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曼谷街頭上，榊 昭二看著安娜塔西亞自然地從他手中接走他抽過的菸，跟著抽了一口後才問她：「妳好像很不屑那個叫做伊森的工程師。」

「我對他的唯一敬佩就是，他是這世界25%之一什麼都不會的純人類。」安娜又抽了一口，享受著煙從鼻腔和口中流動的感覺：「除此之外，我建議你不要問我對那個人的評價。」

「妳都在精神場罵完了。」昭二把手輕輕按上安娜緊繃的肩膀，精神觸肢像深海水流般包覆梳理著一隻鷹隼，直到她穩定下來：「氣成這樣，毛都炸開了。」

只有在打著任務名義時，他才敢這樣觸碰她。

「我不是小孩了。」瞥了昭二一眼，安娜塔西亞抿著唇把菸隨手捻熄，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裡：「還有，你進去那間房子裡時，我不相信你沒有察覺到什麼，你甚至立刻開啟了屏障。」

「瞞不過妳，」昭二苦笑，「但那瞬間閃現的精神能量太劇烈，連那個普通人都感到不適了，我不能讓妳完全暴露在那底下，你看連那個普通人的臉色都白了一下。」

即便抽完菸似乎有些放鬆，但剛剛那股奇怪的能量還是讓安娜頭有些脹痛，最糟的是現在外頭的光線和鼎沸的人聲也跟著參和進來，嚴重影響到她的副交感神經，這讓她又皺著眉用大拇指按了按太陽穴。

「你覺得那是什麼？」昭二在一間咖啡店的外帶櫃台停下腳步，買了兩瓶礦泉水，替她開啟感官過濾：「好點了嗎？」

「我進去時就覺得不對，彷彿有什麼透明的黏液在空氣裡走過的痕跡，還有一種──怎麼說。」執行任務時她叮嚀昭二不能妨礙她感官探查，但那種感覺沒有打算隱藏自己的行蹤，就如此堂而皇之地留下那些「異常」，這讓安娜懷疑是否有可能是因為伊森是個什麼都感受不到的普通人，才讓那股能量如此猖狂。

「像什麼被啟動了。」昭二把扭開瓶蓋後的礦泉水遞給她：「彷彿有什麼開始運轉。」

安娜塔西亞用水潤喉後又再次伸手想按太陽穴，但一隻溫柔的觸肢比她的動作更快地進入她的精神場中，輕輕按揉某道紊亂的氣流。

很快地，那種惱人的脹痛感就像一束黏在一起的絲線被捻順一般，從意識中消失無蹤。

雖然疼痛消失了，但安娜塔西亞卻白了身旁那個出手幫她的男人一眼：「要你多事。」

「安娜，我們是合作夥伴。」榊 昭二把還想替她梳理的觸肢收回，苦笑著看向自己沒有血緣的妹妹。

「打住，回到剛剛那奇怪的東西」喝過水的安娜向昭二做出了少說點的手勢：「你說是啟動，我倒覺得像是醒了。」

「聽起來沒有比我的『啟動』好上多少。」苦笑著，昭二苦笑著，本想自己收拾那殘餘的紊亂，但她卻先一步握住他拿著水的手，把那股躁意抹去。

「現在至少知道會對精神場產生影響。」安娜塔西亞抽出筆記本，潦草地寫下這個發現，又在旁邊加上幾個對不適症狀的附註：「至於那個愚蠢的純人類工程師，從他一點也不懷疑柯特‧沃斯的背景後，我就覺得他剩下的內容不值得我浪費時間了。」

「看來我不是唯一一個覺得柯特‧沃斯的背景乾淨得不自然的人，但既然如此，妳為什麼要答應他的委託。」

那種令人略略感到太陽穴突突跳動的噁心被抹去後，東南亞特有的潮濕和炎熱開始入侵他們的感知，榊 昭二開始有點想念柏林清爽微涼的空氣。

「這可是我無意間知道的第一手消息，幫柯特‧沃斯弄出這個背景的是蘇克瑪瓦蒂‧桑托索。」

「誰？」

昭二看著安娜塔西亞有些得意洋洋地開口。

「蘇克瑪瓦蒂‧桑托索是桑家掌權人的獨生女的印尼名字，她的中文名字叫桑靈脩，她父親印尼名字叫桑托索，中文名字是桑明德。」安娜盯著昭二恍然大悟的表情：「聽見中文名字，現在知道她是誰了嗎？」

