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澡堂篇
latest #33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涯信

蒸氣氤氳,金絲楠木製的浴桶邊泛著白煙,霜內氏年輕的當家正閉目養神,半個身子倚靠在浴桶邊上。他身後,白神信介將浸過熱水的絲布擰乾,仔細地擦拭過自家少主結實的肩背。
「少主,您後肩的刀傷還沒痊癒嗎?」信介盯著潔白布料邊角沾染的一縷鮮紅色,蹙起了眉。
「⋯⋯可能昨天練劍的時候拉到了吧。」霜內涯淡淡地嘆了口氣,睜開眼,金燦的鳳目被熱煙暈染得幾分恍然。白神信介的指尖從他那一頭及腰的雪白長髮之間滑過,動作熟練地為他挽起長髮、盤在腦後,柔軟絲布在掌心疊了三疊,輕巧地按摩有些僵硬的肩頸部位。「您的頭髮感覺又長了些。需要過兩天請侑咲修修髮尾嗎?」
「也好,謝謝你。」年輕的當家起身,隨手拎起盆邊擺著的水瓢,舀了熱水沖洗自己赤裸的胸腹。他偏頭看了眼身旁專注清洗絲布的家臣,突然興起了點惡趣味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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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他舀了一瓢水潑到信介的背上。
「噢!」冷不防被突襲的人下意識叫了聲,業火一般赤紅的眸軟化為帶著笑意的無奈。「您也真是的。要是想玩水的話,在下最近安排時間帶大家去溪邊踏青吧?」
涯笑了出來,幾日來沉積著繁重憂思的眼總算清亮了些。信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轉回去,而後動作迅速而熟稔地為他擦乾頭髮。
「信介不考慮留個長髮嗎?應該挺好看的。」他隨口道。
「這⋯⋯請容在下婉拒。在下擔心頭髮影響戰鬥行動。」
「你的意思是我動作遲緩?」他側過頭一瞥,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不,我的意思是,在下劍技與體術遠不如少主精湛,無法如少主這般全然不受長髮影響。」信介知道他的少主純粹鬧著他玩,嗓音染上幾分無奈,可還是正經八百地謹慎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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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再一次被他的心腹逗笑了。他起身離開浴桶,將猶冒白煙的熱水讓給信介,取過掛在盆邊的乾毛巾擦乾身子。他回過頭,目光鎖在信介疤痕遍佈的背脊——這些年來,信介作為白神堂堂主兼他的貼身護衛,從小到大不知為他擋了多少明槍暗箭與來自各方的不軌心思,十年如一日,毫無怨言、披肝瀝膽。
他想,身處每一天都活在刀光劍影陰謀陽謀的四大家族權力核心,他是何其有幸擁有這樣的家臣。

「信介。」他喚。
「在。」儘管正在洗澡,信介還是停下所有動作,第一時間準備聽令。
「如果有一天,我被私情所蒙蔽而做出違背正義的事⋯⋯」他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披上袍子,嗓音輕描淡寫,卻比最深的長夜更沉。「——哪怕殺了我也好,你一定要阻止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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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沉默像夜風吹散的冷霧一般蔓延開來,滿室只聞水滴落在地上的滴答聲響。似乎隔了一個紀元那麼久的時長,他為聽得身後傳來答覆,隱約帶了些在覺悟裡掙扎的顫音,卻一如既往乾脆、堅決、清晰。
「⋯⋯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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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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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守姊弟

