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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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神靜矢一把抽出前一秒貫入追兵胸膛的苦無,同時矮身一腳踢在仍鮮血泉湧的傷處,尚且溫熱的屍身被重重向後拋出,狠砸在後頭趕來的兩名追兵頭上,拖慢他們的腳步。身後冷光一閃,對敵意敏銳的察覺驅使她瞬間壓低身體,恰好閃過本該斬斷頸子的一刀,赤紅的眸劃過一道寒芒,她就著對方自己送上門來的近乎零距離單手掐上脆弱的頸項,「喀擦」一聲仁慈地當場扭斷頸骨。
她停下來稍微喘一口氣,打量這些追兵的衣著打扮,微微蹙眉。
這些人穿的是些縫滿補丁或陳舊磨損的粗布衣衫,手持的盡是些銹刀、刀刃扭曲的廢劍、砍柴用的粗糙大斧等不正經的武器,身上找不著任何統一制式的配件或徽記,看上去像是群毫無秩序的烏合之眾。可他們明顯訓練有素的走位、一波接一波節奏緊密的陣列,甚至刀刀直取要害的攻擊手段,又不折不扣是一支身經百戰、隸屬於人的部隊。
『⋯⋯到底是誰要殺我們?』靜矢沉下眼,大腦飛轉思考的同時在空曠原野與民宅的屋頂之間跳躍飛奔,足尖熟練地避開所有可能造成震動或巨大聲響的落腳點——儘管她知道那沒多大用途,不一會兒又會有新一批追兵。她是近衛部隊長,這危急存亡關頭理應在少主身邊護衛,可霜內涯親口交代她殺出一條血路去尋找失蹤的霜內安良。她微微抬眼看向千百里外隔著漫漫江漢的自家封地;也不知道十月有沒有收到式神送出的求救信。
兵刃拔出的輕微金屬撞擊聲伴隨迅速靠近的殺意,不著痕跡地掠過她的眼前。靜矢倏然煞住腳步,藉著反作用力順勢向後空翻跳起,長腿化作勁烈刀鋒,不偏不倚踢在從上方撲來的追兵臉上。那人慘叫一聲,斷線風箏一樣飛了出去,她在半空中調整姿勢,落地時迴轉身體拔出綁在腿邊的苦無,穩穩劃開近逼身後的追兵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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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都是些不成氣候的攻擊,消耗她體力的意圖卻非常明顯。靜矢一面打退追兵一面計算自己的體力還能應付幾波這樣的攻擊——他們每一個實力都不差,可就只能這樣在他人的封地完全被動地迎戰,壓根毫無辦法。少主大人不知道怎麼樣了?公主殿下如今被帶到什麼地方?這樁事與雪宮家的人難道真的有關?太多眼下無法理解的疑問塞滿她的腦海,饒是那張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精緻臉龐也浮現一絲疲憊。
說遲那時快。
眼角餘光捕捉到視野邊陲飄落的雪白物體,乍看像雪片,而意識到那是剪裁作蝴蝶圖案的紙片時已經來不及了。沖天火光轟然竄起,捲著烈焰的狂風將天空都染成赤紅,星火飛灰吹亂來人紅褐色的長髮,一雙黑曜石般沉靜清澈的眼眸就在那兒,無波瀾地凝望。「小靜!」
「⋯⋯十月?」靜矢看著忽然出現的喔藤守十月,嗓音染上幾分訝異。「你怎麼親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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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介已經帶兵去保護少主了。」十月瞥了被自己的言靈術烤乾焦黑的荒原,眼底浮現短暫的落寞與歉疚。若非不得已,她實在很不喜歡傷害植物。
「這樣沒問題嗎。」靜矢將濺到刀尖的鮮血甩落,「我們封地那邊⋯⋯」
「沒問題。」十月乾脆地打斷,清亮明快的嗓音一如既往,清澄不帶雜質的眸光遠眺晨曦即將升起的東方。或許是因為平時作為翻譯機的弟弟不在場,她很難得地將所思所想清楚明晰地道出。「無論是哪一股不知名勢力⋯⋯或者是雪宮也好,都知道貿然攻打任何一個家族的封地,是會被視作挑起戰爭的叛亂行為。如果真的是雪宮做的,他們『和平』的招牌肯定掛不住了。」
「所以,對方的目標不可能放在封地那邊,空置防守也沒關係。」十月轉頭看向靜矢,目光灼燙,似方才她引燃的沖天烈焰。「他們的主意是把我們引到自己的封地外除掉⋯⋯或者說不是我們。是安良。」
革新者,或是說歷史的覆寫者,無一例外會成為既得利益者的眼中釘。此時此刻想除掉霜內安良的人肯定多了去了。
但是。
「他們為什麼要害怕?」靜矢偏了偏頭,似乎不太理解。「害怕正義。」
