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難得的神清氣爽。
艾爾文.史密斯看著窗外,連天氣都是好的,讓人覺得留在室內多少浪費了,站起身,有這個念頭就出門吧?快速整裝、隨手拿了個空提袋,嗯、除了腦袋清醒外,連呼吸都覺得清爽。
一路都沒遇到人,來到街上,筆直往前走吧,腦中的念頭也異常輕快,張大雙眼,踏過幾條街後,就看迎面來了一個人。
「啊、團長,今天放假嗎?辛苦了。」
「喔、嗯,謝謝。」
幾句交談後,揮揮手,看對方抬起手、拳頭放在胸上。
嗯,真有禮貌,話說,他叫我什麼?
走幾步後,才意識到對方叫自己一個陌生的稱呼,絞盡腦汁,那是什麼綽號嗎?
回頭問也顯得奇怪呢,這樣想著、念頭一轉,其實等一下也會遇到其他人吧?再開口問就好了。
心情又放鬆了下來,浪費這樣好天氣和好心情就可惜了,再次漫無目的,就看前頭的商店,爐子上的食物正香。
忘記帶錢包了、摸口袋,
店內揮舞鍋鏟的廚師剛好對上眼,對自己招招手。
「啊啊、分隊長,幫我試試新菜色吧?」
莫名接受招待,艾爾文看對方拖著義者肢,從鍋子裡撈出肉塊,那可是很珍貴的食材。
但無論如何感謝的吃完、還裝模作樣給了評論,聽對方說天氣越來越冷啦,腳也越來越不聽使喚了。
「⋯⋯還好還能騎馬,哼哼,參加調查兵團也是有好處的。」
調查兵團?對了,不管是團長或分隊長,都是職階的一種。
自顧自的滿足於自己的發現,離開店家後,所以,自己是軍人嗎?
低頭看看雙手,那微妙厚實的掌心、反覆鍛鍊下留下的繭,軍人啊?從以前就很討厭打打殺殺呢。
將所有的東西消滅掉能換來什麼呢?一直對此感到疑惑,畢竟、那樣輕率的殺掉什麼、消滅什麼,也會讓什麼都無法留下。
看樣子、他們認錯人了,艾爾文得到結論,點點頭。
不管他們認錯的是誰,都感謝他讓自己飽餐一頓,
謝啦團長或分隊長,忍不住笑了,摸摸下巴的鬍渣,興沖沖出門忘記整理儀容了。
走過幾條街後,看眼前的主幹道上正行走一列車隊,上頭裝載看來平滑光亮的結晶,穿著制服的士兵列隊、少數人騎馬,指揮路上的行人,看到自己時,貌似帶頭的士兵又行了拳頭放胸前的敬禮。
學著回禮,看士兵們交談起來,隱約聽見巨人實驗之類的詞彙,還有兵長⋯⋯
這個軍階就有點陌生了,歪頭,看隊伍遠離後,隨口和身邊的人聊天。
「那可是發光石,很珍貴啊,比起燒火吧,有那個東西夜間真的方便不少。」
「是嗎?」隱約記得,自己房內好像放著一個內含相似石頭的提燈,出門時沒想過那是什麼、還以為是哪裡來的裝飾品。
陌生的東西莫名的多,感覺到現實和自己以為的有所落差,艾爾文和陌生人對話完後,好吧、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遺落掉什麼。
該回住所尋找嗎?但好像還沒到妨礙現狀,
遲疑的看看天空,不、煩惱留在明天吧?
