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跟我說:「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真正喜歡的是什麼,不要一直說『我都可以』,我希望行程是我們都能樂在其中的,而不是讓你單方面配合我。」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以前不會有人問過我想法,而且我不懂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我不想被他發現。
我習慣被安排。
我不知道要怎麼主動。
我只是不喜歡接觸人,陌生人讓我覺得很可怕。
我也不想被認出來,因為我現在是「普通人」了。
我不記得我最後說了什麼,但他安靜地走進房間把門關上。
我留在客廳,很久很久才敢動。
門關上的聲音讓我想起以前關籠的聲音,那是要安靜等待的意思。
所以我也沒有去敲他的門,一直到他自己出來為止。
我試著道歉,但他卻告訴我「沒關係」。沒有懲罰我,也沒有讓我做什麼,甚至還煮了晚餐給我吃。
我吃得很慢,努力不要在他面前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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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男子的姓名讓潘恩無從尋起,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守株待兔,頻繁地找尋空檔去茶水間、哪怕只是倒半杯水、沖一小杯咖啡,或甚至什麼都不做。
每次推門,潘恩都帶著一絲荒唐的期待,希望能再次那名男子不期而遇。
但對方始終沒有再出現。
而潘恩的行為很快引來了老闆的不滿,狠狠將他數落了一頓。走出辦公室時,感覺到周圍投來不少偷瞄的視線,潘恩幾乎無地自容。
回到座位,他狼狽地抹了抹臉,心裡開始懷疑——
(難不成那天在茶水間的偶遇是我的幻覺⋯⋯?)
因為他竟然有些回想不起來男子的面容,就好像只有他見到了那抹真實的幻影。
這天晚上,當潘恩終於迷迷糊糊入睡,他又夢見了同樣的場景——那片充斥著迷霧的森林。
潘恩如提線木偶般重複著相同的行為,但這次夢境有些不一樣了。他走著走著,在前往木屋的途中,突然看見了遠處的白霧變得稀薄了一些些,接著,一座鞦韆就這麼出現在了潘恩眼前。
鞦韆紅色的漆面早已剝落斑駁,鐵鏈都已經生鏽。它在霧中若隱若現地晃動著,像是有人坐在上頭搖晃著。
只不過潘恩並沒有過於在意或改變目的地,他依然繼續朝相同的路徑移動,最後來到小木屋前。
樹上垂掛的男子依然背對著他——但這次,對方一開始的身影似乎早已微微地,向著潘恩的方向,轉了一些。
然後,在潘恩即將看見男子的臉時,他再次如往常一般睜開眼,醒了過來。
今日是星期六。
發現冰箱空了的潘恩無奈地拎起購物袋,走進附近的小型超市。天氣陰沉,一路充斥著悶熱的潮味,皮膚黏膩的感覺實在令人無比煩躁。
自動門開啟前,潘恩看了一眼騎樓的燈,幾隻大水蟻正繞著燈泡盤旋著。
他推著購物車緩緩在貨架間穿行,腦中想著今晚該做些什麼簡單的料理。潘恩習慣將一週所需一次買齊,因此花了不少時間。
就在轉進調味品區時,潘恩又一眼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男子站在走道的盡頭,低著頭,手裡拿著兩罐不同包裝的罐頭,像是在認真比對什麼。
這次對方穿著一件寬鬆的灰色帽T,下擺有些磨損,袖口也皺皺地掛在手腕上。從這個角度,潘恩只能看見對方帶著一點困惑的側臉。
等潘恩再次回神時,他已經推著半滿的推車來到男子身旁。這次還沒開口,男子就像是已經認出他來,帶著一種熟稔的語氣,看也不看他地舉著手中兩個罐頭問道:「你覺得哪個比較好?」
潘恩看了一眼,男子手中拿著是兩個不同品牌的狗罐頭。(啊,原來他有養狗啊!)突然又獲得了一個關於男子的小資訊,潘恩不免暗自竊喜。
突然的對話讓他太緊張了,喉嚨開始泛癢,於是潘恩倉促地指了其中一罐——他甚至沒看清楚他指的是什麼品牌。
但面對他似乎有些敷衍的回覆,男子卻笑了,第一次正眼看他,輕輕點頭附和:「也是,我也比較喜歡這個。」
他將罐頭放進購物籃,提著籃子,慢悠悠地走向另一邊的走道,沒有道謝,沒有寒暄,就好像只是用手機詢問完AI,得到答案就隨手收起。
柟樗
4 weeks ago @Edit 4 weeks ago
潘恩愣愣地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貨架間。他又後知後覺地想起要詢問名字的事,趕忙追了上去,卻發現對方早已不知去向。
(我怎麼老是忘記重要的事情⋯⋯?)潘恩忍不住懊惱地給了自己一巴掌,嚇壞了一旁挑肉的中年婦女,對方像看瘋子一樣的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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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日
媽媽,我真的好想你。
如果你還在,我就可以告訴你,我真的遇到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你總說,我們這種人是被世界淘汰的。
但他把我撿起來了。
媽媽,遇到一個好人的時候到底該怎麼回報?
