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有線耳機的好處是手機掉下去的時候至少可以救一下
這次會去看一方面是因為追過原作遊戲直播,另一方面是因為周遭有在注意二宮和也的人,之前看《淺田家!》對他印象很好。不過看過原作的話,可能會理解我為什麼有點想像不來《8號出口》要怎麼改編成電影,它的遊戲機制很簡單,核心就是找出相同場景中不對勁的地方,滿八次就算成功。沒有劇情,其中唯一的人(?)物「大叔」也無法互動,就只有主角vs.異變。儘管如此,我感覺其實電影如果只有二宮和也直播自己玩《8號出口》的過程,應該也會有人願意去電影院看……
如果從電影需要建立「故事」的需求去看,很多電影添加的要素就會變得可以理解:
-具有時效性的危機:迫使主角需要在一定時間內通關,不能靠無限試錯,營造緊張感。例如主角需要去醫院決定是否留下小孩(女朋友打來的電話顯示外面世界的時間同時在流逝)、主角頻發的氣喘(異變空間內也有需要迫切處理的問題)
-從設定增加劇情:分手卻懷孕
-從感情堆疊劇情:增加背景故事(大叔),以及增加遊戲中可互動的角色(可以對話的小孩)
-能容易被理解的主角:增加主角的個性,例如他是個懦弱又不靠譜的男朋友;主角也需要經歷從玩家(第一人稱視角)轉變成角色的過程,在電影中最明顯的就是視角的轉變,角色需要改變成觀眾能輕易用第三人稱視角認識的對象
-故事的主旨:賦予異變意義/象徵
有關主角的氣喘:除了增加危機,我也有在想是否是為了填滿過於安靜的空間?當獨立遊戲需要拉長成三維的電影,特別是具有故事的商業電影,好萊塢教學101就是你不能讓你的觀眾無聊。如果電影從頭到尾就只有腳步聲,這就會變得像導演有獨特堅持的文藝片……不過同一方面,《8號出口》仍讓我感到導演具有一定堅持,在於沒有採用讓角色說出思考時的內心話來填補安靜,而是強迫使用「用演技,不是陳述」的方法傳達角色的想法
另外會讓人想說「拍得真好!」的堅持,也有像是運鏡的方法:長時間的跟拍鏡頭!利用空間的轉彎處巧妙地改變拍攝方向!
鏡頭(還是打光?):中間突出、周圍漆黑凹陷的壓迫感
打光:慘白的白光,還有女朋友講電話時的背景,後來透過打光(還有鏡頭拉遠?)揭露所在空間!
音樂的選擇:古典樂!結構具有不斷反覆但又充滿改變的〈波麗露〉就跟這個遊戲是一樣的!
以上這些要素的增加,都使得一個著重重複的遊戲,變成可以讓人享受的電影。但玩家心態還是會忍不住冒出來,像是主角尋找異變的時候會超快速地掃過去(看仔細一點啊!)
或沒有遵守看到異變就往回跑的規則(遊戲機制避免死亡的方法就是往回跑)
或沒分配資源(一次把水喝完)和沒帶補給(丟棄包包)
或不理會官方提示(給我注意一下小朋友!)
不過很玩家的部分也還是有,例如主角透過拍照進行比對(很普遍的作弊方法)、主角和大叔進行比對時的順序不一樣(不同人的解法不同)、看到自動販賣機立刻買水(補血)。還有主角選擇丟棄包包,該不會是藉著只帶輕量補給來調整遊戲難度的速通玩家?(想太多)
而遊戲和電影的交界處,我個人認為是在故事的主旨。從遊戲的角度來看,可以從遊戲本身究竟是要傳達什麼,去推測破解的方法。賦予異變意義,也使得遊戲的世界觀被擴充。從電影的角度來看,故事的主旨傳達出製作組想要觀眾獲得的內容,而在這部作品,它則是藉著這個機會去談論能夠與觀眾有共鳴的議題:日本社會目前面臨的是什麼?