微笑將內心的疑問忽略不看,艾爾文持續走著,帶著微笑。
***
「你說團長不見了?」
「你則是遇到團長?」
里維·阿卡曼,調查兵團內所有人懼怕的兵長、特別班負責人、最近忙於巨人實驗和新兵訓練,導致臉色和脾氣都再更惡劣更壞的男人,站在執務室門口,瞪著狼狽的士兵們。
巨人研究還算順利、但畢竟事情過多複雜、外加和巨人有關的事幾乎是一個接著一個每個都不好解析,漢吉口氣疲倦的說之前艾連實驗時問題也很多,不要太在意,照顧艾爾文比較重要。
想要照顧、但沒想到這天早上完全不見人影,破門後發現他根本不在房內床上,拖著實驗多次、早就疲憊不堪的身體能去哪裡呢?里維很快就抓了不少值班的士兵來問話,長這麼大的人竟然躲過許多站哨的人,唯有剛結束休假的約翰,一臉困惑的表示在城內和團長有過交談。
「當時我只有打招呼,沒講幾句話啊⋯⋯」兵長有種隨時會撲上來、痛扁誰的狠樣,立正站好,雙手夾緊身側,還好被揍這件事也逐漸習慣了,來吧、別打斷牙齒就好。
「回憶一下說了什麼,哈哈哈,里維你不要這麼兇啦!約翰快尿褲子了。」漢吉被從被窩裡挖出來、精神還有些渙散,艾爾文畢竟是大人了,里維對他不見的焦慮也太過頭了。
「我和團長說了休假嗎辛苦了之類的閒談、呃,真的、真的只有一兩句招呼!」
就算一起出生入死,約翰比不覺得那些神經百戰的長官能用夥伴或朋友之類的態度面對,而且艾爾文團長可是會自己衝出去送死的狠角色。
全部都是瘋子!要不是都死到不怕死了,一定會選擇回家養老。
「那他回你什麼?」
「謝謝?」
說完後約翰緊閉雙眼,等待拳頭或飛踢,等了一會兒,發現什麼疼痛和衝擊都沒有,張開眼,看漢吉一臉愉快的看過來。
「欸?兵長呢?」
努力不讓聲音過於顫抖,看眼前的長官聳聳肩,指了走廊的那一端。
「走囉、去找人了。」走廊那端早就不見人影,約翰想著撿回一條命,卻看原本笑容滿面的漢吉收起笑臉,也滿是殺氣。
「欸?」
「對里維來說,沒有比找到艾爾文更重要的事喔。」眨眨眼,漢吉揮揮手,「去把里維班的人都找來,今天的任務只有一個。」
「是?」
「找到團長。」
就如自己所說的,長官們都是怪物,無論是殺氣或各種瘋狂。
能統御這些的、只有那個瘋子團長呢⋯⋯
***
「所以、你在找路嗎!這位⋯⋯士兵先生?」艾爾文原本打算天完全黑之前,不去思考其他,卻在已經往郊外去的道路上,遇到穿著制服的士兵。
「啊啊、不小心迷路了。」 「是嗎?但也說不清楚要去哪裡呢⋯⋯我對兵團單位也不太清楚。」對保衛家園的士兵該禮貌友善,艾爾文想起某個聲音、那應該是父親的殘像?
「不過放心,我會盡力幫忙的。」
父親⋯⋯隱約感到疼痛,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不適一閃而過,皺眉,手壓住太陽穴揉了揉。
「還好嗎?」對方很細膩的察覺到自己的反應吧?看那張臉上滿是憂慮,也許是明確的關心讓人安心,異樣感減輕不少。
「啊嗯,謝謝關心,其實我今天醒來一切都好,頭痛也⋯⋯一下就消失了。」剛剛的刺痛像是騙人的,艾爾文微笑張開手搖晃兩下,「不然,我往住的地方去,看能不能順便找到你要去的地方?」
「不了,不打擾你的興致,我先跟著你。」
對方的口氣滿是命令感,不容質疑,士兵都這樣充滿威壓嗎?