十月腳步輕快地踏過焦黑的土壤,沒有回頭。「壞孩子,總是做些需要藏起來的虧心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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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公主殿下的消息嗎?」
她們順著殺出的血路並肩往前飛奔。靜矢一刀斬落追兵的手臂並將他往後方踢飛出去,收腿落地時側過臉問道。十月凝神側耳,眸光霎時飄得悠遠,目光兜兜轉轉最後筆直落在前方。「——在靜之坂大橋。如果安良沒有把我給她的護身符不小心弄丟,式神的反應目前還在橋那邊⋯⋯少主大人的反應在宮城裡。」
「兵分兩路?」靜矢問道。十月明快地點了個頭,露出可愛的笑容。「收到——」
七月天仍然滲入骨髓的寒風撲面而來,雪宮氏封地裡少許沒有降雪的日子還是稍微讓她感到慶幸;倘若要在大雪中邊跑邊戰鬥,肯定得消耗更多體力。眼見大橋前佇立的巨岩方尖碑就在前方不遠處,靜矢繃緊手臂肌肉,三把苦無挾在指尖,正打算瞅準時機一瞬間從四面八方的追兵裡殺出一條血路——她身邊的十月卻猛然煞住了腳步。
血色從那張甜美乾淨的臉蛋倏然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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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靜矢困惑地回頭,「怎麼——」
她剩下的疑問哽在喉間。握刀的手用力攥緊,關節發顫,她感覺寒意一點一滴攀上背脊,血溫從指尖開始褪得冰涼。她看著有記憶以來十月就戴在頸子上不離身的夕陽色勾玉——能夠與她弟弟藤守充腰間那一枚拼成完整一塊的那半面勾玉——那紅霞般豔麗的色澤迅速黯淡下去,光澤消失,最後褪成消光般的漆黑。然後「喀擦」一聲細微的聲響,勾玉碎開了。
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雙胞胎是彼此的半身,兩個人加起來才是『一』。」
——「所以如果其中一方消失了,雙胞胎就變得不再是完整的,這個勾玉也會只剩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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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的剎那,十月忽然鬆開了手。無數張紙人形雪片般飛降落地前一刻,細劍般刺出的赤紅色光芒大盛,圍繞著她們——應該說十月——飛速流轉,刺得靜矢幾乎睜不開眼。一簇一簇綻放的豔烈紅光裡,紙人形們一個一個化作人的身形站了起來,白髮白衣沒有五官的女孩外表,頭髮絲兒像最鋒利的繩索順風竄出,爬上那一個個追兵的頸子環繞一圈用力收緊提到半空中。劇痛的哀嚎此起彼落,頸項割出深深的血痕,被切開的氣管冒著血泡,模樣極其恐怖,卻無法輕易死去。十月靜靜地轉過身,人偶們的髮絲將一眾半死不活的人拖拽到她面前,一個被迫仰頭讓她俯視的高度。
「喂、你們把我弟弟弄到哪裡去了?」十月歪了歪頭,嗓音甜美依舊,甚至刻意添了幾分撒嬌懇求;可那張情緒消失的臉龐沒有任何溫度,黑曜石般深邃的眸浮現驚人的暴戾冽氣。「吶、說嘛,我弟弟在哪裡?」
藤守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中睜開眼。
這個形容或許並不到位,因為他此刻完全無法伸手。他靠著冰冷的石牆勉強坐起,試著勉強轉動手腕,粗大麻繩的結嵌入肌膚摩擦的刺痛令他倒抽一口氣——動彈不得。他苦笑著下了這個結論。
「⋯⋯真是喪心病狂的綁法。這些傢伙平時肯定很擅長拷問囚犯。」他放棄掙開牢牢捆綁雙手的粗繩,就算放鬆身體,手臂肌肉被強行拉扯的疼痛依然清晰。不是單純的雙手反剪然後綑住手腕,而是雙臂向上反扣在上背部交叉再反綁,這個動作令他就算想從袖中滑出刀片來削斷繩索都做不到。
到底是多怕他逃走啊。充露出一個虛弱的淺笑,胸腹間累累刀痕尚未乾涸,幾縷鮮紅的血絲穿透暗褐色的血塊交織著淌下,他藉著微弱的光源回頭看向地板上怵目驚心的血泊——那些傢伙大概會很驚訝自己流那麼多血還沒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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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源」在他腰間搖曳,幾乎鬆落的兩個五花結繫著殘陽夕色的半塊勾玉,灼熱滾燙地貼在他腰側,熒煌的輝光是這座暗無天日的地下水牢唯一的光源,打自他們姊弟出生以來就不曾離身的這半枚勾玉,湧出空前絕後堪比太陽的熾烈能量。
