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zrael & Lethe 04 潛像


極光像一場曠日持久的閃電。
那亮光遙遙遠遠,在由青轉靛的天空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由虛到實,由實到虛,鐫雕出海潮的痕波。
往下踩上冰湖層,傳來堅硬又脆弱的回饋感,抹開冰屑,深藍結冰的湖面興許曾一度光可鑒物,而今有無數條深深的蒼白刻痕漫佈在冰上,那直彎的曲線像被閃電吻過的痕跡。
再繼續走,能看到些許冰層浮起,以現實物理不可能達成的角度懸浮於空,往冰層露出的空洞向下望去,是深不見底的虛無黑暗。
上是碧落,下是黃泉。
這就是利忒現在的圖景。
latest #29

  利忒並沒有很喜歡進入自己的圖景。

  當然圖景中會帶來精神上的安心感與莫名的熟悉感,但這股莫名的安心,總像是在睡夢中踩上雲朵,走著走著,就不斷感到彷彿下一秒就會踩空跌落雲端、從睡夢中驚醒。這種一直感受到真假虛實交錯的安心與不安的複雜感覺讓他很不喜歡。

  而且在圖景裡對他恢復記憶也並沒有幫助。

  圖景裡冰湖破口的那些黑暗會傳來若有似無的低語,就好像有人一直拿麥克風要跟他大喊什麼,但猶在夢裡的他儘管很努力去聽,卻依然聽不真切。這讓他感到無措與挫敗。

  所以他一貫不勉強自己,他只是不愛進入圖景,也不去聽。

  「你要進來我的圖景看看嗎。」

  當利忒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沒想過金髮哨兵會答應。

  不論那哨兵聽到這句話的想法是什麼,有自己的理由也好,沒有也罷,對利忒來說最重要的是他得以嘗試另一個找尋記憶的方法。

  他靜靜等待哨兵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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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安那爾」這個名字被無意間扯出後,亞茲拉爾便開始對那嚮導的腦內很有興趣,因此當黑髮嚮導對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亞茲拉爾想的是,終於要說出點真相了嗎?

  當利忒邀請他進入圖景的時候,亞茲拉爾從對方的心跳跟呼吸等可以判斷出對方沒有在說謊,並且是真的困擾。

  老實說,亞茲拉爾是想去看看的,但就這樣答應並不是他的作風。

  「邀請我這種恐怖分子進去你的腦子,不怕我把你的腦袋攪成一團亂嗎?」亞茲拉爾開口後就又露出他那一慣的笑,方才戰鬥留下血腥氣還沒有散去。

  「這個的話,不建議。」利忒像在陳述事實一般一字一句道,「我的圖景有點狀況,如果你亂跑,迷失的可能會是你。」

  「即使如此也要邀請我進去?」亞茲拉爾挑眉。

  「我會努力讓你不要迷失的,大概。」利忒頓了頓,「如果需要的話,拜託你。」

  亞茲拉爾的笑容更大,他轉了轉眼珠,「那既然你都這麼要求我了,我怎麼能拒絕?我會先答應,嚮導,在我剛才收拾那些沙漠老鼠的時候聽到了有點有趣的情報,你記憶破損的話可能會有影響,但這件事還是等我們出來再談。你欠我一次,未來我會回來討要的。」

  「畢竟我也不喜歡一把像定時炸彈一樣不好用的刀。」這句話亞茲拉爾像在說給自己聽。

  兩人的臨時交易完成以後,兩人都進了車內,此時兩人離得極近,額頭相抵,幾乎到了再進一步就沒有自己的空間的地步。

  利忒先將說好的疏導做了,或許是覺得自己有求於人,又或是擔心自己的圖景真的給對方帶來危險,他這次的疏導做得格外仔細,像在奔騰的河流中不僅將流水變得清澈,就連那些會激起水花的細小石子都一一拿起,連亞茲拉爾都不禁舒了一口氣。湍急的河流行得幾乎不會激起波動,那已經是做到他作為B級嚮導的極限了。

  「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的話,我要開始了。」

  「隨時歡迎。」

  利忒沒再說話,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伸出精神觸肢,亞茲拉爾也探出精神力,依靠臨時連結,兩人的精神力已經很熟悉彼此了。利忒的精神觸肢抓住亞茲拉爾的,像一把握起他的手,彼此的精神觸肢相觸的瞬間,像拼圖的兩塊相互貼合,牢牢抓緊彼此。

