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EEEELEGANT，不，或許今夜得說「ÉLÉGANT」這個詞才適合！迷人的優雅，高貴的演繹，奎拉斯與塔厚的演出貼合了今夜的次標題「貴族二重奏」。

這兩人的演奏幾乎是無法分開撰述的。因為在貴氣逼人之下構成的，是兩人默契好到彷彿一顆心連在一起的默契。默契好到能想像廚房裏一人切菜備料一人開火烹調，然後不用言語或甚至對視，就能從背後直接接過來對方處理好的食材，然後共同煮出一桌精緻豐富的大菜。

開場的開胃小點由普朗克提供了食譜，《以傑維茲為發想的法國組曲》七道小品各具特色，先是耀眼的活躍舞步，有奎拉斯將琴聲甭出的強光與塔厚柔和的點綴。後面有暗藍的帷幕，簾卷裝飾了一個古老而高貴的殿堂。俏皮可愛、田園自然，塔厚加奎拉斯=無限，兩個六邊形全能戰士穿透力、變化性、框架與隨性上都達到了不得了的高度。可以聽見奎拉斯手上大提琴發出大型鳥類般的鳴叫，然後塔厚琴聲如鈴鐺或是鐘聲一般的襯托。或是夜幕之境，兩人共同鋪陳弱光的細微卻直透整個音樂廳。最不得了的，應該是他們用琴聲跳舞的方式。整套組曲包含了不少的舞曲，奎拉斯加塔厚描述出來的，就是鮮明到不行的舞蹈。有高貴的在宮廷的轉圈，又有熱鬧的在小鎮廣場的狂歡。

奎拉斯在普朗克的組曲，表現的琴聲像是十七八歲少年壯遊的快意與青春。隨後演奏布拉姆斯第一號大提琴奏鳴曲則有顯著的不同，沉穩厚實的像是表達五十歲的沉思與智性。塔厚則轉變琴聲中的舞曲，化為銀色的墨水撰寫智者的思緒。沉厚的聲響穩定的輸出，音符彷彿墨水的濃墨有次，配合上奎拉斯揉開了那些樂句轉換時的音符，賦予整個樂段更模糊、更連綿的處理，大提琴說不停的傾瀉著一切。鋼琴則耐心的、貼近的，將大提琴所說的字字句句用剛好的方式承接。露出的銀光填滿了大提琴的呼吸間距，彼此承接彼此的念頭與想法。這不是雄辯滔滔的「偉大作曲家」布拉姆斯，而更像是個思慮性的書房內記話。

第二樂章的起舞，塔厚卻做了神奇的魔法，似乎將舞曲的輕重層度錯置，營造出更奇特的步伐，彷彿當下跳舞的地點是在另一個次元，或是又一層夢境。大提琴的吟詠則跟隨著鋼琴腳步，天旋地轉的一同步入另一個空間。中段卻又是突如其來的如歌，塔厚的右手與奎拉斯的琴是藝術歌曲二重唱的歌手，斷句的口吻彷彿大鬍子的德國人。而鋼琴家的左手充當了伴奏，卻繽紛的如雙手都在彈奏。

幻想與奔放現於最後的樂章，嚴謹的奏鳴曲式即使有大前輩巴哈的賦格主題加持，仍抵擋不住這兩人天馬行空般的意想。聲音的明暗變化、強弱層次、速度飄移都更加突出，語句的拆構彷彿當下想到一般的突如其來。奏鳴曲式似乎溶解，奎拉斯×塔厚重新寫就了一個幻想奏鳴曲在這個樂章。鄰近尾聲音符的瞬換讓意識都跟不上，一瞬即逝的光芒迎來最強烈的終止！

德布西的大提琴奏鳴曲則是又奔放又高雅的令人目眩，又瘋狂又高貴的令人神迷。塔厚跟奎拉斯的厲害之處，在於他們處理的方式會讓你尖叫「這也太瘋狂了吧」，但同時又讓你驚呼「這也太優雅了吧」。就彷彿是兩個貴氣的公子哥兒，從小彼此作伴，所以能迅速的接到對方近乎詭異的靈機一動。他們的拉奏如果少了那份默契，會支離破碎，少了那份貴氣，會晦澀難懂。鋼琴的高穿透力帶出來琴聲中最亮的那個層面，大提琴的撥奏、長音，讓這光之鋒芒盡顯於此。巨大沉重的低音以塔般的姿態傾倒，彷彿在音符外側所留下的空白空間，也是屬於音樂家計算好的表演。近乎是目瞪口呆的聽著，這首十分鐘左右的曲目就這樣閃逝而過。

壓軸曲的蕭士塔高維契一開始確實有點失落，但越聽卻更發覺此二人對於這首曲子的硏鑽是截然不同的方向。他們更多的摒棄蕭士塔高維契苦澀的諷刺面向，而是將聲音上強烈的變化做到更極致。他們將蕭士塔高維契的肖像畫HDR 調到最高，然後對比拉到滿格，最後形成的就是個強烈刺眼的演奏。但這股刺眼不是指聲響上的失控，而是臨在盡頭的將聲音控制在鋒芒的尖端，卻仍讓聽者悅耳的處理。節奏上的乖張與旋律的憂鬱被適當的調和，音與音連接起來的是奎拉斯與塔厚立於法蘭西式凱旋的宇宙，而不是蕭士塔高維契受壓受迫的悲劇。亞種的蕭士塔高維契，彷彿是這個作曲家如同史特拉汶斯基一樣在巴黎發光發熱，像《火鳥》或是《春之祭》一般有強烈的能量迸發。

然後迎來的安可，是三首不可能不提的極致小品。

佛瑞的小曲彷彿盡顯巴黎人文智性的光輝。在臺上兩把樂器的呈現下，哲學與文學的偉大思辨化作了光流以音符的方式射出。海頓則是機智的、幽默的，嘹亮的大提琴擔綱主軸鋒芒盡顯，鋼琴給了最穩定的支撐，也在些許片段流露銀色的智性。克萊斯勒則是一個優雅的極點，洗練純粹的琴聲，凝聚到無比的力度，將這個普遍過於浪漫而顯芭樂的曲目顯露出一層最高潔優雅的面貌。

優雅，實在是太優雅了。屬於奎拉斯和塔厚兩人音樂中的貴氣與哲思，在長年的絕佳默契之上化作了一體，然後盡顯層次上的 「ÉLÉGANT 」

*依近日社群討論，鋼琴家Alexandre Tharaud中文名稱寫為塔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