既然如此,就帶著對方走吧?艾爾文往前行走,可以聽見身後、軍靴發出的喀喀聲。
好像、更加安心了。
笑出聲,回頭看對方不理解的眼神,聳肩,回過頭後,雖然依舊往前走,卻放慢腳步。
兩人從一前一後到並肩,艾爾文低頭看士兵的頭也微低,
頭上的髮旋異常眼熟,嗯,一直很安靜不像自己的個性,想了幾秒後,清清喉嚨。
「咳、所以,您叫什麼名字?」
「哈啊?不需要敬語,我比你小。」
「我叫艾爾文。」
「喔?」
「艾爾文·史密斯。」
「喔。」
看樣子對方沒有交換名字的意思,只是微抬頭看過來,好吧、也是有不想過度深交的陌生人吧,更何況是士兵。
啊、不會是逃兵吧?打量對方身上的軍徽、和看起來滿是傷痕的立體機動裝置。
「不是你想的那樣、艾爾文。」
「欸?我什麼都沒想⋯⋯」 對方深邃的雙眼不容欺騙,艾爾文聳肩,假裝毫不在意。 就算是又如何?沒有武器在身,身上只有一個空提袋的自己,不被殺掉就很好運了。 念頭轉來轉去,不過,內心深處也莫名相信對方的話,大概,是因為今天一切都很好吧? 一些好運的際遇、和一個滿是荊棘的年輕士兵,真是,太有趣了。 開心咧嘴,看對方皺眉,
好吧好吧、走吧。
***
「你要去哪裡、我都會無條件的跟隨。」
「真是、讓人信心滿滿的救贖。」
是氣若游絲的回應,但里維知道艾爾文知道,所有開口的承諾、都是真實的。
四周是燒掉什麼的焦臭、地上多了許多黑色的窟窿,遠方的士兵吶喊,敵方的飛行器和船隻都殲滅了。
戰爭再進行下去,都分不清楚誰是惡魔了,里維聽見艾爾文無奈的輕語,無數次了無數次了,原本以為帶大家送死是最後一次,但不是喔,人類的惡鬥惡意不會停止,里維盡量讓艾爾文自言自語,那是自己私心造成的後果。
讓他死是私心、讓他活是私心,里維看早已經習慣巨人之力的艾連從高處落地,那孩子也滄桑不少,就聽他隨口一說,好像、能讀懂自己的情緒。
放棄思考就好,里維將刀刃插回腰間,伸手抱住彷彿要消失的男人,那貼在耳邊的溫度和飄渺的笑,至少,比接近死亡的冰冷溫柔。
不希望他死去,
里維雙手緊抓,聽艾爾文低聲說道,放心吧,還活著,還在這裡。
「我已經夠少回應你的願望了,既然里維已經替我做過無數次殺人殺巨人目送人送死的蠢事,那、完成你一點私心,也是應該的。」艾爾文感覺那雙手拉扯出許多無法說出口的情緒,其實自從以巨人力量的繼承者甦醒以來,兩人能好好說內心想法的機會就少了,世界這麼混亂、接踵而來的戰事這麼多,里維無論如何都是重要的士兵資源,看他奔波於新兵訓練、和漢吉改良武器,艾爾文也不忍心要他再多做一點、像過去一樣陪伴在身邊。
其實,站在血腥之上也沒什麼壞事,像催眠般的思緒在腦中縈繞,至少,肢體不再殘缺、也不擔心成為軍團的累贅,在被巨人單方面屠殺的世界裡,有了能掌握力量的機會,比起被踩死燒死殺死的人們,真是、幸福呢。
想像世界的模樣是種幸福,成為抓握他人生殺大權的人,也是種幸福。
里維並沒有漏看艾爾文沒藏住的瘋狂笑臉,那股不安感,直到一次擊落飛船後,艾爾文選擇一腳踩爛倖存者,那從巨人身軀走出的男人,冰冷的毫無情緒。
***
所以,艾爾文無論是遺忘、或只是彆扭的想演出逃走的戲碼,自己都會跟著。
里維看雙眼閃耀著光芒的男人,不時對眼前的花草感到驚艷、或隊才舖到一半的鐵路感到好奇,聽他感興趣的說道原來王政也會做些有趣的事,是啊,現在的王、和洗腦所有人、只想躲在牆內等死的王不同了。
那倨傲的年輕女王、和軍方的代表竟然能平起平坐,過去以為單純是作為魁儡的存在,但經歷這麼多、又曾經在調查兵團內打滾的女性,閃閃發亮的讓人感嘆未來還有期待。
「不只是你看的這個,港口,也已經有船了。」男人所踏的土地,過去是巨人佔據的地方,也許他連巨人圍繞在牆邊的事都忘了,看他幸福的、踏在所有人犧牲後換來的自由道路上。
