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況最激烈的前線退下後,一些關心同儕、扶植後輩的工作便落到賈維德肩頭,他做得還算得心應手,畢竟隨著年紀增長的除了皺紋也有在隊伍間累積的信任,每當有士兵負傷入院,他就會前來探望,多少安撫一下那些年輕的孩子。
不算太糟。他想,在結束例行的探視後走出一般病房時,忽然被已經熟識的護理長叫住。
我們有個孩子的情況比較特殊,有空去看看他嗎?
面相溫和的中年女子這麼說,賈維德也找不到拒絕這個舉手之勞的理由,便隨著她上樓,來到特殊病房的區域。
欸?傑克人呢?他不是該去『那邊』了嗎?
啊,他臨時請假了。不是不能理解。
蛤?那誰要代班?『那邊』我可是完全沒辦法。
沒事啦,布朗醫生早上去過了。哈,只有這種時候才會羨慕普通人什麼都看不到。
醫護員的低聲交談在護理長經過之時戛然而止。他們面露尷尬地點頭致意,然後匆忙離去。
他們口中的『那邊』位於長廊的盡頭,厚重的金屬氣密門在感應ID卡後往兩旁滑開。
暖色調的窗簾透光但很厚實,阻絕了大部分的自然光,床頭開著閱讀燈,坐在床上的人明明戴著耳罩式耳機卻還是在門打開的瞬間看了過來。
而令人感到不安的是──略顯昏暗的室內隱約可見,細細小小的昆蟲在地板、牆壁、天花板上規律的爬行。
「……午安?今天難道還有檢查嗎?」
看起來像身處驚悚片片場的女青年聽起來倒是頗有禮貌。
22歲、哨兵、覺醒後中度適應不良。
賈維德在隨著醫護上樓時簡單了解一下目標對象的資訊,他分化的記憶是距離有些遙遠了,但他仍記得那段難熬的時間,哨兵嚮導的分化可不如青春期長幾顆青春痘那麼容易,哨兵的影響尤其劇烈,可說是非常辛苦了。
「妳好。」腳步來到門前,不同於身為普通人的醫護,他的目光掃過密密麻麻的蟲影,最後才落到房間中央的女子上。
「賈維德.亞里茲,在陸軍服役,檢查不是我的專業,妳可以當成一個普通的訪視。」鞋尖規矩的停在門檻之外,徵詢意見的姿態不僅因為密佈的蟲隻,也是出於對主人的尊重。
「我可以進來嗎?」
「……」
她安靜的盯著陌生的訪客,腦袋則是充滿疑惑:
——軍人?訪視?難道我有跟任何人談論過未來出路的事情嗎?哪個大嘴巴講出去的?
——總不會是未來的長官吧?來這裡幹嘛?
——說起來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吧?
沉默蔓延了快一分鐘,褐髮女子在內心嘆了口氣,沒有摘下耳機但還是將手上的軍武雜誌放到一旁:
「……我是維拉‧米勒,你好。請進。」
「那些……精神體?會自己避開。踩死了也沒關係。」
語氣平淡甚至有些冷漠,但更多的可能是疲倦。
EF.舅甥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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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同意後才踏步入內,房門虛掩著而未鎖上,在保障談話隱私與降低獨處而生的警戒找一個平衡。
「我想我還是小心點,踩死多少會對精神有影響的。」
搖搖頭,賈維德每一步仍走得小心,細沙似的蟲子精準的散開,即便初見令人心驚,倒沒有展露攻擊性——要知道螞蟻這種東西雖然看似脆弱,數量可觀時也具有殺傷力。
「看起來它們還在你的控制裡?」
他在靠近床尾的地方搬了張椅子,端詳精神體的目光重新回到女子身上。
「精神體能夠被殺死的嗎?」
維拉似乎稍微被這個話題勾起了興趣,但隨後又繃直了嘴角。
「……算是吧。至少不像三個月前那麼暴走──而且叫的來。」
像是在應證女子的話,原先四散在房間的小蟲們迅速圍了過來,細小的黑影爬上了潔白的床單、寬鬆的睡衣和她的半張臉。
「只是沒辦法讓牠們好好待在……精神圖景。目前大概有四分之三都在外頭。」
看著滿床的螞蟻她也是面無表情,隨後像是故意頂著半張臉的蟲子與賈維德對視:
「這種情況,亞里茲、長官?有什麼好建議嗎?」
「眾說紛紜,有人說可以,有人說是暫時消散,但無論如何都會傷害精神狀況。」
閒聊比針對個人的詢問更適合當開場白,因此賈維德耐心回應,除了軍人習慣性的端正坐姿外,模樣看上去是平易近人的。
「叫的來是好事,精神嚮導是一部分的自我,這代表妳對自己有掌控力。」草綠色的眼眸平靜的隔著蟲群與人對視。「像現在你不想傷害我,也不想虐待自己,所以牠們只是待著,沒有攻擊——很多人沒辦法控制這個。」
「別,我不是妳長官,除非妳想。」