  再睜開眼,就滑進一座巨大的結冰湖泊面前。

  冷意幾乎立刻就席捲上來,但因為是在精神圖景內,在嚮導精神穩定的情況下並不會感到讓人不適的寒冷。在冷以外,馬上令人注意到的是天頂的幽光。

  極光像一場曠日持久的閃電。

  那亮光遙遙遠遠,在由青轉靛的天空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由虛到實,由實到虛,鐫雕出海潮的痕波。

  往下踩上冰湖層,傳來堅硬又脆弱的回饋感,抹開冰屑,深藍結冰的湖面興許曾一度光可鑒物,而今有無數條深深的蒼白刻痕漫佈在冰上,那直彎的曲線像被閃電吻過的痕跡。

  再繼續走,能看到些許冰層浮起,以現實物理不可能達成的角度懸浮於空,往冰層露出的空洞向下望去,是深不見底的虛無黑暗。

  上是碧落,下是黃泉。

  這就是利忒現在的圖景。

  兩人行走在湖上,亞茲拉爾像很感興趣一樣左右觀賞,「你圖景的核心是什麼,就是這個湖嗎?」

  「是這個湖……跟它的底下。」

  湖很大,但相對的冰層破口也不少,有些只是普通的冰縫,能看到其中冷冽的湖水,大部分則是如墨一般的黑暗,兩人行走必須避開那些破口。利忒盡責地叮囑自己圖景少見的訪客千萬不能掉進洞口裡,否則便會迷失最終過載。

  「你的企鵝呢?怎麼沒看到他?」

  「他一般不太喜歡來這個湖,他一般都在那邊。」利忒指了指遠方一處被積雪覆蓋的山。

  話語間,利忒帶著亞茲拉爾走到一個特別大的破口前方。

  有一面冰層斜插而起,像擱淺的船隻,高立在破口旁,洞口稍微被那霧白的冰遮蓋,像臨著深淵。

  「剛剛跟你說的限制是針對外人,對我來說是沒事的,因為我是圖景的主人,所以進去洞口也沒事。」利忒頓了頓,繼續道,「但我以前進去也並不能回想起什麼記憶。」

  利忒的視線從黑色的洞口移向亞茲拉爾。

  「我接下來會進入這個洞裡,你在我進去時看看圖景有沒有什麼變化。」

  「這就是你找我來的目的?」

  「要反悔嗎?」

  亞茲拉爾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利忒沒再說話,他盯著冰縫裡的黑暗,像是期望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但那分明是不可能的。他扶著冰緣,一腳踏入,再鬆開手,放任自己被黑暗吞沒。

  在利忒踏進那漆黑的洞口,被湖水淹沒以後,亞茲拉爾依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隨著利忒進去那破口,有些嗡嗡的雜音開始響起,一開始讓人不確定聲音是從何而來,似是從四面八方響起,過了少頃,亞茲拉爾確認聲音是從無數個冰湖破口的黑暗來的。

  每個洞口傳來無數個不同的聲音,那都是利忒以前的回憶。

  破口不勝其數,他身在冰湖中心,給人一種回音不斷迴響的錯覺。

  但奇怪的地方便在這裡,即便亞茲拉爾嘗試去聽,但根本聽不清楚,就算越靠近洞口,聲音也不會變得清晰,你只會一步步靠近洞口,越嘗試聽得越清楚,就像是冰下的黑暗在誘惑你進去一般——他可不想進去然後過載發瘋。

  但他摸清了這裡的規則。要聽清,就只能進去洞口,可是外人如他一旦進去洞口就會迷失,圖景的主人利忒進去了想不起來——就是個羅生門。

  亞茲拉爾在想明白以後,他又看了利忒剛剛進去的破口幾眼,那黑暗深沉,像有人倒了滿湖的影子進去,全然不像是有人剛進去的樣子。確認人應該還不會很快出來,亞茲拉爾果決地往回走。

  畢竟他可不是來做慈善的,他有想要知道的東西。

  亞茲拉爾快步往回走,靈活地避開地上的破口,踏出冰湖的範圍,朝圖景的邊緣行去。

  他跟利忒的圖景目前沒有相連的接口——雖然兩人有著臨時連結,但他並不喜歡將自己私人領域的進入權拱手相讓。

  即使如此,亞茲拉爾能看出依然有什麼不屬於圖景主人的東西存在。

  湖畔是一些破敗的針葉林木,能看出它們一度完好的模樣,但這也並不是亞茲拉爾想找尋的。亞茲拉爾行走間,一條粗壯的金黃相間的蟒蛇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腳邊,隨著他行走在針葉林的間隙爬行,但沒在落葉土壤上留下任何痕跡。他跨過林樹,在林間穿梭,最終停在一處更加破敗的麥草地以及一棟木屋廢墟前。