除了我的身體我還可以給他什麼呢?
但被重複使用到爛掉的東西還能送人嗎?
媽媽,原來被愛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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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潘恩提早下班,夕陽還掛在城市邊緣,天空被染成橘紅色,有幾隻不知名的鳥在空中盤旋,像是找不到歸巢的方向。
回家的路上,潘恩忽然心血來潮,決定繞個遠路當作運動,因此他走向住家附近的小公園。
那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潘恩到達時裡面幾乎沒有人,但遊樂設施那裡卻傳來金屬鏈條規律晃動的嘎吱聲。
潘恩循著聲音望去,在看清鞦韆上的人時,他突然產生了自以為是的想法——
這麼多次的不期而遇,是不是也是一種「天生一對」的暗示呢?
男子今日穿著輕薄的白襯衫,身子微微前傾,兩隻腳輕輕蹬地,讓鞦韆慢悠悠地擺動著。他的側臉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髮梢在微風中輕輕飄蕩,如同破碎的光。
或許是那個「天生一對」的猜想,讓潘恩這次有勇氣主動打招呼:「好巧啊!」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上國文課時讀過的,張愛玲的短篇內容: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而他和男子已經在這片荒野裡偶遇了第三次。這樣頻繁的巧合成為一塊無名勳章,讓潘恩忘記瞻前顧後,逕自走到男子身旁空著的另個位子坐下。
「你還記得我嗎?」潘恩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是——」「我記得。」男子打斷潘恩的介紹,轉頭看了他一眼,依然擺盪著身子。
「其實我、我一直想問你的名——」「我叫晨曦。」就像是精準預知潘恩的每個問題,男子第二次搶答。
感覺早已被對方看穿意圖,遲來的懊悔和尷尬再次找上門,潘恩只能打哈哈道:「真是少見的名字。」
「⋯⋯是嗎?」名叫「晨曦」的男子卻在這時候停下動作,轉頭看向潘恩。潘恩怕對方誤會意思,趕緊補充道:「對啊!但寓意很好,我覺得是個好名字!」
晨曦並沒有馬上回覆,而是安靜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就好像要確認潘恩這句話的真偽。確定潘恩是真的沒有惡意後,晨曦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我也這麼覺得。」
面對晨曦放下防備的回應,潘恩不由得感到驚喜,正盤算著如何拉近距離時,晨曦的下一句話,把潘恩嚇得直接從鞦韆上摔下來。

「所以,你是想來問我,願不願意跟你交往嗎?」晨曦問他。
結束對話後,潘恩同手同腳地走回了公寓。
一直到換上睡衣躺進溫暖的被窩裡後,他腦中依然反覆回放著公園裡的對話,總覺得一切都不真實得像是一場白日夢。
他竟然就這麼心想事成了?
還是根本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
那麼多次的擦肩而過、偶遇,每一次莫名的心動和猶豫、懊悔和不甘心,都在今天堆砌成一座華麗的沙堡,邀請他入住。
潘恩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晨曦能如此準確地預判他的想法,又如此直接地跳過所有試探環節,直搗黃龍地猜中他的真實意圖,甚至在他開口之前先說了「好」。
因為順利得太沒鋪陳、沒邏輯,潘恩不免懷疑——這會不會是仙人跳?詐騙?甚至是某種新型整人陷阱?否則為什麼天底下會有人這麼簡單又快速地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告白?
⋯⋯然而,晨曦的態度卻又不像別有所圖。
他那種近乎無欲無求的模樣,彷彿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真正讓他動心,連答應或拒絕都只是順水推舟般地隨意,好像把自身一切都交給命運去打理。
潘恩滿腦子疑惑,一邊因為興奮而心跳加速,一邊又被種種可能性折磨得輾轉難眠。
最終,他還是帶著如此矛盾混亂的情緒沉沉睡去。
又是同樣的夢。
但這一次,潘恩沒有立刻向前行走,而是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手腕上掛著一條陳舊的手鍊:皮繩磨損得厲害,像是輕輕一扯就會裂開,上面只編進一個小小的銀色吊墜,吊墜是一顆半心。
然後夢再次循規蹈舉地上演,在夢的尾聲潘恩依然來到小木屋前,抬頭去看樹上垂掛的男子。
但這次他赫然發現,對方襯衫遮住的手腕,有條皮繩若隱若現。
潘恩怔住,他總覺得這個夢開始不單單是個純粹的夢境,但在他還來不及抓住之前,夢境又像水波一樣碎裂、崩解。
他再次在一片蒼白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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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啦!!!

⋯⋯錯過了各式各樣的海報啦!!!!(大哭
柟樗
4 weeks ago @Edit 4 weeks ago
因為是用id寫轉word改,可能會有漏字或標點符號跑掉,當然本身也可能會有錯字⋯⋯如果有看到了話,幫我抓個蟲⋯⋯
好難過喔...晨曦的過去和反應 QAQ
希望美好的人們都能獲得好好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