而後不知是禮貌還是玩笑的敬稱讓他笑了下,思考了片刻後,才又回應。
「也許跟妳精神圖景的狀態有關係,就像房間一亂,人也不會想待在裡面一樣⋯⋯那裡面還好嗎?」
「……是嗎。」
沒想到對方非常普通的,或者說平靜的回答自己。
她不知道該說開心還是失望,想起了最一開始要來教她控制精神體的哨兵醫生,光是踏入房間就被嚇的冷汗直流──看來這種『雕蟲小技』對軍人來說沒什麼用。
或許是因為賈維德的態度平靜,讓維拉放鬆了不少,密密麻麻的黑影如潮水般的退去,回到除了兩人之外的地方規律爬行。
沒再做甚麼小動作,褐髮哨兵老實地回答:
「精神圖景啊……裡面就是一座小公園然後四周都是高樓大廈。嗯……天氣很糟,狂風暴雨。設施老舊生鏽,還有大樓也像是廢棄的。」
——如果精神圖景在下雨,那螞蟻跑出來好像很合理。
「但我也只進去過一次,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我應該是需要,疏導?對嗎?」
唸著自己不熟悉的詞彙顯得有些卡殼。
「是的,妳不會想知道我被多少精神動物攻擊過的⋯⋯哪怕他們的主人沒這個意思。」
他靜靜的笑了一下,相較之下在被單上遊走的螞蟻幾乎可以說是可愛了,那甚至不是什麼噁心的昆蟲。
「如果妳的圖景不是一直都是那樣,那麼會需要疏導,剛分化不久的人圖景混亂很正常。」
聽上去不是理想的狀態,假若不是常態,確實需要安排嚮導來改善。他眨了眨眼,給出建議。
「請嚮導為你疏導,或服用嚮導素,我會比較推薦前者,這家醫院有你信的過的人嗎?」
「是嘛。看來我算是比較幸運的了,雖然不是討喜的物種但至少目前還不會亂咬人。」
畢竟她尚未受過正規的訓練,所以這些螞蟻能夠自己冷靜下來大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隨後聽了對方的詢問,一愣,接著聳聳肩:
「嗯,沒有。因為會來這邊的只有普通人……也不能這麼說,但你是第一個平靜的坐在這裡超過五分鐘的。」
維拉也不怪那些人──餘光總會瞄到一些小小蟲子爬來爬去實在太讓人分心。
「雖然我的雙親都是嚮導,但,簽證之類的問題?總之他們前幾天剛好飛回日本了。」
「亞里茲先生是,嚮導嗎?還是哨兵?」
這次沒有半開玩笑的叫對方長官,雖然只是順口一問但問完之後又卡殼了一下:
「……抱歉,這個問題會很失禮嗎?」
聽起來院方的治療不算積極,或是患者無意配合,賈維德在心中思考兩種可能,倒是沒有太快下定論。
「不會,想問什麼都可以問⋯⋯總不能都是我問問題,對嗎?那可不太公平。」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太拘謹,才接著說。
「我是嚮導,分類在A級,沒有綁定,可以說是大部分的哨兵都能梳理,有些人會覺得有點疼就是了。」他笑了下。「說好聽點是良藥苦口。」
EF.舅甥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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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需要,我可以幫妳看看,不急著解決的話也沒關係。」
他在沈吟片刻後提議,考慮到僅僅萍水相逢補上供人拒絕的餘地,只是問題放著不會自行解決,他不介意提供舉手之勞。
「或是對精神嚮導還有什麼疑問嗎?」想來其他醫護也沒能說明更多細節,他問,語氣帶上一點玩笑。「我想我還能再撐幾個五分鐘沒問題。」
「A級……那不是非常厲害嗎?」
對於只在課本上學過的分級制度感到陌生,但用常識來考慮肯定也很高階──維拉有點慶幸自己今天沒有亂發脾氣。
她原本是打算拒絕疏導,總想著等自己狀態好一點再說。但卻在聽到關鍵字時改變了主意,眼角抽搐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自嘲:
「……是嗎,真是剛好,耐痛可是我為數不多的優點。」
實際上對她下這個評語的人是抓著她的衣領說她是個合格的沙包,耐揍。
女子深吸了一口氣,將耳機摘掉扔到枕頭旁邊,把那些討厭的回憶逐出腦海,手指捏了一下眉頭,語氣恢復平靜:
「疑惑倒是挺多的,不過我想先解決一下螞蟻在外頭的問題。因為牠們會跟著我的關係,為了不嚇到人只能半夜或清晨出去──監獄在放風這方面大勝。」不講還以為在坐牢的意思。
隨後聽到對方的玩笑話還是勾了勾嘴角:
「那就麻煩亞里茲先生再多撐一下。疏導,我需要做什麼行前準備嗎?」
「體質罷了,就像有些人天生長得高——實際上熟練比體質重要,都是訓練出來的,妳也辦得到。」
在那句自嘲中嗅到一絲不甘的苦味,賈維德眨眨眼,篤定的回應不似溫情鼓勵,只是在闡述一個必然的結果。他想自尊心高的年輕人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自己站起來的能力,並且他們終究能夠做到。
「對,這是必須先解決的。」調整了下坐姿,他繼續說。「我會先梳理精神的部分,可能有點疼痛的部分在這裡,你可以想像是用梳子梳開打結的頭髮。」
「緊繃會讓過程更困難,所以我會需要妳放輕鬆,有什麼是想起來會讓妳心情好一點的東西嗎?」
「可有些事情也不是努力就……不,沒事。」
下意識地開口想反駁對方,但她又及時閉上了嘴──覺醒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而那些事情與眼前來幫助自己的嚮導無關。
褐髮哨兵再度做了一個深呼吸,維持住平靜的樣子:
「梳開打結的頭髮是嗎,聽起來還行。」
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半晌後開口:
「……有。老家的狗。一隻拉布拉多,叫做小麥(Mugi)。」
「牠是,一隻快樂的狗狗。每次我回老家牠都很開心,尾巴搖的像是螺旋槳。哪怕我一年只回去一次,牠也會記得我。牠像是……永遠都會記得我。」
說著說著似乎有些心酸,但神態又不似方才那般緊繃苦澀。
「被惦記著很讓人羨慕呢,從小開始養的嗎?」
對寵物的形容相當具體,連帶著眼前似乎真的能看見一隻奶油色的狗樂呵呵搖動尾巴,賈維德不由得因為這般景象提起嘴角。
「我也喜歡狗,聽話可愛,有時候比人還忠誠。」
邊閒聊的同時也伸出精神觸肢,無形的粗韌觸鬚試探性的捉住人的精神末梢輕扯,尋找糾結成束的部位。
「初步的疏導後,等等它們回到圖景裡會比較順利⋯⋯現在的狀態有點像是水管卡住了。」
「是我高中時從父親的朋友那邊領養的,因為……我一直沒有覺醒。沒有『幻想朋友』的陪伴……我是說,精神體。」
當普通人的時候擅自把精神體叫做幻想朋友──現在她也有幻想朋友了,可惜不是她想要的那種。
「或許是怕我覺得寂寞吧,爸媽擅自就把小麥帶了回來。牠剛來我家的時候也不過三個月大。小小的,走路也不是特別穩,但還是想跟人玩,特別可愛。」
一邊回憶一邊感受所謂的疏導,某種看不見的東西觸碰到神經,維拉感覺自己的大腦被輕輕拉扯──不知道該說是神奇還是獵奇的感受。
也如同賈維德所說,像是用梳子梳開打結的頭髮,她感覺某些糾結緊繃的部分被舒展開來,變得柔順許多。痛是會痛,但還在她的承受範圍內。
「……是呢。而且狗狗總是很開心的樣子。光是看著也覺得開心。」
褐髮哨兵不知何時閉上了眼,語速也變得更加緩慢:
「看來嚮導不僅要當美容師梳頭髮,還要身兼水電工通水管了。」
居然用快睡著的語氣開玩笑。
「你叫它們幻想朋友?難怪它們不想聽話。」
老實說還挺貼切的比喻讓賈維德忍不住揶揄,幾乎可以想像黑壓壓的小螞蟻抗議的舉起觸角。
「我相信那會很可愛的。」
想來再有距離感的人心底終究仍有柔軟的一塊,他在聽見溫暖的回憶時眼角綻開淺淺細紋,似是不忍打斷這片平和,連帶梳理的力道也輕柔了些。
「是,我希望妳會給我多點小費。」
回應玩笑時則不免感到新鮮,畢竟會真的喊他長官的人可不敢跟他開玩笑。
而維拉的配合讓過程順利很多,像纏緊的死結重新抽出線頭,糾結成束的精神逐一鬆開,雨水濕潤的氣息開始逸散在空氣中——那不是真實的氣味,而是通往圖景的路徑開啟的跡象。
「差不多了。」他眨眨眼,收回精神觸肢。「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哈哈,牠們抗議也沒用。誰叫牠們不早點出現。」
早個七、八年來也許她就不會進少年院了──或是因為打架鬥毆提早進去。
小小的螞蟻們似乎終於找到插話的時機,居然在維拉身後的牆上排了一個『 : ( 』的表情符號,那叫一個委屈。
「當然沒問題,除了小費之外我還會給您五星好評。」
看不到身後的哨兵自然不曉得自家精神體做了什麼,只是輕鬆地回應對方。
隨著梳理的進行,那種像是輕微偏頭痛的痛感逐漸減少,她終於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呈現一個半睡半醒的狀態。
直到宛如幻覺的水氣開始蔓延,皮膚感受到奇異的濕潤感,女子才努力的睜開眼睛並坐直了身體:
「嗯,走吧。」