正因為是巨大的犧牲,所以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里維感覺到不愉快的頭痛感,看艾爾文轉過頭,擔心的看過來。
「還好嗎?抱歉,我一直很吵。」
「你的確有夠吵的。」
「哇啊,真傷人呢。」
「抱歉啊,我本來就不會溫柔對待別人。」
「是嗎,但我覺得你很溫柔,我也有自覺說的話很無聊,但你還願意聽。」
「艾爾文,我答應過了。」連承諾都忘了,但只要自己單方面記得,就會固執的完成你所想要的,對了,其實當時約定好要殺臭猩猩約定還沒實踐,有機會,會把那個醜頭砍掉。
「是嗎?聽起來很可靠。」大概是軍人身分的誓約吧?對要保護的人民溫柔?但總覺得和印象中的士兵很不像。
微妙的親切、但臉上的表情明明就很兇惡,艾爾文突然想到什麼。
「對了,你說港口?」
「是啊,海,要去的話,我可以帶你去。」自從第一次去看海後,之後去的目的都是為了驅趕島外的人,
艾爾文那雙因為海閃閃發光的雙眼,也因此逐漸失色。
那就真的去喔?不要騙我?
「我從來沒騙過你。」里維往前走,改領著像張白紙的男人,兩人走了一段路、來到新設立的車站,里維很快拿到通行證,看艾爾文滿心期待的跳上車。
就這樣吧?去到遙遠的那一頭,直到海島盡頭、或真的走出去、到世界的另一頭。
就算自以為踏出牆了,但還有很多東西沒看啊,和車站的人要了水和食物,里維將東西塞進艾爾文手裡的空袋子,看他像個孩子出去遠足似的,對於比馬背上舒適許多的旅行充滿期待。
驚訝改良型的馬車跑的飛快,里維想著還好以任務為名要求車子裡只有團長兵長,不然這樣吵吵鬧鬧的、被人知道團長浮躁又像孩子的模樣,要怎麼風口就頭痛了。
「對了,反正還有一段路程吧?你要吃東西嗎?」艾爾文把裝在提袋裡的食物拿出,隨手塞在滿臉愁容的男人手裡,對方雖然說迷路,
卻願意推遲回程,反而陪自己到更遠的地方去。
有種被重視的感覺,比起早上時高漲的情緒,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的出現反而相反的、讓自己逐漸冷靜沉穩下來。
並補討厭這樣的感覺,很安心的、放心的。
***
「──兵長,辛苦了。」隱約聽見穿著軍服的士兵、對先跳下馬車的男人說了什麼,因為一路搖晃,艾爾文有些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坐起身,就看男人探頭進來。
「下車吧,我已經說好了,回去就坐相同的車。」
「真的很可靠啊。」連忙爬出馬車,但瞬間,艾爾文停下動作,張大雙眼。
藍色的一望無盡,那出現在出本中、用了無數形容詞、表達了萬物之母、生物源頭的神祕景色,曾經憧憬著的世界樣貌,原來、是這樣嗎?
那帶了些暴躁的水花拍打聲、和迎面而來的風,讓空氣中瀰漫難以言喻的氣味。
心跳聲、呼吸聲、興奮感,是渴望的答案終點、也是夢想的實現。
內心激動不已,艾爾文邁開步伐,看著反射陽光的細沙,一腳踩上掀過來的浪,那純粹的藍色、搖曳的水色、還有浸濕後、肌膚些微的寒冷。
「滿足了嗎?」里維看那雙淡色眼睛裡滿是情緒,往海的那頭又踏了幾步,身影在水中搖搖晃晃,那不久便被海水淹沒半身,接近在海中漂浮的男人,臉上藏不住愉快。
是曾經看過許多次,毫無雜質、屬於艾爾文史密斯的快樂,里維想著海一點都不有趣、又髒又濕又黏的,外加留在身上的水都有股奇怪的氣味,但還是追隨著艾爾文,往海的深處走去。
和身材高挑的他不同,自己很快就會滅頂,苦笑著想,好吧,至少這個距離還游得回去,艾爾文這傢伙就算沒了記憶,也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吧?