  金髮哨兵的眼神像冰涼的刀,掠過這一片景象,他觸摸那枯黃乾涸的麥田,草莖被他一捏就隨裂開來,像是許久沒有被精神力滋養過。他沒再走近小木屋的遺跡查看情況——他的蛇已經幫他看過了,與麥田相同的——他自己在針葉林與麥草地的土壤交界細細摸索,一邊是深色濕潤的黑土,一邊是乾涸粉塵般的黃土。

  亞茲拉爾心裡大概有了底,如果是完全結合不會有這麼明顯的分界痕——這是圖景不自然接合的痕跡。

  一叢乾涸的麥草被他扯下,緊捏在掌心。

  利忒感覺自己在向下沈。

  水與黑暗同時擠壓著他,些許綠色的極光在遠遠的地方亮著,但光那麼微弱,根本不能穿透厚重的冰層,只能虛虛籠在他的眼臉上。

  他的黑髮在水中飄動,水從四面八方來,想要擠壓掉他身軀上、身軀內的所有氣泡,讓黑暗有地方駐足,越來越暗,他感覺就要跟水融為一體。

  冰冷的湖水、涼薄的極光、溫暖的黑暗包裹住他,他向下沈。

  他向名為記憶的湖中投入石頭,從來沒見過漣漪。

  「……」

  有人在說話。

  是那些不斷在黑色的水中呼喊他的聲音嗎?

  是……誰……

  有人……有人正在他的圖景當中……

  啪、碰。

  有東西觸碰到了這一團黑暗,那東西正在攪動這一團湖水。

  啪!

  冰湖層忽然變得極薄,一層層光亮了起來,冰層嘩嘩作響,零零落落地忽然碎開,從中伸進一隻手,有力地攥住利忒的,像要一把握起他的手,將他從冰中拉起

  利忒從湖水中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半躺在自己圖景的冰湖中,亞茲拉爾一手抓著他,將他從湖中拉起。

  兩人一時四目相對。

  利忒眨了眨眼,放開對方的手,抹開臉上的碎冰塊。他坐上旁邊的冰層,刺骨的溫度並不影響他,他還記得他們兩個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利忒表情漠然地開口。

  「如何,有看出什麼嗎?有什麼……人的畫面嗎?」

  亞茲拉爾站起身來,離開洞口旁,「確實如你所言,你腦中的記憶很亂,但沒出現可以辨識的字句或畫面。聲音全是從湖的洞口中傳來,我認為必須在裡面才能看到足以辨識的畫面,但你本人的記憶會被屏蔽。」

  「在不想牽連無辜他人的情況下,結論就是——無解。」亞茲拉爾攤了攤手,「只能找別的方法。」或許完全結合能以改變圖景的方式或完全結合的精神力從迷失中倖免於難,但亞茲拉爾沒說出口,沒這個必要。

  利忒似乎也不是很意外,他聽完便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有件事我想了解一下,你以前有被精神力入侵過嗎?不是輕微的那種,是對方幾乎要將自己的精神力完全塞進你腦中那種。」

  利忒一愣,後答道:「我不記得……但好像醫生確實說過類似的話,或許這就是我失憶跟圖景改變的原因。你有看出跟記憶有關的線索?」

  「沒有,」亞茲拉爾挑著眉道,而後看向圖景的遠方,兀自道,「只是確認一些想法。」

  在兩人出圖景之前,利忒回頭看了自己進去的洞口一眼,那片黑暗讓他想起廣渺的宇宙——漆黑的寰宇若有星子,便以為它們離得極近,但在每一個星子之間卻是廣大無垠的黑暗。

  而夜幕之上的極光在遙遠的遠方照在兩人身上,像在天幕中舞動的魚尾、像煙雲,又像是午夜夢迴時徘徊不去的幽魂。

  「對了,你不是說我們出來後有從昨晚的劫匪問出來的消息要跟我談。」

  兩人從圖景出來以後又回到越野車上,利忒朝亞茲拉爾問道。不知何時他們兩個也是能像現在這樣提起話題的關係了,利忒自己都覺得很神奇。

  但利忒還是不會忘記自己的性命基本上被這恐怖分子掌握在手中的。

  現在天氣已經很炎熱了,亞茲拉爾一邊發動引擎開啟空調,一邊朝利忒笑著道。

  「是啊,沙漠老鼠在被我處理掉之前哭著喊著說封鎖區那些人找到下地宮的方法了,而且有趣的是——據說裡面有需要奉獻記憶的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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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葉林與天空的極光
此圖自攝於數天前
&雖然這篇說利忒跟亞茲拉爾的圖景沒接在一起,但如果接在一起的話會從森林的地方接上,針葉林走著走著會走到樹特別多又很暗的雨林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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