其實控制得滿好的嘛。
賈維德在看到牆上的哭臉時不由得這麼想,也許維拉也不必半夜才能溜出病房,表演這般特技就足夠讓她成為醫院巨星。
「走吧。」
不存在的雨下得更大了,打濕由空調輸送的冷空氣,病房隨即一寸寸溶解,蒼白的建築線條扭曲、暈開後重組成新的畫面,他短暫的闔上眼,再睜開時,眼前的景象已經變成了一座公園。
「可以睜開眼睛了。」
他說,攤開手掌感受雨珠落在掌心的觸感,周遭是一片灰濛濛,隱約可見建物的輪廓。
「隆重介紹,這是我的幻想朋友。」他在女子睜眼時比了比一旁的方向,一隻成年波斯豹安靜的坐著,尾巴規矩的覆著腳掌,比起貓更像隻訓練有素的軍犬。
「你的小螞蟻們都有坐上車嗎?」
當她再度睜眼,人已經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了。就跟上次來的位置一樣。
天空被雨雲遮掩,綿綿細雨覆蓋整個精神圖景,地面也像梅雨季節之時那般泥濘不堪。
不過相比於她第一次進來,宛如超級強颱登陸的狂風暴雨好多了,至少他們還能看見彼此。
聽到幻想朋友時維拉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來這四個字會變成他們的內梗。
「這是豹嗎?真好。牠有名字嗎?」
第一次見到除了家人之外的精神體,還是這種大型獵食者。
但也許是因為信任眼前的嚮導不會加害她,又或者是波斯豹表現得十分鎮定,維拉並沒有感受到太多恐懼,語氣跟眼神只有滿滿的羨慕。
「嗯……應該都在。」
聽到對方的話便試著感受自家精神體在哪,下一秒小螞蟻們就從衣袖跟領口鑽出,簡直像是在身上藏了個蟻窩,小小的黑點源源不絕的冒出來。
維拉完全可以想像此情此景有多驚悚,不過好在雨幕適當的模糊視線,能夠稍稍降低殺傷力,大概吧?
「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嗎?」
撇處那些霸佔日照權的高樓大廈,公園不大,設施也不多。四周有些樹木跟籬笆等綠化造景,還有常見的長椅、溜滑梯、鞦韆和沙坑,以及一間公共廁所,真是人性化。
「沒取名字,那感覺會有點像寵物。」顏色相近的眼眸與豹對望了片刻。「不過我想牠不介意別人怎麼稱呼。」
似是感覺到好奇的目光,豹緩緩地站起身來朝人走去,視線停在回到圖景的螞蟻上,但就像主人一樣也沒被密密麻麻的蟲嚇到。
「我會把它調整回原本的模樣——如果起火了就把火撲滅,破洞了就想辦法補起來。」
賈維德在觀察了片刻後說,目光在建築與小公園逡巡,尋找有無不對勁之處。「但我沒進來過,因此會需要妳告訴我這裡正常時該是什麼模樣。」
「目前這些設施的造型都很完整,這是好事,代表你的狀態還算健康。」
「喔,這倒是。」
維拉想到了家人的精神體──都是狗,所以才會都有名字吧。
「……那,豹先生你好。」
褐髮哨兵從長椅上站起身,看著波斯豹朝著自己靠近,儘管對方並不是寵物,但她思考了片刻還是決定和往常對待任何寵物一樣──禮貌地打個招呼。
「呃……說老實話我不知道,我也只來過一次。上次來的時候是狂風暴雨,基本上什麼都看不到。但我很確定大樓是廢棄的,設施也都壞掉沒錯。」
她緩步靠近了在雨中微微飄動的鞦韆,掌心觸摸連接座墊的鐵鍊,表面沾了雨水而濕滑,有一點鏽痕但沒有任何東西剝落。
「也就是說,比起上一次設施都更新,雨也變小了。那麼正常的模樣,至少會是晴天或舒服的天氣。」
實際上她並不討厭雨天,但常理推斷應該是這樣。說完後轉頭看向賈維德,忍不住問:
「……接下來我們該不會要準備祈晴的儀式吧?」
「祈晴儀式要額外收費的。」
豹彈了彈一邊耳朵,當作有聽到的表示,牠的主人故作正經地說著,驅動精神觸肢向上蔓延,穿過濕漉漉的枝葉、大廈間蜿蜒的電線,直到他們頭頂最沈甸甸的一朵烏雲上,無形的觸手試探性的撥動,讓骯髒棉絮一般的雲朵稍微散開些許,露出一小片天空。
「原來如此。」賈維德點點頭,指著天空。「我能做到這樣,如果不知道原本是什麼模樣,那就看妳喜歡什麼狀態。」
畢竟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大太陽,獨鍾雨天的人也不在少數。
「或者你可以問問牠們的意見。」看向攀附在袖口與掌上的小螞蟻們。「這個數量可能得用表決的就是了。」
「嘿──」好厲害。
順著對方的指向抬頭,眼看烏雲被無形的力量撥開,一小塊藍色出現在視野之中,維拉下意識的做了一個很日本人的反應。
隨後聽到嚮導的話才將視線轉移到自家精神體上,看著躁動不安的螞蟻們,眉頭向上挑動:
「可惜我來不及幫牠們辦個選前之夜。」