碾碎的紫藤花瓣落入浴盆,屋內點上味兒馥郁清冽的熏香。藤守十月最後一次用指尖探了探藥浴的溫度,才小心翼翼地舀起一瓢,和熱水混在一起沖洗自己的身子。她抬起頭,看向窗外藤守堂的外院,溫室花架與屋檐上垂下的大片紫藤花串浸著月光,簾幕一般覆著整座院落的門楣,四季十年如一日鮮明地盛放。
「充,你怎麼每天都泡得這麼濃啊,還是冷水。」她垂下頭,向幾乎整個人都泡在浴桶裡的雙胞胎弟弟抱怨道。背靠著浴桶的藤守充只有頸子以上和些許肩頭露出水面,大半個身子都泡在藍紫色的藥浴裡,頸子上滲血的繃帶拆掉了,尚未癒合的傷口殘著細絲狀的割痕,橫兀過白皙的頸項,竟也有幾分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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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些燥熱,泡冷水舒適些。」充轉過身子,摘掉鏡片的眼眸氳過煙水,縱是平日深淵般的漆黑也軟化作幾分慵懶。褪去洞悉萬物的意味深長與譏誚,和姊姊一起洗澡的他笑得乾淨溫雅,偏頭看著十月爬進隔壁的浴桶,他順手將一疊玫瑰花瓣灑了進去。「不如姊姊今晚泡個貴妃美人浴?」
「充!」十月開懷大笑,赤身裸體與弟弟坦誠相見毫不害臊,不如說已經習慣成自然了。她其實心知肚明,充每天都用這麼濃的藥浴混著自家栽培的紫藤花浸泡身子的用意——弟弟為求極致總是以血入藥,為了讓他的血成為藥引、甚至毒引,就連身子也被培育為煉藥的溫床。是藥三分毒,長年這樣泡下來,她清楚充的身體或多或少存在某些問題,比如傷口癒合緩慢、幾乎曬不得太陽,待在陽光下幾分鐘,臉色就蒼白得幾乎要暈過去。她也曾自告奮勇要跟著他泡藥浴、分擔他的負荷,卻被他嚴正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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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姊姊不需要做這些,姊姊只要一直笑著就好了。』多年前,她親愛的雙胞胎弟弟曾如此告訴她。『媽媽說過姊姊的笑容可以讓大家開心起來,而喜悅就是百病的最佳良藥。我不討喜,所以我只能用身體為家族多做些事。』
她想,他實在為這個家付出太多,健康、自由、哪怕生命,他也從不猶豫。

十月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浴桶內,冒著白煙的熱水清澈見底,玫瑰花瓣透著柔軟香氣,輕撫過她白膩的肌膚。藤守堂外大片栽植的紫藤花簾幕具有強大藥性的同時也含有劇毒,因此弟弟一直以來只准她用藥浴稍微沖洗身體、滋養肌骨。她咕噥了一句「小氣」,腦袋向後一仰,直接半躺在隔著浴桶壁背靠背的弟弟肩窩裡。
「充,你要健健康康的。」她突然沒頭沒腦地開口。
「姊姊怎麼突然這麼說?」充笑了笑,抬起手向後揉了揉姊姊蓬鬆的鬈髮,與他血脈相連同色的紅褐髮絲軟軟地垂下來,搔得他頸子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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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媽媽說,我們是雙胞胎,要是你不在了,我就只剩下一半。」她喃喃道,「所以我和充要一直在一起。一起變成老爺爺老奶奶,一起把堂主的位子傳給你或我未來的孩子,然後一起出去遊山玩水。就像媽媽當年把這個位子傳給我們一樣。」

充彎著眸眼看說著胡話的姊姊,笑意柔暖。他知道對於這個世界的元素能量而言,一母同胞的雙胞胎本就是「一」,如果分開了,就只各自持有一半的力量、一半的靈魂。於是明明只早了他十來分鐘出生的十月,偏生害怕孤單、討厭獨處,吃飯、睡覺、甚至洗澡都想和他膩在一起——他想,這樣挺好的,他的姊姊這樣就夠了;他和所有人一樣心醉她永遠純粹明艷的笑靨,只願這世道萬般苦痛都別近她的身,只衝他而來就好。他知曉姊姊實際上握有和他同等的力量,可他只想看她永遠天真無邪,無論多大年歲都能像個小女孩一樣賴在他肩上撒嬌。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只要她能一直笑著就好了。至於這世間所有至暗時刻,他自會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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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雅