嘗試著伸出手,也真的被抓住了,里維已經踩不到底,隨著海浪和抓住的力度,往艾爾文懷中撞去。
「既然如此,逃到更遠的地方吧。」
里維。
驚訝他叫自己的名字,慌亂從他雙眼中找尋什麼,也許他是突然想起的、也許,只是開個彆扭的玩笑,假裝什麼都不記得。
米卡莎在遠處監看著,看兩個人在海中載浮載沉,一個大浪拍打,很快、不見人影。
是真的不見了。
***
里維沒想過可以逃多遠,至少那個島,已經小到無法藏匿兩個人。
但世界這麼大不是嗎?艾爾文的耳語像詛咒,兩人真的逃了,越過海洋、偷渡到陌生的船艦上,躲過人群、往內陸走去,既然世界很大,就一路走下去。
島上、仇恨、甚至巨人之力,反正消耗掉時間旅途就結束了。
「十三年,可以看多少東西呢?」艾爾文手貼在自己下巴邊,和他逐漸濃密的鬍鬚不同,原本就少毛的自己連鬍渣都不會長。
他耳邊的鬢髮白了不少,手貼在他耳邊輕輕撥弄,巨人的壽命啊,對於將生命奉獻給兵團的人來說,能活到四五十歲好像也不太虧。
「那之後你就自由了。」
這樣的話啊,聽了就生氣,里維瞪著總是自說自話的男人,是啊、真感謝呢,如果講到自由,為什麼不在把自己從地下街撈出來後就給呢?
其實艾爾文有給很多機會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地上的住民權、無數次的離開調查兵團機會,甚至調查兵團被王政宣布解散時,帶著那些小鬼逃走躲藏、或一走了之,都是選項。
還有現在,他根本沒強迫自己離開那座島,當時只要稍微用力一點,或乾脆旅行兵長職責,把他抓回王城就好,雖然兵長也是爛缺,但有屋頂的房子、柔軟的床,不需要像現在一樣,時不時露宿荒野、躲躲藏藏又要習慣天氣食物等變化。
十幾二十歲時就算喝髒水也無所謂,但三十幾歲嘛、還真有點吃力。
「你說的真輕鬆呢,等到你死了,巨人不知道跑去哪裡,這個世界又要亂一陣子了。」
「反正哪一條路,都離和平很遠啊。」
「而且啊,我都不知道身處哪裡了。」
「那就有點糟了,壽命快終結時,要把你送回去才行。」
「回去還要被當成戰犯吧?隱匿巨人?」艾爾文的手改在自己臉頰邊滑動,兩人最近對話的距離,好像越來越沒邊際了,里維眼神飄移,那一條線、兩人不曾嘗試越界。
話說,過去至今,艾爾文都停留在曖昧不明的狀態,無論是對自己把他喚醒、跟著他逃走,任何決定,他都抱持著無所謂的態度。
或者說只要停留在現狀,就不需要多加思考、或被戳破什麼,里維毛躁的將他的手揮開,站起身。
原本只是因為夜晚寒冷,稍微靠近了些,艾爾文看里維丟了木柴進火堆裡,兩人翻過一兩座山後,已經能看見遠方的燈火。
再幾天、就會進到城鎮內吧,能藉此補充些食物和刀具就好了,想著幾天前在路上遇到的旅人,在離開島前,艾爾文就試著學習大陸上的通用語,沒想到勉強能和一些人溝通換取情報。
比起老化帝國的僵化,那是很大的自由城邦,
也許,會有嚮往的自由吧?