若以電影中的台詞作為提示,這個空間很可能就是做了虧心事之人的「煉獄」。(先不談大叔和小孩的通關)要從這裡脫離,主角必須面對他的錯誤:他在電車上看到帶孩子的母親被辱罵,即使內心感到不舒服,他選擇戴上耳機靜音而非站出來制止。這件事不斷出現,不只是異變提醒他,他在接到女朋友電話時第一件事不是求救,而是懊悔自己的選擇。主角被放逐在狹窄的車站地下道反思自己的錯誤,事實上有種被放逐在西部草原被迫面對內心的味道,也跟走過救贖成長線的西部片英雄一樣,主角犧牲自己之後,他得到第二次機會
其實憤世嫉俗主角最初冷漠地看到犯罪發生ex.小鎮被打劫,感覺也很西部片
主角的另一個錯誤(心魔?)則是沒有戴套不是很想負責,從第一個異變是血,就很容易和生產聯想在一起。在置物櫃的嬰兒啼哭、冒出哭聲的詭異器官、小孩衝著女朋友的幻影喊媽媽,同樣也是主角恐懼的具象化。主角最初並沒有承擔的勇氣,感覺很想叫女朋友拿掉只是不想面對現實,他也說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當爸爸的擔當。他在異空間遭到的各種打擊都逼迫他直面問題,與小孩的相處則讓他逐漸理解當爸爸的感覺究竟像什麼。後者平衡了主角內心拿或不拿兩個選擇的比重,前者則在結局告訴我們,不論選擇的結果是哪個,現在主角生出了責任感和勇氣做出選擇
主角的兩個「錯誤」,事實上都和日本現代問題有關。主角不想站出來制止,其中一個原因是群體的氣氛並不容許他這麼做。他在電話中和女朋友坦白時說「沒有一個人要站出來」,而從觀眾的角度,也可以看到開頭電車上眾人的沉默壓迫感十足。大眾集體對孕婦和帶孩母親的不友善,實際也增加了主角不想有小孩的想法
電影在此傳達出了日本群體社會其實不是那麼適合生小孩的環境,在批判大眾不包容嬰幼兒撫養,其實有點鼓勵生育的傾向。以恐怖片來說,嬰兒不是陌生的題材。但本作的嬰兒恐怖和企圖平衡墮胎選擇的兩端,不是歐美電影的宗教愧疚感,而更多可能來自日本面臨高齡化社會問題,解法是需要更多新生人口。主角和小孩的互動,彷彿描繪親子間的相處將會很美好,「你保護他,他將來將會保護你」的台詞,更感覺可以直接放進催生廣告。不過這部電影同時努力想要保持自己的中立,因此在最後主角實際上並未說出自己的決定,留下開放式選擇
最能標示出主角改變的轉捩點,則是日本另一項危機:311震災。從響起警報到洪水湧入,製作組在刻劃海嘯的真實性在於汙濁的水色,以及主角在水將要滅頂時努力將小孩舉高,我好像真的有看過這種新聞……在那一刻感覺這真是日本會拍出來的電影。在二戰以後的日本電影,時常出現的是原子彈的意象或提及,例如《阿基拉》被摧毀的新東京,或是《無仁義之戰》片尾的原爆圓頂館。2011年後的電影,則是刻畫二十一世紀日本人在面對311震災的集體創傷,例如重新翻拍《東京物語》的《東京家族》(原作中主角夫妻來到的是戰後東京,《東京家族》的背景則是震災),二宮和也本身在《淺田家!》也飾演災後尋找家族相簿的攝影師。從影像中,日本藉此處理歷史上的傷痛
而在《8號出口》,製作組在想要拍出有藝術成就的電影、想傳達尖銳批判性的同時,仍舊給了電影一個有希望的結尾。日本人真的很在意別人的看法,主角在卡在地下道時,要等到快沒有其他解法才願意攔下地下道的另一個人詢問對方。這種壓迫性的人與人的距離,在主角獲得第二次機會後,重新回到電車上,必須決定要不要幫助帶孩子的母親。主角的猶豫久到我以為這部電影該不會就要這樣結束,傳達「日本的集體壓力,巨大到即使被異空間教訓過仍舊不敢」時,電影切在主角動身
這個點到為止的做法,一方面卡得有夠漂亮,另一方面也給了電影一個的樂觀結局:就像台詞中抱怨永無止盡在煩瑣的上下班消磨,即使面對這麼多壓力,即使世界看似在不斷重複,現況是能夠改變的。我想這部電影不只是在東京的地下道,在遊戲改編電影的方法上、在日本社會大眾所面臨的現狀,也設法在尋找一個出口
最後的題外話:電影的氛圍讓我感覺很熟悉,後來想想是サカナクション〈怪獣〉MV,尤其是女孩子的誘惑(那段我:是我想多了嗎???),〈怪獣〉原來是致敬《8號出口》嗎?(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