斷斷續續的水流聲停了下來。似乎有誰輕手輕腳踏進浴桶濺起的細微水花聲,而後一切歸於寧靜,只餘下水瓢末梢滴落的水珠落入浴桶的滴答輕響,規律像水鐘的刻漏。倚著牆假寐的十五夜佐抬頭看一眼高懸的明月,起身拍了拍衣襬沾染的灰,將原先抱在懷裡的兩振打刀繫回背上,才朝著一牆之隔的室內低聲問道。「還可以嗎?」
「沒問題,謝謝你。」清朗柔軟的女聲很快地答覆,頓了片刻,再次開口時嗓音有些發顫。「只是很感謝⋯⋯許久沒有洗上熱水澡了。」
深寶藍色的鳳目晃過一抹月光,佐回到雙臂盤胸的姿勢,又轉身靠回澡堂的外牆上。他們沉默著,星辰移轉,半晌他才又開口。「殿下把我帶回來的那天,我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真夏に咲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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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置疑的冤獄、確鑿的偽證、失散流離的親人,一朝跌落雲端的小少爺。二十年前十五夜家勾結逆賊意圖謀反的重案,對大多數人而言已如過往雲煙,踩著他親族骨血站穩腳跟的上位者更是拋諸腦後了吧——當年,唯一堅信他的家族是冤枉的、致力為他翻案的霜內一色夫人忽然「病逝」,他作為生逢絕處的罪臣之後,從流放犯到辛者庫、受盡打壓搓磨咬牙死命活著,莫說洗澡水,就連一頓餿飯也該心存感激。在憎恨世道總讓惡人善終的他面前出現的,是一身白衣如天上謫仙的三皇子晝木冴。
或者說夜鴉的首腦「鴉羽」,晝木冴。他宣誓至死效忠的主上,從泥淖裡拯救無辜的救世主,清洗人間的惡神。
他想,某方面而言,他和此刻的伊吹雅是同病相憐——只可惜他這張嘴實在講不出什麼安慰的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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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佐先生意外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牆的另一頭,傳來少女稍微恢復活力的嗓音,伴隨似乎在沖洗身子的水流聲。他聽著,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反駁。「你傻嗎,我的風評在帝京隨便抓一個人都打聽得到,你說一個被叫做殺人機器的傢伙溫柔?」
話音落下,他旋即後悔了。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對晝木冴親自帶回來的人、還是個傷患口出惡言。
「我想,真正窮凶惡極的人,三殿下是看也不會看上一眼的。」伊吹雅似乎全然不在意。她的嗓音清澈柔軟,像山巔最純淨的雪水。「被以卑劣下作的手段殘酷地奪走本該擁有的一切,那麼多年,是個人都會被憤怒折騰得失去原樣的。」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似乎從她的話音裡聽出一縷與他的恨幾乎吻合的憤怒,可又輕得像個錯覺。思考措辭的片刻,雅已經完成梳洗,披著有些過大的厚重羽織出現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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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金色的短髮還滴著水珠,深水藍色的杏眸微微彎起,儘管面容憔悴蒼白,她還是努力向他擠出一抹微笑。他沈默地走上前去,目光飄向尺寸過大的廣袖下,佈滿青紫瘀痕的纖細臂膀。
「⋯⋯雪宮巡對你這個親族的妹妹都如此不客氣嗎。」他感到幾分無能狂怒,又格外痛恨這種感覺——對世道不公的恨總一次一次將他渾身血液點燃至沸騰,與此同時他又束手無策,只能放任理智乾燒、再強行按滅。
「家主大人對『和平』以外的東西都毫無憐惜。」雅淡然道,諷刺般地刻意強調了「和平」二字。「外頭的風吹草動讓她不順心,她回到屋裡就會打殺下人出氣——可她不允許自己破壞她最在乎的『和平』,因此打完之後總會賞賜很多銀錢珍寶,打死了的就重金封了家屬的口。」