他的姊姊應該正在他看不見的某處所向披靡吧——到目前為止都還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審視了一下這副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被劇痛撕扯神經的身體,乾脆放棄掙扎倒回冰冷的地面,無聊地想著「下一次疼到暈過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這般扯開嘴角,笑意苦澀卻帶點驕傲。
「真是可惜看不到姊姊『完全體』的樣子⋯⋯」他閉上幾乎撐不開的眼皮,靜默暗想;希望藤守十月、他的雙胞胎姊姊、他的半身,就這樣帶著他們全部的力量到少主大人身邊去吧。
「⋯⋯」
在感應不到絲毫時間流逝的深牢底部,再一次睜開眼,是被一門之隔的爆炸巨響與絕望的慘叫痛呼強行喚醒。巨大的元素能量狠狠撞上這道能量無法穿透的暗門,一次、兩次、三次——約莫第十次,厚重的門板終於出現一絲裂縫,充微微眯起眼,門外透入一抹熟悉到令他忍不住發笑的紅光。再一次,巨雷落下劈穿門縫,被「那一位」的言靈術牢牢封死的門扉終於轟然倒下,在落下的第二道雷霆裡化成了灰燼。
他笑著抬眼,直視逆光而立的那抹頎長身影,長袍下襬在豐沛的元素能量場內無風自舞,翻飛的瀏海下那雙殷紅的鳳目鋒利如刀,彷彿能粉碎目光所及之萬物。
充不是第一次看白神信介衝動慍怒地闖進某扇門內了。開會開到一半的大廳、少主的書房,甚至藤守堂的內室,上一次看見這樣的信介,還是他氣沖沖來找自己興師問罪。如果可以,他也想同往日一般回以慵懶帶著笑意的一眼,慢條斯理地說聲「信介,冷靜一點」——不過這會兒游刃有餘的人立場顛倒了。
「⋯⋯充!」
以暴虐的方式綁住手腕的粗麻繩被輕鬆削斷。身體一鬆,就連臂膀自然落下微微扯動筋肉,都令他疼得必須用力咬緊牙關才沒慘叫出聲。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子落入一雙結實有力的臂膀,信介低頭看向他的眼神罕見地不帶任何一絲不贊同、不悅、譴責或鄙夷,沉甸甸的焦急與震怒幾乎要將他的眼瞳燒穿。「充!充,你醒著嗎?你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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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信介擔心我到這副模樣,今天真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啊。」儘管氣若游絲,他還是改不了調侃這個人的習慣。軒眉聞言一擰,白神信介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儘管有些不情願,他還是取下右手中指的戒指放在掌中,掌心捂上他傷痕累累的胸膛,將戒指內儲存的元素能量直接灌入他體內。「⋯⋯這種時候別開玩笑了。你中毒了,你知道嗎?」
「嗯,知道。」充慢條斯理地答道。
「⋯⋯?」
充不只一次覺得信介被他的話驚得愣住的表情還挺可愛的——不過現在確實不是逗他的時候。這種事還是等安全回到自家封地再考慮吧。
「你記得我說過,雙胞胎不算獨立的個體,而是彼此的半身這件事吧。」元素能量流經五臟六腑,他虛弱的嗓音終於漸漸取回完整說出一段話的力氣。「也就是説,我和姊姊平時各自持有的力量,其實都是『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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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如果我失去力量⋯⋯姊姊所持有的力量,就會是完整的『一』。」他指了指腰間輝光熾烈的半塊勾玉,嘴角微微勾起。「我猜⋯⋯現在的姊姊,大概以為我已經死了,正在外頭大殺四方吧。」
「⋯⋯所以,你是故意中毒的?」理解狀況的信介回過神,眉宇深深蹙起。
「不完全。發現的時候,我確實已經中毒了,大概摸清了我的底細吧,知道我的御靈術做得到千里傳音,所以打算抽乾我身上的能量吧。」使力還是有些難度,充乾脆放鬆全身的氣力,全無防備地將羸弱的身子倚靠在信介的臂彎裡,笑了笑。「既然這樣,我乾脆順勢而為,故意不做任何抵抗,讓自己虛弱到體內留不住一點元素能量⋯⋯這樣的話,人在外面能夠幫上忙的姊姊,就能暫時得到全部的力量。」
