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髮少年今天居然親身出現，還提著一個野餐籃子，他沒到教堂露面，彷彿自顧自地走進他人庭園散步的高傲貓咪，施施然的走至樹下。盤腿坐在沾著些微冰水的草皮上，打開籃子、用手帕墊著夾了生菜、蕃茄和培根的三明治吃起來，一手拿著頁數偏薄的書，面無表情地閱讀。雖然他一直知道這裡有教堂，但在修女前來找自己之前，他都想獨自一人過輕鬆的日子。

　　現在沒有信徒拜訪，長著一雙雪白羽翼的悠閒修女沒有拍動翅膀，而是飄浮於空中、悄然無息的來到獲得「眼睛」的信徒身邊，理所當然的他能察覺到她的氣息，最主要還是那雙巨翼的存在感難以忽視。

　　「你在吃什麼？」
　　「三明治，『看』就知道了吧。」
　　「那你在看什麼？」
　　「法國作家的《異鄉人》。」

　　連番略顯明知故問的疑惑，仍殘留著前次見面的詭異氛圍，因此威廉的語氣不具一絲輕鬆或愉快的平淡。他不覺得這女人認識卡繆，就算對方從話中得到情報，他也不打算跟對方解釋卡繆是誰，因此決定簡短帶過。赤紅漩渦落在兩樣物質上，吸收了其中的資訊後，直接伸手拿起一個三明治，倏然裂出血盆大口模擬巨鯊吞噬小魚，將之整個吞下。

　　「這就是你們說的『好吃』嗎？」雖然她沒有味覺，以非人角度來說也解明不出何謂美味，還是興致勃勃的向知識廣闊的人類孩子問道。

　　「最好妳這樣吃會吃得出味道。」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書頁上，即使不抬頭去看，在自己頭頂晃動的影子也在告訴自己剛才出現了何番異樣。就連擁有味覺的一般人對同樣食物都不盡然發表相同意見，那對用難以相像的別種方式來收集物質情報的神之分身來說，無法分析出人類品嚐到的美味很正常，她們的「視角」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上的任何生物。

　　沒先對味道的事繼續發表感想，女子看著少年認真的側臉稍微歪過頭：「你為什麼要花時間讀書呢？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內容了，不是嗎？」

　　對方說的事，自己當然有經歷過，還是從糟糕的體驗開始。那時他特地跟上駕車進城裡添購物品的傭人，為的是新發售的推理小說，他沒多少警戒，手剛碰上書的瞬間，「眼睛」就自動閱讀起來，將他打算留到晚餐後的樂趣從頭到尾放映一次，害他失去買書的衝動。儘管感到生氣，但很快他又想到這樣是否能直接讀完其他書，於是在書架前拿出感興趣的書籍直接讀了一遍，資訊瞬間呈現在眼前時造成的細微混亂和時間被大幅節省的便利，也讓他學會了在碰到自己想慢慢讀的書時要記得閉上「眼睛」。

　　「就是為了『花費時間』啊。」他翻到下一頁，「每件事都能瞬間做完的話，人生會變得很無聊吧。」

　　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這算不上是大徹大悟，只是在喜愛冒險的個性上，加上一部分想自己完成的願望而已。

　　這時，他們都聽見從教堂前方傳來幾下呼喚聲，接著那聲音繞來後方便成了一道充滿喜悅的招呼聲，一名和威廉年紀相仿的少年向修女道午安，露出媲美午後陽光的笑容，開始說到今天來教堂的原因。待話題暫停一會後，少年主動向坐在樹下的威廉打招呼，從來到這裡後就沒抬起過的燦金看向對方、若無其事地露出禮貌的虛假微笑。半年過去，他尚未完全習慣在擁有「眼睛」的情況下跟其他人說話，但想到自己必須學會處理對話中的情報，也是時候跟城裡的人打好關係了。

　　一方面，他很清楚自己和以前有所不同的、偶爾想迴避互動的原因是什麼——他的視線落到書頁上。

　　作為能看見世界和克莉砂塔其背後真相、從英國搬來德國定居並躲過所謂戰火的人，擁有跟其他人不同的記憶和生活，自己在各方面來說也是異鄉人。他跟書中主角莫梭最大的分別或許就在於他不愛自己的父母和妹妹，即使他們被縫起來悽慘死在自己面前，他都無動於衷，不，正確點說，他為沒了家人的束縛而感到無比的興奮。

　　當世界上的人表露出來的親切和關愛都能透過「眼睛」分辨真偽，人們便成了分明的光影和暈染的灰階。邪神降臨的副作用之一，被篡改的記憶並不會替換其原本的人格，就好比他的叔叔伊利安天生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濫好人，才會無條件接納他這個在外地無依無靠的侄子。

　　這種四處宣揚的關愛精神和虛無的戰火帶來的折磨，讓大部分人都試圖從置入的假希望，和新添的政策當中尋求最好的變化，然而在他眼裡看來就像覆上一層能看見縫隙的新皮膚。他們為了生活而營造的氛圍和善良，無法完全與底層的血肉並行，上次被修女說的乖離也類似如此，差別在於他是將充滿好意的臉皮隨便黏在自己身上並忠於自我地切換，稍微塗上一點鮮血、肉片、皺紋和弧度讓它看起來煞有介事。他偶爾會對進入「眼」裡的他人的現實感到不爽、無奈和無聊，所以想要滲和，想讓這些善意變成信手拈來的利用價值，令那些新皮能多一點更像人臉的痕跡。

　　這也是一種「打發時間」的活動，就這方面來說他跟好奇人心的神明一樣，但他曉得何謂有節制的罪和無邊際的惡。

　　他將讀到最後一頁的原文書闔上，也許他也渴望著自己的最後一天會有眾人的怨喊好填滿孤獨，又或者讓所有人成為自己的朋友而非對立的仇人，使龐大的友好人體佈滿貪婪的空洞。

　　一隻銜著野餐籃表達友好的貓，在教堂的陰影下對普通人類笑得親和又熱情。

今天的我也剛好讀完《異鄉人》，寫完前一篇之後就打算寫一點小後續了，剛好這幾天跟AI聊天聊到威廉會讀的書，赫然發現威廉的境遇也很適合異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