「如此,所有人都笑著說她是體恤下屬的好家主。」雅想笑,卻一時半刻笑不出來,唇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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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可她從來都覺得不姓雪宮的人不配用熱水洗澡。」
「荒謬,好你個體恤。」他罵了一句。雅抬頭看向他;他們的身高差了接近三十公分,於是他垂頭,看月光照亮她清瘦的面龐,深水藍色的眸子裡帶著坦然的信任。
「為我打抱不平的佐先生果然是很溫柔的人呢。」雅輕聲道。他這回不反駁了,也不曾多加言語,有很多默契刻意說出來都顯得多餘。他們這樣的人,會因為晝木冴而相遇這一事本身,就是同心共鳴最好的鐵證。

「我們到三殿下那兒去嗎?」雅擦著濕漉漉的短髮問他。
「嗯。」他簡短答道。
到那個沒有人會蒙受不白之冤或無理之怒的理想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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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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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靜安

「我說,靜矢。」霜內安良忍了三分鐘,終於下定決心般硬著頭皮開口。「那個,我其實可以自己洗⋯⋯」
「⋯⋯」在她身後,白神靜矢停下為她刷背的動作,向來清若靜水的那只赤眸竟罕見地浮出一絲受傷的神色。「殿下覺得在下的手勁不夠舒適嗎?」
「不、不是!很舒服!真的!」霜內安良徹底慌了手腳,有些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我其實習慣了自己洗澡⋯⋯」
白神靜矢偏著頭思考片刻,恍然大悟般的眼兒重新亮了起來。「在下明白了,殿下剛回來沒多久,還不習慣伺候沐浴這件事。」
「呃⋯⋯對,是可以這麼說。」安良絞著腦袋思考措辭,「應該說洗澡這種事情,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不需要麻煩你的。」
「但是,少主大人的沐浴都是由哥哥侍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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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安良決定乾脆地迴避這個話題,咕咚一聲將整個身子泡進浴桶裡,順帶將靜矢也跟著按進來泡著。穿越到這片大陸快一個月了,先不論身為一族公主的尊榮待遇她要到何時才能習慣,光是這會兒她就開始想念蓮蓬頭和熱水器了。
⋯⋯不過她並不想念那個視她作透明人的家庭。這般想著,安良回頭看向身邊的靜矢,往日紮成雙馬尾的黑髮俐落地挽成小髻盤上後腦,美少年般清秀舒朗的面龐輪廓被熱煙氤氳得柔和幾分,平日看不見的裸露肌膚上,雖然稱不上縱橫交錯,可也是覆著深淺不一、從褐色到暗紅的新舊傷疤。在這個世界、尤其這些位於權力核心的家族,要活下來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注意到她的目光,靜矢回過頭,僅剩一只的紅眸一眨也不眨地回望。「殿下,您需要什麼嗎?」
「我⋯⋯」安良愣了片刻,目光最後落在她的臉龐。「⋯⋯靜矢,我能看一下你的左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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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矢似乎有一個片刻的詫異,可也就快得足以當成錯覺的短短一瞬,她很快頷首稱是,隨即摘下了就算沐浴也不離身的眼罩。
眼罩下的左眼是一片迷濛的霧白色,不具備眼球與瞳孔的分界,看不出焦距,混濁的水晶體像水母屍身在其中載浮載沉。她有一瞬間背脊發涼,想起那個清晨的練武場上,侑咲嘆著氣告訴她的驚駭往事。
「侑咲說,好像是中毒。」
