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牙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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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六個抬棺人》(新北︰印刻,2025)
#心得 #讀嘛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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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的書迷或他的演講聽眾,應該有在各種場合,學校教室,書店,圖書館,各種大小禮堂聽過他講這個故事,而且,應該幾乎沒有例外的只聽過前兩個抬棺人的故事(然後只記得盧子玉),六個抬棺人剩下的四個究竟是什麼樣的故事,這次終於呈現在讀者面前。
《六個抬棺人》一開始便是大家熟悉的老朋友盧子玉,而後是越來越陌生的W、老興、F……每個故事都是關於駱以軍如何與他們相遇、結識,但那之間,卻又很駱以軍的在敘事中漸漸偏離了他們的交情,並陷入了個人的生命迷宮。
但在這一個一個延伸出去扭曲變形的故事中,卻可以看出一個結構,那是《降生十二星座》,是關於命運的一切流轉,星象位列(喔不,現在是紫微斗數),一個一個命定的死亡衰頹,都讓人想起《降生十二星座》的結構和主題,只是這裡不再談及什麼快打旋風、道路十二甚或《挪威的森林》,這是駱以軍的抬棺人故事。只是在這盤根扭曲的故事中,我們早已忘了駱爸躺在棺材裡等著運送,我們想看的是各種抬棺人與他們經歷的衰事。
故事的第一篇〈鐵屋子〉,敘事者我化身成了一個小小職員或老師,即將迎來一位偉大的小說家與他的演講,敘事者瑟瑟發抖於小說家的敘事之魔幻詭譎。但當然,我們都知道在更早以前他也寫過這樣的橋段,不過當時迎來的不是講話很好笑的小說家,而是偉大的惡漢小說家W(我不只一次懷疑他筆下這位惡名昭彰的W就是舞鶴),更不用說他在那裡「貪財」、「正妹財神爺」的段落,我更是在某個狹小的梯型教室還是那一貫讀者排排坐等待偉大小說家降臨的打書現場聽過如此這般的對話。啊,當然不要忘記他自己寫的「別跟他說太多你自己的事︰什麼童年創傷啊,你們系上那些老師的官鬥啊,或是我們的事,絕對不准說!聽說他有一門獨門絕技,叫『拷貝寫輪眼』,好像漫不經心和你聊天,然後你說的私事全出現在他的下一本書。」
我們該將這裡視為駱以軍的懺悔?一如奧古斯丁《懺悔錄》中的自剖自身罪惡,亦或者這只是一次置換,將讀者與駱以軍位置反轉,你成為了那個小職員小老師正等待偉大小說家到來。當然也只是單純宣告︰我接下來說的都是虛構。虛構故事中的虛構故事,層層包覆如洋蔥。當然,你我都知道這是沒有效力的免責聲明,因為這是駱以軍,跟他一貫的手法。
當然,比起玩到爛的技巧,更重要的是本書我們也可以看到駱以軍的敘事元素轉變,從古早的家族身世流氓學生大學苦讀加上各種典籍如《金閣寺》、《睡美人》、《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還有別忘記各種星象水瓶座牡羊座射手座摩羯座廉貞武曲貪狼這些人間千年研究產出各種對生命難以言喻幽微之處的精妙描繪,到現在可悲單調同一套來來去去的量子力學重力坍縮,這也讓人在閱讀的過程中剛開始驚喜於駱以軍回來了,他已從上一本失手到不行的失敗作走出,回到那麼我們熟悉的駱以軍,但隨著抬棺人故事漸漸走到幾乎沒人觸及過的第五第六個抬棺人,原本幾近古早駱式的敘事語言,也成了現在單調弱化降載版的馬各君語句。
而這股弱化其實也體現在我的讀後感。像是在十多年前的大學研究所時光,我獨自窩在田間宿舍一角,那時候,我不知為何租到了那樣一間房間,位置就在學校操場正後方,但要過去卻像是儀式般的要沿著學校圍牆繞一大圈,行駛在只夠兩台機車相閃邊的狹窄道路上,喔,還不能忘記道路一側那深達十數公尺的嶄谷,將谷遮住的高聳竹林,夜晚行駛在那條路上時,我總害怕會有山魈魍魎幽鬼從竹林裡跳出來,且總有那幾個日子霧靄繚繞,那場景就像是在倩女幽魂殭屍道長或古早的香港鬼片裡面搬出來的場景(不能忘記那經典的紅白雙煞)。就是在那樣的日子裡,出入困難,我變一個人窩在房間中苦讀傅柯、西蒙波娃、連體嬰般的德勒茲瓜塔里、馬凌諾夫斯基、弗雷澤,當然別忘了川端康成、安部公房、納博科夫等在世界小說史上鼎鼎大名的名字。
在那些時日,我只要想寫小說,就不能讀駱以軍,駱以軍強大的文字能力會在我心中留下烙印,讓我遲遲不敢下筆,那種「天啊,我寫出來的文字不到他十分之一強」的驚愕與恐懼。只是,這股恐懼漸漸減少,尤其是這五六年,我幾乎可以不受影響。
但也有可能是我強大了吧?
不過,駱以軍整體技術文字能力大衰退卻是事實,即使本書可以說是無止盡的低谷如《如何抵達人心,如何為愛畫刻度:駱以軍的文學啟蒙小說26講》爬升回來,但爬升的幅度依然有限。更不用說,走到最後其實沒人在乎究竟是否有湊齊這六個抬棺人還是台灣人,一如他彎彎繞繞曲曲折折如迷宮無限延伸的敘事。
最後,或許比起探問故事的敘事者「我,這個人存在嗎?」,我們該問的或許是︰時間在延長著,這不是最後一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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