「啊、里維。」
「幹嘛?」
「如果我說現在,你把我綁回島上,一切都還來得及,也許你會拿到豐厚的獎金、得到所有人英雄的歡呼和諒解,然後,你可以藉此得到自由,反正沒有我的束縛,調查兵團對你而言應該不重要了吧?」
「你是哪來的自信說這種話?」
「嗯,一點自信都沒有,但以善意的提議來說,是個好建議吧?」
「我寧可你說一些沒有邊際的話,或者乾脆說要毀掉世界。」
「我逃走的那一刻,就是在毀掉世界喔。」
「你只是變成一個懶惰的懦夫艾爾文,真要毀掉什麼,你要做的是變成那個怪物,至少踏破幾座城。」
那是艾爾文很喜歡的,只是為了思考和尋求思緒方向的對談,當然,如果交談到後來,他覺得自己的話是好建議,那也許會毀掉肉眼可見,遠方的城市。
「好建議,那還真的變成惡魔了。」 「是啊,你本來就是。」
惡劣一點,就如同世界上所有人所說,島上的人都是惡魔,只為了活下去極度自私的怪物,真要祈求世界和平,那惡魔能做的、只有自我滅亡。
只要活著誰會甩這種垃圾建議,里維隱約感到頭痛,對、和艾爾文交談總是在頭痛,拿這個人毫無辦法、不管是不要命的模式或自毀的模樣,要怎麼處置這個人,還真想找到一勞永逸的方式。
乾脆、殺了他。
「里維,你的殺氣沒藏好。」艾爾文假裝好心的提醒,看他兇惡的回過頭,習慣藏在腰間的刀抽出。「啊啊、我還真的打不過你。」
「閉嘴吧、白痴!」
刀飛了出去,艾爾文頭微歪,看向草叢,人類的悶哼聲、伴隨滑落的細碎聲。
「有要看是誰嗎?」
「不了,如果是熟面孔我會難過。」艾爾文口氣異常柔軟,但看里維冷著一張臉、走到草叢中拿回武器。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是生面孔。」
「喔。」
「頸部血管直接切斷了,會死得很乾淨。」
「嗯。」
「該走了。」
不會天真的以為沒人追趕,調查兵團直到離開前,都是一手訓練外加培養新人的,艾爾文也為了兵團做了許多規劃,那些都成了兩人自由前行的阻礙。
收拾、離開,里維擦拭刀刃時,想著還是說謊了。
是認識的面孔,勾選里維班的名單時,自己還把它納入候補。
註定會死在遙遠國度的士兵、眼瞳中的驚訝和不甘心、自己很熟悉。
是人類死亡前,殘留下來的依戀。
自己就是無法直視那份情緒,因為喜歡所以讓艾爾文持續痛苦,這種該死的愛,怎麼能說出口?
「里維,我啊──」原本走在稍前一點的男人回過頭,里維下意識抬起頭,迎合他的眼神。
很快的、措手不及的,吻落在嘴唇上,那雙藉著自己驚訝僵硬而擁抱過來的雙手、還有之後、讓人窒息的安靜無聲,微動雙唇,里微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只能呆滯的感覺唇上的溫度,還有噴在臉上、男人的氣息。
「你該不會是處男吧?」
「你還有閉嘴的機會,艾爾文史密斯。」只要躲避、玩笑、假裝沒發生就好,但現在的情緒已經滿到無法承受,里維抓住艾爾文的衣領,低吼的聲音無法克制的顫抖。「還有,你的吻爛到見鬼,真要說你才是處男吧混蛋!」
「對男人的話,我還真的是第一次──」
「該死的你以為我親吻男人嗎?」
「那是第一次了。」兩人貼近的距離讓對話顯得更加愚蠢,里維感覺抱住自己的雙手在發抖、其實,艾爾文的身體也在抖。「如果你以為我是因為你的能力、決定把你拐留在身邊的話,那就、太讓人難過了。」
「我以為你只是想要個保鑣、混蛋。」
「不、誰都想和喜歡的人一起,對吧?到處旅行、談談戀愛什麼,聽起來很不錯。」
「我可不認為你有那種噁心的少女情懷。」