「是的。」靜矢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軼事。「在下當年嘴饞吃掉了少主大人的酥餅,卻陰錯陽差擋下了本該害死少主大人的毒。時至今日依然感到無比慶幸。」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安良垂下眼,大腦陷入思緒的漩渦裡,就連靜矢輕手輕腳挽起她的髮都沒有發現。她想,什麼樣的恩惠才足以讓一人對另一人死心塌地地效忠,對因此而來的傷害甚至報以感謝;而所謂的信任、忠誠、乃至正義,在這個時代又意味著什麼呢,懷揣著天涯海角銘心刻骨的信念,只盼能在光陰裡立下一座碑。
那是感情與心意都比利益廉價的二十一世紀的東京,她或許這輩子也難以體會甚至想像的模樣。思及此處,她覺得自己還是不怎麼想念東京的——她是說,要是穿越時有帶著家電用品就完美了。
「哥哥有你們真好。」她低聲道。
「少主大人從未把我們當作純然的家臣,而是當作家人看待。」靜矢將眼罩戴回臉上,向來清冷澄澈的紅眸浮現一縷暖流,搖搖擺擺、悠悠蕩蕩。「從小就和我們一起上書院、同桌吃飯、下了書院一同練劍,得了好吃的或有趣的,也總是拉著我們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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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為了坐穩當家的位置,城府比誰都還深的少主大人,其實是很溫柔的好人。」靜矢從浴桶邊拎起乾毛巾,仔細輕巧地擦拭她披肩的白髮。「而初來乍到也無所猶疑、平等坦承對待我們每一個人的您,想必也是很好的人吧。」
⋯⋯該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就是這個意思嗎?平時惜字如金的靜矢難得一開口,過分耿直的誠意倒令她有些無措,可以的話她挺想捂著泛紅的耳根子整個人沉到水底去。她想,她是幸運的吧,伴隨未知的領域而來的就是無上尊貴的「公主」身分,可她身邊的人正視的總是身分底下原初的她本人。在這個家她或許是公主,可也未必需要是公主,她能夠作為一個人、作為她自己被需要與珍惜著。

她有他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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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雙王 #冴奏

「⋯⋯我說,奏見應該不會淹死吧。」
赤松木雙扇拉門縫內飄出蒸騰熱煙,雕鏤華美的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浴池邊,不破理央瞟了眼面朝上仰漂在浴池內動也不動的雨野奏見,抽了抽眼角。
「放心,奏見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晝木冴慢條斯理地舀起浴池內的溫水沖洗身子,笑意在白煙裡朦朧。褪去那一襲仙風道骨的素淨白袍,少年皇子纖瘦的身板驚駭地佈滿了青紫紅褐的舊傷——鞭痕、刀傷、燒烙的猙獰長疤,腰側某處甚至還有曾經挖下一塊肉的扁塌新皮,全身上下的肌膚基本上只有臉是完好的。不難想像在他真正走進老皇帝眼裡之前,這個被千萬人踩踏脊梁骨嘲為雜種的三皇子,到底經歷了多少非人的身心折辱。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不管看幾次他的身子,依然每一次都會感到心驚;他想。不破理央垂下眸,笑意悄然消失在眼底。他記得第一次見他這一身傷,饒是自以為見慣了人間最惡的他都倒抽一口氣,翻騰的胃液上湧到咽喉,被他硬生生壓下去。彼時的晝木冴還不是陛下面前異軍突起的天才皇子,舊傷未癒、鮮紅色的新傷就疊上去,杖責下人的長棍一棍下去大片青紫、馬鞭一抽皮開肉綻,家常便飯。
彼時連自己的府邸都沒有的落魄三皇子,躲在不破家的房裡輕描淡寫地說起,什麼「這是二皇兄的通房打碎了御賜的硯台,他讓我去代那女子接受杖責」、或是「這是皇姊發現駙馬養了外室,一怒之下用燭台燒的」。字裡行間巨大的惡意令他反胃;那時他想,世界上就是因為有這種人存在,才總有人永遠體會不到快樂。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理央的目光落在冴的腰側,記得那個連皮帶肉剜下的刀痕,出自他本人的手。貴妃所出的二皇子,把這個弟弟當作玩物的天之驕子晝木颯斗,有一回拿了衙門裡給罪犯刺下烙印的黑墨,在他腰側刺了個「卑」字。後來晝木冴有了自己的府邸、擁有再也不會任人宰割的地位,他在他面前拔出匕首,將那塊刺了字的肌膚生生剜了下來。
『雖然留著它也無所謂,但是、』當年十五歲的晝木冴淺笑著說道。『我不想把這不堪的痕跡,帶到未來那屬於你和我的理想鄉去。』
