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前。

被撕裂的蛇體讓一切變得輕鬆，他是指空氣逆流、重力失控，不管是碳酸鈉還是鈣之類的玩意兒，看來這條銅蛇掌握著倒懸的秘密，碎石煞在兩座城市的中間。

此時文恩璟已經顧不得伊万的行動，他只管自己在碎石間躍步，視線巡梭在腳底下的城市，泥土的高樓。仰仗運動神經，他在幾個困難的飛身而行後落在建築樓頂。

再度抬頭，那座城市已經被封入鏡面，只剩碎屑土磚的靜止漂浮見證它曾經叱吒著呼吸。

金瞳在死寂之中，居高臨下掃視因壓力生光的礦石所點綴的亙古城市。

好樣的，他又得開始找人，最好這次找個配合度高的嚮導。什麼時候文恩璟還得要嚮導來幫自己？他感覺有些煩躁。

他往前走了三條街，在第四個巷口右轉時，明顯不協調的感知讓他停下腳步回頭。

看起來「太過太平」的城市，身邊石磚堆砌的建築與之前轉角一模一樣，就連牆面的龜裂也在同一個位置。這個空間正在用重複且粉飾合理的細節試圖鎖住自己的邏輯。

「這麼精緻的虛假。」零低聲自語。

地面不知如何地被投射出長長的陰影，保持著睜眼，精神力像水銀般地向外流瀉尋找著這個空間的「縫線」。零用隨身攜帶的粉筆在牆角畫了個小小的「0」，通訊器還在，定位系統不意外地已經完全失效，螢幕只有雜訊。