「當然⋯⋯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是會死的。至於我什麼時候會死,倒是沒有考慮就是了。」
「你是笨蛋嗎。」信介罵了一聲,咬著牙,紅眸裡翻湧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不甘。「萬一我來不了怎麼辦?萬一我們來晚了呢?」
「這個嘛⋯⋯畢竟人在被動局面,某些事只能聽天由命了。」徹底失去意識昏死過去之前,充確信自己對那個被稱為死對頭的青年露出足夠真切的笑意。「但⋯⋯我相信你啊,搭檔。」
這個堂堂正正,在正義的道路上橫衝直撞因而處處碰壁,像個笨蛋一樣的人。沉穩堅韌、臨危不亂,只有在跟自己爭論地時候才特別衝動的人。他無比嫌棄這傢伙的不知變通,卻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挺有默契的人。
最不對盤、定義為死對頭,卻懷著能毫不猶豫交付背後的信任,同時被稱為「搭檔」的人。
他相信白神信介總是能斬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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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內安良最後抵達的地方是一處亂葬崗。
應該是這麼形容的吧——繞過宏偉莊嚴的宮城、無視那書有高潔歷史的方尖碑,再往更深處走去——要她形容的話,她會說那是歷史的既得利益者掩埋真實的墳冢,荒煙蔓草之下叢生的虛假。她看見遍地隨意棄置的屍骨,半腐的遺骸,頭骨的眼窩裡開出雪白的花。這片屍骨為壤、鮮血澆灌的花園,或許可比雪宮巡所謂的「和平」。
「⋯⋯是這裡啊。那些不信仰的人民被犧牲的地方。」霜內安良在距離前頭那人約莫五公尺遠的前方停下腳步,靜默環視,沉靜的嗓音不帶一絲半點情緒,像是客觀地陳述一個已知的事實。
「⋯⋯」腰間繫著大太刀的少女終於轉過身。金棕色的雙馬尾在臨海的狂風中翻飛,那雙無機質的湛藍眼眸一瞬不瞬地直勾勾與她對視。良久,少女開口,嗓音清澄而呆板,平穩得不帶半點抑揚頓挫,像某種被賦予行動指令的玻璃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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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該試圖知道這麼多的。」
「是嗎。」安良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又抬起頭,目光越過少女落在她身後砌疊山高的白骨。「首先,我不喜歡眼睜睜看著無罪的人死去。其次,我對假的東西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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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從何得知的。」雪宮初夏靜靜地與她對望,玻璃珠兒一樣缺乏活人生氣的眼眸清晰反射她的面龐,他看見那兩窩最通透的湛藍裡倒映出自己的模樣,擰起的眉梢透出濃重的惋惜喟嘆,純金的眼眸卻與之相反地湧起驚人輝光;她自異世而來,本就與這塊土地非親非故,因此她能毫不懼怕地正視赤裸裸的真實,沒有任何因果能成為她的把柄。
「我曾經的所學告訴我,亂世裡的利益糾葛從不允許『真正的獨善其身』存在。」安良深吸一口氣;她沒辦法告訴這些人她的故鄉日本東京,那個紅日高昇的國度也曾於千年前走過戰亂紛呈的歷史,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諸如這些天下霸主坐擁的江山,從來都是沾滿敵我的鮮血。
至少所謂的「和平」,絕非動盪之下也無波無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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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乎看見雪宮初夏那琉璃珠似的眼底閃過一抹困惑,一瞬即逝,她幾乎要斷定那是錯覺。這個缺乏自我意志的女孩,殺人機器一般的存在,就連自斷是非善惡都顯得多餘,又怎麼會去思考她的話。