「嗯,我想先放晴就可以了,螞蟻好像也不能活在太乾燥的環境……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似乎終於發現自己從剛剛到現在都沒能幫上什麼忙。
「我充其量是個工匠,妳才是設計師。」
「幫我找找螞蟻可以待的地方吧,針對那裡進行修復,牠們就能好好待在這了。」
聞言,賈維德按照指示繼續將雲層撥開,彷彿一道強勁的氣流吹過,稀釋頭頂濃厚的鐵灰色,太陽也漸漸探出頭了,葉片上凝結的露珠反射陽光的金色。
「我聽說很多人的圖景會跟本人的經歷或喜好有關,如何,妳的是嗎?」
四周是林立的大樓,包裹在其中的小公園顯得還挺溫馨可愛,於是他好奇的問。
「可以待著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處在精神圖景裡,她和精神體的連結似乎更加緊密,腦中閃過『蟻窩』等關鍵字的瞬間,小螞蟻們自動自發地在掌背排出了一個箭頭符號。
「……」倒是挺方便的。
她順著箭頭方向走去,就像使用某知名地圖一樣。
褐髮哨兵最後走回了當初的那張長椅附近,當她站定後螞蟻們便順著衣襬而下抵達地面,井然有序的黑影們蔓延到長椅後頭,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堆立於草叢之中。
維拉安靜的等待所有螞蟻歸巢,她抬頭望著逐漸明朗的天空,不知是視覺上的影響,還是作為主體的緣故,心境似乎也開始跟著放晴。
賈維德的問話讓她一愣,維拉低下了頭,
「……哦,或許吧。」
基本上算是已讀亂回,本來放鬆的面容又變得僵硬,連排隊回家的螞蟻們隊形都變得有些扭曲。
她忍不住嘆口氣,最終還是將視線從潮濕的泥土上挪開,橙棕色的眸子倒映出賈維德的身影:
「我大概知道為什麼這裡會長這樣,但拜託你別露出奇怪的表情。」
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長椅,
「我是孤兒。聽說是在公園的長椅上發現的。」
「警方的說法是那天晚上剛好跳電,於是短短五分鐘內我就出生在了長椅上,也沒找到犯人。」
似乎也能解釋為何她這兩次來都會坐在長椅上。這是她的『重生點』。
「總之──我一點也不在乎。不管是素昧平生的血親還是甚麼的。」
對於這件事她一向態度坦然,只是不管當事人怎麼說好像就沒人相信,旁人不自覺流露的同情目光讓她更加不適。
本還以為會是小時候會去公園玩等尋常的溫馨回憶,意料之外的答案讓賈維德愣了下,倒沒露出憐憫的表情——也許是因爲維拉不想,也許是短暫的會面裡聽了不少關於對方家裡的事,那不是一個生在冷漠家庭的孩子會說的話,因此他不需要同情。
說到底,相比出身,實際的相處才決定一切,這點他再清楚不過。何況對於一對竭力使養女幸福的父母而言,僅因孤兒身份篤定不幸,反倒像抹滅他們的努力。
「放心吧,我沒必要這麼想⋯⋯你爸媽有好好照顧你,那才是最重要的,對嗎?」語氣仍然是輕鬆的,賈維德偏了偏頭,緩步走向長椅。
雨漸漸停了,長椅上仍積著水,聽完那段故事,讓他不由得想像一名嬰兒躺在上頭的模樣,於是他下意識的伸手將水抹乾,即便維拉不需要同情,但他希望幾十年前的那個夜晚,至少是個晴天。
陽光偏移幾度,淺淺的、尚稱不上熾熱卻足夠明亮的光芒照在椅背,又被縫隙篩的細碎,糖粉一樣落在土堆上。
「看起來採光不錯。」他評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很像什麼住宅改造節目橋段,可惜螞蟻們不會像節目參與者一樣熱淚盈眶的踏入新家。
哨兵雖然不如嚮導那般能夠感知他人的情緒,但維拉也聽得出來對方沒有任何憐憫之意而鬆了口氣。
「嗯。要是被照顧得不好我可不會長這麼高。」
恢復成被疏導後輕鬆的樣子,聽到對方的評價腦中自動響起了某改造節目旁白的經典台詞。
「多虧了亞里茲先生,採光是真的不錯。」
腦中的配樂有點不合時宜的好笑,但嘴角的弧度相比之前都要真誠許多。
「……還有。」
她望著今天第一次見面的嚮導,和煦的風和光穿過樹梢,揚起的褐色髮梢帶了點金。
「真的,很謝謝你。」
下過雨的天空看起來乾淨無比。
放晴了。
——也許當嚮導的成就感莫過於此,縱使得承受別人的悲傷與痛苦,但當謝意與喜悅之情傳來,他們會知道那真摯而無庸置疑。
目光停在轉晴的天空中,他沒看向維拉,側臉上卻可見眼角隨著笑意折起溫和的弧度。
「這句話我就當小費收下了。」
隨著話語被輕聲道出,景色在雨後的薄薄水霧中淡去,一陣微風吹過後,他們又回到了病房裡。

