冨岡義勇睜開了眼睛。
聽力缺損加上狀況不好的緣故,冨岡沒聽清玄關的對話,只知道宇髓天元停留了很久才被放進來。
那人的聲音依舊高亢有力,就像夏日午後突如其來的驚雷。
冨岡抬起頭,看見帶著裝飾華麗鑽石單邊眼罩的男人抱著一個包袱,臉上掛著一貫的自信笑容。
「還沒死,謝謝。」
「哈哈哈,甚好甚好,不用起來,這樣就行了。」
宇髓大笑著,制止了冨岡想起身的動作,一手按住他的肩,把人又推回床鋪裡。
他湊近冨岡的耳邊,滿是調侃地道:「你不曉得,我可是使勁渾身解數才過了不死川那一關的,要是再讓你勉強身體,不死川會殺了我。」
話音剛落,襖障子猛地被推開。
「再胡說八道就給我滾出去。」
不死川實彌滿臉肅殺地站在門口。
「嘖。」不死川面色陰沉地俯下身來,動作卻極輕。
他扶著冨岡的肩,讓他緩緩坐起,將帶來的枕頭墊在他背後,又仔細地替他拭去額上的汗。最後,他順手將冨岡身上滑落的毯子又往上拉了拉,掖得嚴實。
不死川煩躁地看了一眼宇髓,但動作沒有停下。他站直身,眼神裡雖然仍帶著兇悍,但對宇髓說出的話,卻出奇地平靜:
「我去泡茶,有事叫我。」
「知道了知道了。」
宇髓笑盈盈地目送不死川走出寢室。
「這可真是華麗的開場啊,冨岡。」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冨岡的被子,「看看不死川聲勢浩蕩的樣子,他簡直要把我活吞了。」
「是我的不對,讓他擔心了。」冨岡平靜地說,「希望身體能儘快復原,我以為就算藥的反應有點大也必須忍耐。」
「喂喂,那已經不是有點的程度了,你對自己這麼不上心,遲早再倒一次。」宇髓的語氣帶著嚴肅和責備,毫不留情地說:「有些藥又不是適合所有人的體質,不合適就該換掉。」
冨岡抬起眼,露出一絲笑意:「從你這個忍者口中說出來,特別有說服力。」
「那當然!」
宇髓立刻挺起胸膛,語氣裡滿是自豪。
「我可是鍛鍊出百毒不侵的人,為了不讓自己因為抗藥性死掉那種不華麗的死法,可是下過功夫的!」
冨岡臉上的笑意深了些,緩緩點了點頭。
「已經請醫生重新診斷了,醫生說會配置幾種新處方,讓我選擇比較適合的。」
「那是極好。」宇髓的表情終於完全放鬆。
宇髓解開了包袱,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
「好的,伴手禮已經給不死川了,這些是寄到你家的信,然後這個是被委託要轉交給你的東西。」
「有勞。」冨岡收下信件,放在一邊的榻榻米上,然後他從宇髓手中承接了那個帶著份量的長型包袱。
沉甸甸的重量壓在膝上,真是久違了。
雖然很想親手去取來,無奈出了一些意外。冨岡輕撫包袱,拿在手上才有了實感。
將包袱小心地放在床頭後,這才將信件重新拿起來。
宇髓壓低了聲音,將臉湊近,刻意用輕鬆的語氣說話。
「看來很順利啊?」他開玩笑似地說。
冨岡想要攤開第一份信件的手微微一頓。
宇髓是唯一知曉自己心意的人。
也許他的表情真的太奇怪了,讓宇髓哈哈大笑。
「去你家找你時撲了空,還是遇到幫你打掃房子的人才告訴我的,哎呀~再這樣下去,乾脆把你的信都寄來這不就行了?」
宇髓伸出手指比了個七字型,捏在下巴上裝模作樣地觀察他的臉。
「是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喔。」
「⋯⋯」
冨岡垂下眼簾,不自覺地摸了摸腳踝 。
冨岡不禁回想起過往的信件。
那田蜘蛛山再會後,他的師弟非常頻繁地給他寫信。
當然也提到曾經在不死川這裡修行時的情景。
雖然只停留了一天,但也詳實敘述了情況。
炭治郎說,不死川和他的弟弟起了衝突 。
為了讓弟弟退出鬼殺隊,甚至想要親手戳瞎他的眼睛。
那個人越來越頻繁地撫摸他的腳踝,注入的力道由輕而重,讓他背後都起了顫慄。
不死川,想把他留在這裡。
宇髓笑起來,充滿了對兩人關係的調侃,笑聲被他刻意壓低,「你可要小心了,那傢伙脾氣上來是不顧後果的。」
「⋯⋯我會妥善處理。」
宇髓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用紅布包裹的東西,遞給了冨岡。
「這是?」
「一點小禮物,」宇髓的表情收斂了輕佻,語氣裡帶了一點認真,「雛鶴她們親手做的。聽說你最近食慾不好,這個小東西,能幫你緩解反胃感。」
冨岡接過布包,輕輕打開,裡面是一個精巧的木製小香囊,雕著細緻的百合圖樣。香囊裡散發著淡淡的,屬於草藥和清新的山泉氣味,氣味並不濃郁,只有舒緩的芬芳。
他知道宇髓和他的妻子們費心了。這香氣,特意避開了對鬼殺隊來說意義沉重的紫藤花。
「謝謝。」冨岡輕聲道謝。
「不用謝。」宇髓隨意揮了揮手,「你趕緊好起來,下次我們再去泡更華麗的溫泉!這次要讓不死川也一起去,看他還能怎麼對我發脾氣!」