點點頭，昭二示意安娜塔西亞繼續說，不讓安娜塔西亞講到盡興，根據榊 昭二和她相處了三十年的經驗，她肯定晚點又要一個人發脾氣。

「她媽媽是蘇哈托時代Hartono將軍的親孫女Kartasari，這種出身的，要幫一個沒名沒姓的黑戶弄出個背景，你覺得她會傻到捏個引人注目的嗎？」

「的確不會。」昭二在一間飲料攤前停下腳步，買了兩杯冷飲，然後將一杯遞給安娜塔西亞：「喝一點，免得等會又咳了。」

「感謝。」順從地接過飲料，他們繼續在人來人往的曼谷街道前進：「就算當時那個女孩只有14歲，但她應該已經聰明得知道，越符合一般人想像的背景越不容易被懷疑，所以柯特‧沃斯就成了成千上萬的淘金客其中一人──而且是比較幸運的那個，他淘到的不是一座金山，是整個東南亞的金礦。」

「所以妳是說，我們的委託人，事實上是東南亞地王桑家的獨生女？」

「嚴格來說現在已經不是了。」安娜塔西亞又啜了一口冰涼的飲料：「後期桑家已經開始將所有的獲利資產分批了結後投入更大更廣的網中，像是提前預知了什麼，開始退出眾人目光，所以他家現在名面上持有的土地減少，但在各國的投資是點狀的增加，既不引人注目也更加難以掌控。」

「聽起來他們有個非常厲害的經營者。」

「桑明德是個投資界的傳奇，Kartasari家的人脈更是遍布整個東南亞政界，他們當時聯姻就已經是轟動整個亞洲的大新聞，而他們的獨生女，蘇克瑪瓦蒂根本是挑著兩人的優點出生的孩子──」

安娜塔西亞把喝完的飲料握在手裡，冰塊碰撞時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似乎在想要怎麼舉例，等到他們又走過一個街口，她才又說。

「這樣說好了，這個小女孩10歲時拿著她爸給她的零用錢十萬美元，單壓了APPLE的股票，後來又在金融危機時再投大約30萬散進Amazon、石油和黃金，在她15歲時，她的投資淨利已經超過兩百萬美金，而且這還只是她父親和人閒聊時提及的部分而已。」

昭二點頭，表示自己可以理解安娜塔西亞想表達的意思：「希望這個有錢的金礦能把她賺到的零頭分給我們。」

「我想說的是，蘇克瑪瓦蒂是天才，有資源的天才。」安娜塔西亞語氣無奈但焦躁的情緒卻在與昭二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間緩和不少：「但現在這個有權有錢的投資天才注意到了母之瓶，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

「因為關於AI投資？」昭二一邊試圖猜測，一邊將安娜手上的空杯子拿過來。

「那她不需要網羅伊森，伊森寫的東西和那組叫做Abyssal的AI並沒有完全的關聯，但他正在寫的Nyth元程式，放上開源之後有幾個不起眼的評論都提到了一件事。」

安娜站在一個小店前，彷彿不經意地看著裡頭的商品，但餘光沒有離開過電視上關於東南亞科技產業的報導。

「我記得妳在飛機上有提過，似乎和R'lyeh這程式語言一樣。」

「嗯。」安娜塔西亞點點頭：「他們都以極快的速度適應了網路生態，好像是迫不及待地自我進化般潛入更底層的區域，不惹人注目，卻將觸角分布得更廣。」

電視螢幕閃動著，站在店外的兩人清楚聽見那個被邀請來的美國專家正侃侃而談。

『東南亞因其戰略位置和成本優勢，
已成為全球科技供應鏈的重要一環。』

螢幕上，從東南亞發散出了許多紅色箭頭指往世界各地。

「這麼說來，似乎──」

「安娜，妳覺不覺得──」昭二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麼，但安娜塔西亞仍繼續著她的話題。

「還有人說，當他在編寫這些語言的時候，有一種自己正在進行什麼儀式的錯覺，但他只是很普通的在輸入指令而已，但這個評論被後續的人當作迷因，反而被當成了笑話，我記得那個謎因似乎是說──。」

然後他們抬頭互望一眼。

「這些程式語言的發展和桑家很像。」

「Coding is calling」

04 < END > 02
▶ 中之話很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