疏導結束了。
「我猜我再不出去報平安,他們會以為我被螞蟻吃了。」
乾淨的地面已經不見螞蟻群的蹤影,忽然還有些捨不得。賈維德將椅子歸位,準備告別前再次看向人。
「啊,疏導後感官的接受度會穩定一段時間,可以當作一個暫時的屏障,如果醫院允許的話,出去走走吧。」
想想對方大概好一陣子被困在這了,於是提議。
「今天天氣還不錯,不會太熱。」
再次睜眼又回到了熟悉的白色空間,維拉坐起身,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她感覺自己像是終於好好地睡了一覺,身心舒暢。
「哈哈,恐怕你是今天最熱門的賭盤──看來至少有四分之三的醫護會輸掉下午茶了。」
笑著回應對方的同時看向被窗簾遮擋的戶外,
「嗯,好。我會跟醫生討論一下之後出去看看的。」
老天,她都已經忘記陽光曬起來是什麼感覺了。
「……亞里茲先生以後還會再來嗎?」
雖然不知道自己回歸正常生活需要多久的時間,但可以的話,她是不太想再換新的輔導員了。
「哈哈,希望他們下次還會幫我開門。」
可見維拉的問題大概也是困擾醫護們一段時間的事了,賈維德在心裡想著,因為舉手之勞帶來的改變感到心情不錯。
邊說著邊理了理大衣領口,隨後的問句則在意料之外,他愣了下,如實回答後微微偏頭,做出詢問的姿態。
「會,我這趟其實是來看一些學生的——他們前陣子的任務比較辛苦,所以得送到這裡住院休養,我每隔兩三個禮拜會過來一趟,評估他們能不能回來訓練。」
「別擔心,我的主治醫生肯定幫你開門。」
聽見對方的答覆悄悄的鬆口氣,接著拿起被擱置在床頭的軍武雜誌,嘴角勾起了些許的弧度:
「這樣啊。看來以後還有機會跟你請教一下關於入伍的事情,就不占用你太多時間……到時候再請多指教了,長官。」
省略了談起來會過於冗長的『我為什麼想要這份工作』的十大理由──還是下次再說吧。
『下次』這個詞真不錯。她想。
另一個沒預料到的答案,沒想到剛才當成玩笑隨意喊的稱呼有可能在未來落實,賈維德與雜誌上戴著頭盔的軍人四目相望,
難怪他們會叫他過來看看了,他在心裡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事情緣由。
但若真有這樣的新人加入,倒也是好事一件。