「既然如此,為了姊姊大人,為了和平。」少女靜靜地拉開繫著刀鞘的十文字結。繫帶鬆開,閃著鐵紅色冷光的沉重刀鞘落入少女左手掌中,她歪了歪頭,說著抱歉的話,嗓音卻無一絲起伏,澄澈如最冷的霜。「我必須在此將您討伐。」
「不需要說冠冕堂皇的沒意義場面話。」霜內安良表情不動分毫,戴著手套的掌心掐了掐另一隻手的腕間。「我想,從雪宮巡邀請我們前來的那刻,你們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回去。」
——就算是明晃晃的鴻門宴,無論是哥哥、信介、充,或是她,誰都不是笨蛋。
可對於剛得知母親死亡真相的哥哥、還有從來只看著真實的她而言,唯有涉此深淵,才能更靠近真實。
不在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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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宮初夏拔出了比她身高的一半還長的大太刀。銀光烈閃,刀鞘無聲墜地,女孩擺好了架勢——正當她這麼想時,刀鋒已經逼至面門。
霜內安良絲毫不意外。儘管只見過一次,她對這女孩精湛的劍技記憶猶新——快得連反射動作都跟不上就能斬斷肢體甚至頭顱的高速居合斬,俐落乾脆、不帶狠勁甚至沒有絲毫鬥氣,只裹著純粹的冰冷殺意揮下的刀刃,刀刀直擊要害,稱其為「全大陸無人能出其右」絲毫不誇飾。這名少女擔起其「劍帝」之名,當之無愧。
那就是此刻要取她首級的對手無可撼動的實力——為此,她並非毫無後手。
她後撤一步,翻身跳開第一刀的攻擊範圍。初夏見狀,扭轉手腕收了勢頭,順勢旋身躍起,劍尖在空中轉了半圈,又從側方橫劈而來——卻在碰到她手臂的前方十寸處,像是被生生扼住一般忽地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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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預料之外的狀況,少女剔透的眸中先是浮現一縷困惑,目光定格在她臉上長達兩秒,直至不屬於天地的蒼藍色流光自足下擴散開來。初夏低頭一瞥,當即面色大變,迅速還刀入鞘縱身躍起,向後跳開至少三條手臂長。下一瞬,方才半路截住刀刃的蒼冰色雷光從女孩方才站的位置轟然綻放,沖天竄起——霜內安良的腳下不知何時竟生出了一枚足以籠罩她全身的蒼藍色新月印。
「⋯⋯不可能。」雪宮初夏盯著她腳邊,湛藍色的眸漆上一抹陰翳,危險地斂下眼。「你怎麼會持有凪原家血脈傳承的御靈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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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霜內安良不語,掌心灼熱滾燙的元素能量翻湧著拉扯全身五臟六腑,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都被古老術式的驚人力量所貫穿,倘若心志不夠堅穩,或許就會這樣喪失自我、甚至魂飛魄散——而這股能量甚至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她不禁暗想,那麼凪原優月所能駕馭的全部,說是毀滅性也完全不為過吧。
「⋯⋯聽說你的姊姊一直很想調查,我掌握的究竟是什麼力量。四種元素似乎都使用,有時候卻又使不出任何能量,甚至不能確定我是不是個異變體,對吧。」她平靜地攤開手,左手掌心裡刻著鮮紅熾熱的一枚新月印,熱鐵燒烙一般綻出赤紅的弧光。
「我現在告訴你好了。我的能力名為『複寫』。」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準備離開的那天,凪原優月說要送她的「護身符」。
不在着信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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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良,你複寫我的天罰吧。」