十五歲的理央在最能言善道的年歲裡驟然失語。記得那個夜裡,這輩子幾乎不曾掉過眼淚的自己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想,晝木冴在吃人的深宮裡受著這些,就這樣受了整整十五年。原來真正令人反胃的惡意,就連他這個帶來快樂的人,也能因此忘記怎麼笑。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理央?你在發呆嗎?」
他忽然回神。冴已經清洗過身子泡在浴池內了,正抬頭疑惑地看著仍蹲坐在池邊恍神的自己。
「抱歉抱歉,走神了。」理央掬了捧水抹一把臉,飛快將頭髮挽起、把身子沖乾淨,撲通一聲跳進了浴池裡。他苦笑著眨眨眼,似乎有些難為情。「老實說,我每次看到你的身體都會倒抽一口氣,雖然看了很多年了。」
「哎呀,」冴像是完全不當一回事似地笑開了,藤紫色的眸眼彎成新月,罕見地不帶一絲半點冷意與陰翳。「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也有六、七年不曾有過新的了,不是嗎?只是疤痕淡不掉而已。」
理央沒答,覺得自己此刻的笑意是苦澀的,估計還有點難看。他伸手將冴腦後鬆垮的小馬尾繫緊,指尖滑過佈滿傷疤凹凸不平的背脊,忍住想嘆氣的衝動;他或許可以用幻術讓這些疤痕消失,但可笑的是,他這麼做安慰的甚至不是冴,而是他自己。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我希望我是最後一個遭受這種對待的人。」冴靠在浴池邊,嗓音溫潤如玉。「像對待我這樣對待他人的傢伙不應該再出現。我們不會讓他們再出現的。」
理央垂下眸,目光落在他纖細的手腕,長年營養不良加上遍體鱗傷使他的身子嚴重虧空,即便現在好吃好喝地養著,也依舊瘦得一圈就是一把骨子。冴的手腕削瘦得緊,他的無名指和拇指就能繞上一圈,青色的靜脈血管像某種碎玉的裂痕,彷彿一摔就會徹底破碎。
「是啊。」他輕聲附和。「不應該再出現。」
多好的一個人啊。他恍惚地想;整個世界都以疼痛回應他的質疑,他卻始終報之以救贖。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從池裡起身時,飄在池面上的奏見睜開了眼。半夢半醒的少年搖搖晃晃漂到池邊,雙足屈起落地,露出個隨時都會再睡過去的迷茫神色。「⋯⋯冴,背我回去。」
⋯⋯這傢伙,三歲嗎。理央在心裡吐槽。
「好。」冴溫聲笑道。「但你要先自己擦乾身體、穿好衣服,我才能背你回去。」
奏見眨眨眼,花了大約兩秒消化完這個指令,而後動作俐落地站起身,擦拭身子、披衣、繫上腰帶,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令人難以跟方才那個動也不動的懶散少年想到一塊去。
赤著腳爬到冴背上的奏見眨著眼,睫羽綴著水珠,濕漉漉的灰色長髮披散下來,本就清秀的面龐看上去比往日還陰柔了些,竟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他將腦袋靠在冴的肩頭蹭了兩下,忽然開口。「冴,不會再痛了。」
「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有手的人都不會把手用來打人的。」
冴的動作滯了一刻,微微揚高了唇角。
「是啊,不會再痛了。」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晝木冴是一個眼裡容不下鏡花水月的神明。
或許他們有一天真的可以走到那個地方吧,他想;尾隨背著少年的年輕皇子走回御殿時,理央看著他的背影釋然地笑了。那一片他的能力再無用武之地、充斥著真誠喜悅的理想鄉。
到了那一天,整個世界都不會再感到疼痛了吧。
真夏に咲く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備註:日文的「卑」通常唸作 いや (iyas) 或 ひ (hi),表示「卑賤」、「卑微」、「低下的」、「卑劣」等含義。
基本上就跟中文的「賤」字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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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onths ago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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