「不去。」
不死川端著茶盤,再次推開襖障子。他臉上的煩躁又回來了,像是對宇髓的存在感到了極致的不耐,那雙紫色的眼睛緊緊鎖定著宇髓,頰邊的青筋在瀕臨爆發的邊緣。
「你想帶病人去哪裡?信不信我殺了你。」
宇髓見狀,立刻又換回那副輕佻的模樣,對著不死川大喊:
「把人看得太緊,當心冨岡會受不了逃跑啊!」
「閉嘴!才不是這個問題啊混蛋!你這傢伙腦子裡裝的都是肌肉嗎?自己老婆的身體,別隨便給外男看啊!」不死川將茶盤重重地敲在几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你就不懂了不死川,她們都是優秀的女忍者,曼妙的身姿也是華麗的武器,被她們的姿色吸引並不需要羞愧,不愧是我老婆。」宇髓嘴角揚起的弧度帶著至極的滿足感,彷彿他正在向全世界炫耀他擁有的珍寶。
不死川按住突突直跳的青筋,「這個老婆奴已經沒有救了。」
冨岡忍不住輕笑出聲,他挪動身子靠近身邊落坐的不死川,扯了扯他的袖子,不死川順手將手中的盒子放進他懷裡。
「宇髓。」冨岡將長崎蛋糕遞給了這位昔日同僚,帶著誠摯的祝福,「恭喜夫人懷孕了,敬祝順利生產,期待與新成員見面的日子早日到來。」
宇髓是個極好的聊天對象。
他總能以幽默風趣的語氣讓氣氛輕鬆愉快,卻又從不逾越分寸,不會隨意探問隱私,也不讓人感到一絲冒犯。
他擅長引導話題,讓閒談在不知不覺間流動起來,輕鬆而自然。
作為曾以情報蒐集見長的忍者,在如今無須再殺鬼的時代,宇髓反而成了消息最靈通的人,對世間流行與新鮮事無所不知。
他推薦了很多冨岡苦惱的送禮建議。
為了答謝禰豆子幫他修好羽織,只要看到漂亮的東西,冨岡就會連同給炭治郎的回信給她寄去。
鑲嵌著小寶石的髮飾,又或者那種印著精緻花卉的玻璃杯,還有輕飄飄的洋服,這些具體的建議讓他感到很受用。
宇髓也分享了許多城裡流行的新奇食物。他描述了一種色彩繽紛、帶有果香的「冰甜點」,聽起來就像是甘露寺提過的冰淇淋。
看著不死川蠢蠢欲動的樣子,冨岡在心裡決定,等自己身體好了,一定要帶他去吃宇髓提到的那些新奇食物。
他對未來充滿嚮往。
他回想著兩位昔日同僚的臉,冨岡雖然有些病懨懨的,但是笑容比之前自然了不少,而不死川雖然怒氣沖沖的模樣,旦他的臉色也沒有之前那麼虛弱了。
宇髓輕笑了一聲,心情甚好。這兩個傢伙,如今正以一種粗獷又細膩的方式,被彼此溫柔細緻地培育著呢。
不死川聲勢浩蕩地護在冨岡身邊,實在太有趣了,讓他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
冨岡的詢問還留在耳際。
「為什麼會建議讓他們同寢」啊⋯⋯
誰都知道,胡蝶忍口中那句「想和鬼友好相處」,從來不是憐憫,而是憤怒的變形。
那是她的姐姐,曾經的花柱胡蝶香奈惠生前的願望,這句話卻變成了詛咒,困住了那個年輕的少女。
那是她對這個世界、對命運、對自己無力的復仇。
胡蝶活捉的鬼,全都成了她手中的藥劑與毒試體。
那些瓶瓶罐罐、那股混雜紫藤花與血腥的氣味,甚至滲入了胡蝶的身體裡。
每一次配比,每一次注入,都像是在對那群奪走她姐姐的怪物低語:
「痛苦吧,感受看看。」
那是一種憤怒得幾乎殘酷的,充滿撕裂與痛苦的迴響。
可沒有人指責她。
沒有人會。
那個女孩的家人、她的姐姐都被殺了,她所培育的三個繼子都死去了,她所經營的蝴蝶屋,那些年幼的小女孩全是因為鬼而失去家人的孤兒。
這就是胡蝶忍的世界。
由血與毒構成的,表面溫柔、內裡卻燃燒著憤怒之火的女子。
但是卻有人將她的話放在了心上。
站在所有人面前,在所有人的不諒解中,將那個「可能性」帶到她的眼前。
就連胡蝶本人也是困惑不解。
她混亂又迷惑地帶走了他們,將這兩人帶進了她即將崩毀的內心裡。
被詛咒的話語束縛一輩子的女孩,終於得到一絲解脫。
竈門炭治郎和竈門禰豆子。
冨岡帶回來的這兩個人,帶給這個世界美好的結局。
雖然很陰沉,又很不會說話,但這是個笨拙的好人。
而華麗又瀟灑的宇髓天元大人,認可溫柔的好人。
忍不住想要幫他們一把。
他的耳朵很靈敏,可以聽見人發出的聲音,所以他能夠觀察到更多細節。
高興時是悅耳的節奏,憂鬱時是沉重的節拍。
冨岡笨拙的喜歡吵得他的耳朵不得安寧。
不死川,總是在看著冨岡。
無論何時,目光一直在追隨他的身影。
宇髓嘆了一口氣。
這兩人沒有推他們一把,大概會將這份笨拙的好感帶進墳墓裡。
活著就是勝利,明明他們都活下來了,如果就這樣無疾而終,不就太可惜了嗎?
譜面已經完成了。
風掠過水面,帶起一圈圈細微的漣漪,那兩個人的聲音交纏在一起,彼此環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