「我想要自私一下,不想管巨人啊島上人的性命,你救的就是救不了世界,自私又可笑的廢物。」
是啊,拯救不了世界,其實這個世界有沒有艾爾文都無所謂。
但我的世界需要。
***
廉價旅社的地板隨便踩都是刺耳的聲響,里維雙手緊抓住艾爾文的肩膀,兩人的親吻和碰觸都亂七八糟的讓人厭惡。
那無論暴躁的撕咬、往腿間抓捏的放縱、只是將褲子扯下就想蠻幹的瘋狂,被壓在狹窄的床上,搖晃的燈火和艾爾文盯著自己的急躁,努力想要緩下喘息,卻只能更無放縱的抓著彼此性器摩擦。
氣息不吻、慾望帶起的身體僵硬和汗水讓一切都模模糊糊,艾爾文伴隨粗厚喘息的射精、和往自己身後探入的行為,噁心感和爽感混在一起,里維想起年幼時住的地下街。
「等一下、哈、該死、會受傷的──」
「不、我知道、但是、可是──」艾爾文的聲音顯得慌亂,那無措的手在自己腰間和腿間磨蹭,努力想撐起身體,里維拉扯著艾爾文的腰帶,去浴室吧。
親吻和蒸騰的慾望,在潮濕的空間氾濫,
艾爾文看著渾身濕透的里維,那雙看過來依舊毫無動搖的雙眼,就是讓自己無法保持冷靜的原因。
總會有那個瞬間,小心拓開里維的身體,那是難以明說的情緒,也許是他帶怒火要將自己殺死、帶悲傷看著部下的屍體、帶信任看過來時,動搖了曾經以為和情慾無望的自己。
比起那些死亡恐懼血腥和殺戮,偶爾,只是想回到執務室,和里維拿著茶和咖啡,無聊交談的時光。
那打發彼此無眠夜晚的時光總是很溫柔的、支撐好幾次,快撐不下去、快墮入深淵的自己。
但如果繼續以巨人的身分活下去,也許這份情緒也會消失,艾爾文在好幾次、從巨人轉變回人類時,感覺被過去至今的意志和情緒淹沒,殺死、燒毀、踐踏,那類不屬於自我意志的情緒湧現。
和艾連交談時,無意提起過去巨人的記憶,對,那些會一併繼承,悔恨痛苦和愛戀,過去至今的情緒,也許是巨人力量繼承者必須背負的。
但那些破碎的東西中、沒有渴望的東西,艾爾文手貼在里維臉頰邊,和自己逃離的男人比起過去又更瘦了些,那無數次在殺戮和絕望中、給予自己希望的存在,比起看不清楚的人群面孔,更想、在他眼底留下烙印。
有沒有哪一個瞬間,可以不用將廣大的世界背在背上、停止思考明知道徒勞的世界未來,為了微乎其微的生存,連自己的願望都丟棄。
里維在眼前,喜歡的情緒翻騰,兩人的親吻沒有停止,那互相撫慰、直到連最後一絲距離都失去,壓抑喘息的鼻息、里維雙手緊抓自己背部,那不是很舒服的侵入、用力的抓捏,和炙熱體溫的交融、讓很多情緒都融化模糊。
「里維──」聲音破碎的讓人難以辨識、就聽他不耐煩似的哼了一聲,但依舊默許自己再進一步進入,順著慾望、成為再自私不過的人吧,艾爾文看里維緊皺眉頭,像要揮去什麼的自動貼過來索吻,熟悉的氣味、逐漸混亂的高溫、
無論是想對誰溫柔、或想對誰傾注慾望,艾爾文想著只有一瞬間也好,將他、緊抱在懷裡。
里維想著被艾爾文擁抱大概是沒想過的爛笑話,但也剛剛好,畢竟,無可否認的對他有欲求,更何況現在沒有任何需要在意的事了,放縱慾望、做些過去會笑掉大牙的是,好像、也不錯。
喜歡你、想珍惜你,聽起來純情的可笑卻也是真實,對於已經卸下士兵身分的人來說,也許恰到好處。
看艾爾文的汗水緩慢滴落、那帶著幸福的笑、倒映自己的淡色雙眼,里維接受他無數次的吻、伸手,抹去他的汗水。
***
「只要一瞬間就好了,就算是錯誤的決定又如何。」艾爾文看著臉上毫無情緒的青年,那因為過多的記憶、看透太多的憔悴臉孔,讓人同情、又覺得可憐可笑。
「艾爾文團長,我已經看過無數次了、只有註定的生命、必須的捨棄,才能讓人類勉強存活下去。」
「是很沉重的犧牲,包括你的生命。」