她準備回自家封地的那天,連日厚重壓抑的雨雲破天荒地裂了道晴空的隙,曙光穿過雲層撒落前院,躺在廊檐下的凪原優月一隻手臂橫在眼前,腰帶沒繫緊、衣領也不修邊幅地大敞著,藍黑色的髮流隨意蜿蜒散亂。慵懶的鐵灰色鳳目透過指縫瞥一眼多日未見的陽光,他撐起身子,若無其事地這樣告訴身旁的她。
「⋯⋯什麼?」那時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雖然安良不是凪原家的人,或許只能發揮出不到三成的力量⋯⋯」慵懶的青年歪了歪頭,腦袋靠在她的肩頭蹭了蹭,像是隨時都會再次睡去的懶散模樣,嗓音卻一反常態地低沉堅穩,不留一絲拒絕的餘地。「接下來的日子我不在安良身邊了,這個就送給安良當護身符吧。我想保護安良。」
「優、優月⋯⋯」她頓時有些無措,質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將凪原家代代相傳的這古老繁複的御靈術複寫下來是一回事,凪原優月這實在過分厚重的贈禮又是一回事。那股力量是他的根、他最後的底牌啊,怎麼就這樣借給她了呢。
「⋯⋯從前沒有安良的日子,每天都好無聊。不管是皇帝老頭還是其他家族的人,在想什麼、下一句會說出什麼,全部都看一眼就知道了。每天打著同樣的盤算,絞盡腦汁謀算那些一成不變的利益、或者和平,因為害怕我,就只敢遠遠地拿『罪臣之後』幾個字不痛不癢地壓著我。這樣的世界真的很沒有意思。」凪原優月身子一歪,自顧自地躺到霜內安良膝上。那一瞬間她的身子顫了顫,雙腿下意識地併攏繃直,卻沒有伸手推開他。
不在着信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可是啊,有安良在的世界,每天都很有趣啊。沒見過的數字遊戲很有趣,什麼都看不到就被安良打倒的武道也很有趣。把那些翻爛的史書全部丟掉,和安良一起找到的真正的歷史⋯⋯很有趣,原來世界是這樣啊。安良看到的世界,沒有粗劣的謊言編故事的世界,原來這麼清澈透明而且精彩。」
如果他的軍師在這裡,說不定會感動得痛哭流涕吧;安良默想。當初的她或許也沒想過,曾幾何時,那個一天要窩在床鋪裡十五個小時、說一句五個音節的話都嫌累、踏出家門一步就喃喃說著「好麻煩」,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勁,口頭禪是「我好無聊」的凪原優月,有一天會清晰地親口對她說出這樣完整的一段話。
「所以安良、我想報答你,也想保護你。」優月抬起頭,鐵灰色鳳目盛起案頭天光的斑斕日影,穩穩接住垂頭看來的她的目光。
不在着信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想跟安良一起去做。安良想做到的事,我也想陪著安良去做——因為那肯定會很有趣的。」
儘管他依舊不具備辨識度高的神情起伏,她卻在他眼底窺見荒原死地開出的日光,某種新生破土的熾熱滾燙,隔著相接的眸光全都烙在她眼瞳深處。掌心相互依偎的剎那,她感覺到他也同樣心如擂鼓,將所有無論能否言說的全都化作他為她刻下的那枚赤色新月印,飽含了青年從前半生的無期無盼裡甦醒的沸騰嚮往。
從今往後的命運僅屬於她,他無法同行、亦難以相護,又厭惡坐以待斃的無用祈禱。他盼他的力量能在一觸即發的戰火裡護她無恙,盼他與她、踏過那些個燃作灰燼的歲月往後,擁有哪怕一頁可以一同書寫的前路。
——我知道的、優月。
重要的友人想傳達給她的,她會緊緊攥在掌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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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着信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這股力量不是我的,是優月送給我的護身符。」掌心的烙印灼燙得幾乎要握不住,火焰、雷霆、冰霜,三種元素能量圍繞她腳邊的巨大新月印,剎那掀起的狂嵐將雪宮初夏纖細的背影重重撞飛,她的背脊狠狠撞上樹幹才堪堪剎住,撐著刀鞘勉力起身,與她拉開距離,沉默地瞧著這道她赤手空拳絕無半點勝算的御靈術。她想起姊姊說過的『還是讓凪原永遠作為歷史罪臣存在比較安全吧』,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區區一個複製的半成品尚且如此驚人,那麼凪原優月掌握的力量,或許遠在他們所有人的想像之上。
「⋯⋯」只會斬斷面前一切阻礙往前走的『劍帝』,頭一回在目標面前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