「我會很期待,回頭見,維拉。」所以他勾起唇角,擺了擺手後帶上門,離去的步伐並沒有遲疑。

畢竟他還會再來的。

再次感謝舅甥中陪
畢業即失業的可憐大學生交流

還畫了超好看的交流美圖……!!我真的是大哭我的眼淚不值錢

(?
賈維德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輔導員

維拉每年都寄賀年卡給大舅!!!(???
好好笑怎麼失業國軍歡迎ㄋㄧˇ⋯

這邊才感謝維拉中交流!!!好喜歡她淡淡ㄉ吐槽&意外能有哈哈開玩笑走向真是滿溫馨

交流過程中一窺美眉設定也是滿足極了中之有快樂

(好
EF.舅甥員🐆
2 days ago @Edit 2 days ago
我也是大滿足!!可以認識大舅還順勢帶出設定我WinWin

(?蛤
最後變成精神圖景改造王是真的萬萬沒想到

搭配配樂超讚感覺圖景都煥然一新
請讓我衝進來大喊這個交流好好看天啊

最喜歡看圖景漫遊故事了,彷彿一部精采影集的開場讓人想一直看下去,真的好好看(小學生感想)螞蟻們在牆上排出哭哭臉太可愛,賈維德對維拉雖說會有長輩的關懷但兩人時不時會有幾句幹話也很好笑,距離拿捏得很溫馨

梳理圖景太過好看,全能住宅改造王讓我大笑但好貼切真是一百億分的配樂
yakedo: 呀謝謝伊底亞中觀賞&喜歡!!感謝維拉圖景開放觀光⋯我也喜愛極了螞蟻哭臉看到的時候大笑⋯小螞蟻最佳配角

(??
yakedo: 謝謝伊底亞中觀看跟喜歡!!!螞蟻沒辦法講話只好善用數量來排字表達委屈

(
維拉應該覺得公園這麼無聊的地方沒什麼好看的,想不到還可以參與改造節目謝謝大舅

(???沒有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