「您不也是嗎?最後、願意帶著大家去死。」艾連撇過頭,看向地上的沙,兩人的視線緩慢的拉向遠方,那發光、又詭異的樹狀道路。「反正、無論如何,艾爾迪亞人終究要在同一條路上受苦,直到可能解脫的那天。」
「那我希望至少一場夢,讓解脫之前能沒有遺憾。」
「能作夢的人──現在想想,城牆的王所幻想的樂園,對一部份的人來說,是幸福的。」已經說不出要將一切邪惡驅逐的狂妄話語,艾連蹲下身,之後的命運、都將會隨波逐流、逐漸、成為無法挽回的將來。
「如果有機會,我也想感受那份醉生夢死的幸福。」
「史密斯團長,這、還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是啊,也許是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停在這裡了。」里維已經做決定了,無論如何,信任他的自己,並不後悔將決定權交給他。「但、多少還是擔心里維──」
「兵長、是不會為捨棄你的生命後悔的。」
「那份遺憾是我的。」眨眨眼,艾爾文看艾連搖晃頭腦,「就當我送給里維的夢吧,或者,當送我到地獄前的贈禮。」
一場放逐漂流的夢境,一場拋棄一切,最終只為自私願望而活的兩人,在夢醒前,在廣大的世界只為彼此而活的夢。
「也許這樣我又會被兵長踹呢。」
「放心好了,至少他沒有對我承諾、要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兩人相視而笑,艾爾文看艾連眼底無法遮掩、從第一次見面就讀到的、對世界的渴望和期待,就算未來的道路如此黑暗,孩子,還是懷抱一絲希望。
「那就麻煩你了,進擊的巨人、始祖巨人、或者,世界的毀滅者、開拓者。」眼前逐漸模糊,艾爾文抓握起一把沙,對於未來的世界、可一點都不期待。
但里維依舊在那個世界裡。
這樣想,胸口有點熱。
艾爾文閉上雙眼,假想著他的溫度、和親吻時的熱度。
天該亮了。
***
里維在昏沉中醒來,那是微妙的沉重,
像在夢境中跑了好幾圈、又或者、被什麼糾纏。
對了,這天是謁見女王的日子,努力的在被窩中滑動,直到雙腳從床上落地,眼前模模糊糊的,好像、還聽見什麼、或剛剛碰觸了什麼。
是很深沉的、深愛的,讓人依戀的,手在臉頰邊摸過、又撫摸上雙唇,里維恍惚中,想到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看著自己時、總是清澈又滿是情緒的模樣。
想要說什麼,想要回應什麼,但最終是來不及,兩人在兵團內、隨著世界的洪流、最後,只能乖乖離散了,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去到浴室,整理好儀容後,看頭上的翹髮、怎樣都無法撫平。
「算了。」對鏡子中的自己說道,回到房間更換制服,看了一眼被自己留在身上的遺物,那個墜鍊。
雙手小心捧起,里維不知道是還在昏昏欲睡下、或被某種難以明說的情愫驅使下,將吻落在寶石上。
──艾爾文。
細聲的呼喚,在將墜鍊戴上,里維聽見敲門聲。
「走吧。」
夢境的碎片散落、也許終究不會留下什麼。
門關上,里維感覺到冰涼的風、拂過臉頰。
難以言喻的,想回頭看看、他是否在身後,而里維也針的怪異的回過頭,迎上目光的,是一臉疑惑的里維班成員。
「不、沒什麼。」自顧自的說了,搖搖頭,時間不等人,無論想殘留下什麼,終究、什麼都留不下。
邁開步伐,里維搖搖頭。
唯有對他的承諾,會帶著,走上好遠好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