至少目前作為「嚮導」，他應該先想辦法找到阿洛和自己此行的監視者。話說，同事監視到人不見，這可不行吧？

不來自任何活物，扭曲的精神波動充斥他的感官，粉筆痕跡一筆一劃地消失，石牆回歸空無一物。迷宮的運作邏輯大概並非物理層面上的。

零抬頭看到文恩璟時，是在某棟倒塌半邊的高樓下方。

NILB: 陰鷙的視線是金色的，他慢慢步出下方的空間，露出自己的全貌，這名哨兵身材並不高挑，但明顯強壯，他步調不快的靠近了零，保持安全距離。

「OMSI的，哪個小隊成員？」
他首先想確認這件事，身上的無線電在上回交戰時毀損了。

青年偏了偏頭。

哨兵，而且是有實戰經驗的那種。從步伐和對方身上自帶的氣質就看得出來。

「記錄部來拍照的，零。」他簡短地報上自己的身分，「嚮導。」

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周圍重複的建築，語氣平穩。

「你應該也發現這裡不是什麼正常的空間，剛才我標記的痕跡幾秒內就消失，物理定位起不到作用。」

「還跟一位名叫阿洛的哨兵走散了，該盯著我的監視員也不見……」零的語氣有點無奈，畢竟慌也沒用，搞清楚狀況比較實際。頓了頓，他視線轉而盯著眼前的哨兵，「你又是誰？」

NILB: 「……我從頭頂上的地方『掉下來』的，這裡當然不正常。」
指向頭頂的空間，礦石點亮的虛假天穹，唯有一座閃閃發亮的死城在彼端。

「文恩璟，行動部的哨兵，你遇到的情況跟我在上頭碰的很像……」
正打算交換一下情報，他忽然意識到一個詞很奇怪。

「什麼監視員，你有什麼問題嗎？」
他可不想跟有問題的人行動，這點得認真問清楚。

「沒什麼問題。」零很快地接話，「我們部一向窩辦公室整理文件嘛。」

「就是第一次到現場，總要有人盯著。」
……之類的。

青年往文恩璟的方向小步靠過去。

「不如邊走邊說，暫時搭個伙嗎，恩璟先生？」

NILB: 文恩璟可不相信這個人跟他說的話，聽起來莫名其妙，但嚮導大部分都是莫名其妙的生物。纖細、有些能自立自強、但大部分很奇怪。

懷抱著糟糕的哨嚮歧視，他抽出背後的撬棍，當冷硬的金屬握在掌心，文恩璟抬頭昂了下頜。

「你走過的路告訴我，我們看看這裡有什麼怪的。」

在光照到之處，生著眼睛的太陽正在將視線到處亂轉，邊走邊敘說的話，就能看見文恩璟在圖騰面前停下腳步。

「這圖騰的太陽閉著眼睛，前面是條死巷子。」
他在思索，部分感官在奇怪的幻覺道路有被影響的可能，所以文恩璟只能更仔細傾聽，他確定沒有風能流動過的牆面。

「零，你見過這些圖嗎？」

肉體五感遠不如哨兵的零對走過的路無從說起，雖然不是路痴，但現下方向感完全錯亂的情況，好像只能先把自己當路痴來處理。

不見的粉筆記號，沒留下任何有用的證據……可以說對方如果願意帶著他沒放他等死，真是太好了呢（？）。

跟著白髮哨兵停下腳步，零的視線落在閉眼太陽上。

「嗯？」
……原來是有圖騰的嗎！

「呃……我剛才……好像沒看到？」

他眨了眨眼，石磚、裂痕、陰影……嗯，確實有些刻痕，但要說這種明顯是圖騰的東西他還真沒注意到。現在被文恩璟這麼一說，若非對方提醒，他大概會直接走過去，然後也直接卡在死路。

指不定自己轉到現在都還在同一處地方……

「恩璟先生找出規律了呀？」拿出相機對著圖騰拍了一張。咔嚓。

「那我們要找看看有沒有其他型態的太陽嗎？」走在哨兵的身邊，零這次特別留意牆面。

NILB: 「稱不上是規律的東西。」
他鎮定的回覆，哪悟性那麼高，聰明從來不是文恩璟的工作。

右瞥、左瞥、中央與閉眼，在幾次試錯之後，他們如同螞蟻在地穴盤桓的舉動終於是得到了回報，中央的眼睛示意直走，可左右兩邊的卻是相反，文恩璟為此吃了兩次苦頭，粗暴地罵了幾次娘。

「……你知道這個太陽是什麼意思嗎？」
然後，他們遇上了沒有碰過的問題。

一個太陽的中央有三隻眼睛。

若是搞不清楚他們先前走的路八成又要前功盡棄，計算著剩餘的物資，男人微微挑眉，應該還夠撐一段時間——

這個嚮導身上不知道有沒有物資，如果不能派上用場，那他可要對方供上點東西，他的服務並非免費。

sssoi_01:
「太陽啊……」

胸前掛著相機的青年端詳著眼前的圖騰。

「以目前能拿來當類比的參照物，古埃及有『荷魯斯之眼』。」零開口說道，雖然為人熟知的荷魯斯之眼是祂的左眼，「右眼是太陽，與太陽神拉有關，象徵全知全能；左眼則是有缺損的月亮。」

他伸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個三角形。

「美國國徽背面那個金字塔頂的眼睛也是類似概念，叫『全視之眼』，代表上帝透過眼睛看著所有人；印度神話裡濕婆位在額頭的『智慧之眼』──第三隻眼睜開會噴出毀滅一切的神火。」

……提阿茲特克日曆石似乎too much，不過雕刻太陽的部分蠻像。
「眼睛這符號基本逃不開『知曉』、『觀看』和『審判』概念。」

零轉頭看向周圍的巷道，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出去感知空間的變化。

「若這太陽意指監視與審判，三隻眼也可能是警告『絕對的注視』？」

三位一體、三界、三生萬物、第三隻眼……三這個數字在很多文化裡都有完整或神聖的意思。青年退後幾步，嘗試從更遠的角度觀察圖騰，空蕩的巷道迴盪青年略為中性的嗓音。

聲音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

「？」

寂靜。
太過寂靜了。


年輕的嚮導猛然意識到，從剛才開始他就沒聽到任何聲音，沒有迷宮重組變動的聲音，沒有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連他們倆人的呼吸聲……

「恩璟先生你有沒有覺得……」

NILB: 太安靜了。
他在聽零的解釋，同時決定以自身的接觸來判定這刻印的觸感，保不定眼前的一切是虛非實，而在對方吐出絕對的注視那一瞬間，文恩璟感到耳畔像是被抽走空氣，一切在真空中游移。

「……零？」
頭上的日輪在生長，這是沒有太陽的地底，不會有光眷顧他們，而當白髮的哨兵抬首。

直視到的是擁有熾烈斑點的日，他瞇起眼垂頭，覆而聽見掌聲，不是從任何地方傳來的、沒有方向，在他腦中。

「……」
他轉頭看向零應該在的位置，頭裡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