嘉對內聲部的挖掘也一直令人欣喜,能聽到很多細節上的處理。
上半場原本令人擔憂,彷彿連呂紹嘉亦不在狀態內。但這只是一時的,下半場的馬勒第七號交響曲《夜之歌》好到不行。去年我也曾迷茫於馬勒七繁雜而紛亂的音樂森林當中,但今夜在呂紹嘉有序而井然的處理,以及散發出的陣陣音樂情緒,這龐大的第七號交響曲,80分鐘之內竟將原本已然飄散的精力收斂回來,最終一同迎來昇華。呂紹嘉對於馬勒七的處理,整體來說是很明顯的自暗而明的一場旅途,如同他本人音樂會前所撰全文,是「夢魘」出發,「永晝」作結的路途。但這路途上卻充斥著無數的元素,或美或詭,或魔或聖,卻悉數在他的掌握當中。
這第一樂章是個從頭到尾的執著,呂紹嘉將動機幾乎帶染上了一層負面性的顏色。弦樂的下劈如哀嚎,尖銳的聲響充斥。銅管吹奏的進行曲帶領著往前衝,但彷若是因為執念的渴求才行進。即使是中央的弱音,亦如同魅影般的存在散發著引誘。那音色原本光亮輝煌彷若白夜,卻讓呂紹嘉在靈動的引導銅管反襯之下,使得後續的昏黃能若夕陽一般映出將逝的殘缺之美。而後他有力的說著「Do not go gentle into the good night 」,彷若看到這後面三個樂章的夜將會多令人著魔。在再現部的尖酸反覆出現過後,一連串近五分鐘的狂奔彷彿偏執一般的連衝,再再體現了呂紹嘉對於這樂團「執念」式的處理。
第二樂章的夜之歌開頭豐富而雜亂的樂曲群,彷彿多樣的生命卻吟誦著令人稍感不安的曲調。後台的牛鈴與銅管,生動的將山峰間的距離表達的透徹。然的聲響巨林,與煞地攤開的聲音巨幕形成了反差。在這裡,彷若呂紹嘉真的帶領我們在夜間登上阿爾卑斯山的草原。一點點的舞曲風格,彷彿眾人在草坪上起舞。有風聲與令人不安的生物鳴叫令人擔憂,卻也有天頂那片安靜深邃的夜空令人著迷。
呂紹嘉所言鬼魅狂舞的第三樂章,著實是個令人不安而膽寒的樂章。開頭那舞蹈的強烈,與游離於調性邊際的詭譎之聲,帶有一種難解的不安感。彷彿是古舊而怪異的小丑館一般,處處透露著一種不和諧,只是直視就讓人莫名想逃離。呂紹嘉將這個元素玩到極致,迫使聽者隨著樂團的古怪、扭曲的舞步前行。可這音色上的貴美豪奢,與華爾滋般的三拍,彷彿幽魂又是一個個舊時代的王公貴族,於這個朽廢的大堂中起舞。死者狂歡,生者卻在心中狂叫不安。呂紹嘉讓這魅影重重的第三樂章,以兩個不同的方式帶出了詭異的膽寒。
第四樂章的柔美浪漫,則讓人暫時退去不安。曼陀林與吉他清而亮的撥弦,與絃樂團柔美的聲調形成了反差。NSO今夜的絃樂團讓人憶起他們曾有過的輝煌,特別是在這樂章,呂紹嘉放下指揮棒以雙手撫摩過樂團,就出現了絕美的色調。彷彿以琴歌在述說一首情歌,內容是正對著皎潔的月色吟詠作為我愛你的替代。只不過這月偶爾的被烏雲籠罩,也被呂紹嘉拿捏除了一份不安去遮蓋。且隨著漸次的層遞,呂紹嘉讓樂團的聲音厚度做出了鮮明的遞進。
最後來到狂歡般的輪旋終局。這裡尤為難處理的,是如何在反覆又多樣的樂段中維持著高度的集中力而不會匱乏。儘管樂團此時稍落疲態,但仍在呂紹嘉更簡明廣大的手勢之下給出了令人振奮的終曲。呂紹嘉沒有讓每個部分都像是放煙火般的狂轟亂炸,也沒有過分小心翼翼的聚斂張力。該放的放,該收的收,一言蔽之或許正是如此。很像廢話,但呂紹嘉給予的音樂承諾,正是讓譜上多樣的元素,以恰如其分的方式出現。神聖的號角與鐘聲,節慶般的鄉野舞曲,兩者輪流的以鮮明的性格出現。但隨著音樂行進的逐步升溫,呂紹嘉讓這兩個屬性逐步的揉合。最終這個結尾,成為了一個受到祝福的神聖慶典。他不停推進音樂的上升趨勢,彷彿祭儀的隊伍在歡鬧中向山峰攀升。最終,我們在山頂之處迎來的耀眼的日出。
以這誠摯的,自暗而明的一趟漫長旅程,呂紹嘉除了在情緒上的變化令人動容,更像是一手舉著火炬另一手拿著放大鏡帶我們清晰地看路途上所有聲音的架構,這點亦引人入勝。他處理多聲部同時高唱或喊叫的方式令人佩服,儘管是(有點吵雜的)尖銳之聲,仍是明晰無比的知曉他的意圖。音樂的轉折鋪陳令人讚嘆,每一個段落的「個性」,不會有任何的模糊之處。要說可惜,也就是部分句尾可能顧及到樂團而收到略微混濁。但也就是一部分的畫筆沾染,整張名為「夜之歌」的交響音畫,仍是巨幅下佈滿了深色為主的多彩。
NSO下半場表現也尤為出色。除了前述已經說過的弦樂團喚回了曾經金黃的音色,已經非常足份的厚度外,銅管今天更是令人讚嘆。從開頭就是飽滿,處處秀著有力的肌肉,確實仍稍有放炮,但今天確實紮實而有力的撐完這八十分鐘的鉅作,更在最後獻上輝煌彷若天國之門的高歌。木管群亦不需多言,一直以來都是NSO的中流砥柱。尤要讚嘆的,或許是他們在第四樂章所能發揮出的室內樂感,記憶尤深。打擊之繁忙與成功亦不能少言,尤以定音鼓如重裝引擎有力的驅動,以及其他樂器添富的聲響令人欣喜。特別是那個牛鈴,太好聽了。
值此一場馬勒第七,完全擔得起「開季」一詞所需承擔的重量與期待。今夜,甚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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