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覺到一場音樂會如此的跟國家音樂廳格格不入。外面雕樑畫柱的宮廷風格與內裡紅棕為體的大氣,竟壓不住艾馬爾用一架琴彈出來的現代。這兩個小時,逛的不是紫禁城的古玩珍寶,逛的是龐畢度中心內各種看不懂但從概念上就撼動內在靈魂的先鋒產物。
不論是上半場巴哈×庫塔格,還是下半場的舒伯特×庫塔格,艾馬爾都很有序的把這一拖拉庫龐大的曲目歸類成一組組。可能是音型的相似,可能是尾音跟起音的連結,可能是情感上的展延,但就是會有個順序排比性。艾馬爾好像在策一場展,分為兩部分。上半是巴哈以平均律曲集的習作方式,與《遊戲》中那種模擬孩童習作的詮釋,讓人想到無比的玩心感。艾馬爾就像是個孩子在鍵盤上彈奏,偶而規規矩矩的練習,中間卻偶爾飄去彈一些天馬行空的自我想像,但都跟練習的曲目能夠連結。聖詠與賦格,嘆息與前奏曲中的狂奔,不同的舞曲寫作範本與俏皮近乎胡鬧的演奏交錯出現。《遊戲》的概念被擴張,平均律曲集也被列進來這場遊戲當中。巴哈的平均律前奏曲裡各樣的曲種概念,配合著庫塔格《遊戲》被演奏的各具性格的短曲,進而讓賦格原本無染的規律也帶有或哭或哀的性格。
下半場則更像是庫塔格那些聽起來深邃、冷僻的曲目為中心,佐以舒伯特各樣舞曲。這些舞曲被艾馬爾用Yamaha鋼琴那種白卻可塑的音色,彷若全息投影的塑造了屬於現代的不可觸之複製體,卻又極為嚴謹而考究的重現了這些舞曲的概念。然後庫塔格的那些作品,則是實實在在存在於美術館內的創作,實質而可觸。或許不能「理解」,但卻能「感受」,去用聲音的直觀、收攏、凝練而造就下半場這一個展區,介於新與舊、超現實與現實之間的統合體。
這達成的成就,是艾馬爾那令人頭皮發麻的鍵盤控制能力。音色的乾淨、直訴,卻藏有百般音色的變化。他的節奏在巴哈上穩固,在舒伯特卻多樣。琴但整體琴聲之凝練,卻讓他沒用太過份的誇飾,卻也能在樂曲裡塑造足夠的情緒。這讓艾馬爾的鋼琴在情感上保持足夠的感染力,但鋼琴的聲學效果卻維持在極好的發揮。
不論是庫塔格有時收攏彷若鑽石般塌縮的收斂,還是巴哈賦格上的層層主題堆砌,還有舒伯特不同舞曲的三拍與色彩概念都能展現出來。艾馬爾就是將音樂廳的空間也納入他的計算公式,他算計著踏板的變化、手臂手指的力道和樂曲應有的樣貌,最後遞出來兩盤超絕拼盤。
艾馬爾兩道拼盤過後,上了三道好到不行的安可甜點小組合。布列茲不知道是什麼曲目,但一股強烈的秩序意志、在音色的張裂,游離於鋼琴與電子世界的方式就先是一次震撼。然後荀貝格的一套小品,卻是讓這個許多樂迷避之唯恐不及的作曲家聽起來彷彿人聲般的溫暖吟唱,調性外的曲調皆被化成了一種奇異的歌謠。然後是個Fxxxking unbelievable 的三個樂章,我沒聽清楚艾馬爾說是誰的作品,但卻是被他的演奏激的頭皮發麻。彷彿整個大地都被一片白所吞沒,極簡的音符放眼望去卻是無垠的純色。只有低語當中傳來的鐘聲,彷彿呼應著這其實現實。至極之前,只能無語。演奏此曲之後除了鼓掌,當下真是做不了其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