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羽與楚陽走在隊伍靠後的位置,他們貼著陰濕冰冷的石壁,腳步形成沉悶的節奏,直到階梯盡頭現出嶄新的光。
他們抵達了地宮第二層。
但誰也沒有想到,迎接他們的是一座城市,一座天穹之上倒懸的城。
如同童話般的情境。
蜂羽抬起頭,他看見天上的建築、橋梁、街道皆以重力相反的方向懸立,而他們又立在另一片相反的地面上,如同倒影。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為地宮內的怪事感到驚訝,但,做不到啊。

「還以為是地宮,原來是《全面啟動》啊?」
忍不住吐槽,在吃驚的同時也不忘排除他們陷入幻覺的可能性,他細細感知著周遭的精神痕跡,一邊詢問身旁的哨兵:

「你覺得如何?有可疑的感覺嗎?」
不論是抬頭所見還是所立之處,全像不負責任的特效師將所有素材混合後隨機生成,沒有規則可言,僅能看出這是一座規劃被打亂的都市。

「……電影的拍攝現場可沒有這麼真實的場景。」
他看過不少離奇的遺跡,對於倒轉的城市沒有過多的驚訝。引起楚陽的注意,反倒是此處的空間大小,以及那些出現在此處顯得突兀,不合時宜的零散建築與造景——錯落在主體之間的樹林,那是屬於高緯度的針葉林;突然置入在牆上的鐘表,那是英國特有的機械設計。
哨兵收回觀察周邊的視線,將注意力重新回到他和蜂羽。

「可疑的地方可多了,我都懷疑剛獻出的記憶是不是被拿來這裡重現了。」
楚陽指向他剛才觀察到的異處,念出那些遠處的物品是什麼,不用多解釋也知道蜂羽會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應該不是吧?這樣他們還需要很多演員,記憶可不單純只有景色。」
顯然對於自己的不幸體質可能導致的烏鴉嘴還是沒什麼自知,什麼話都張口就玩笑般說著。

「先跟著移動看看吧。」

「話別說得那麼早啊,要是演員真的出現你打算怎麼辦?」
也隨口開著不妙的玩笑,想想要是彼此的家人突然出現在這裡,他就只能就地投降了。
玩笑歸玩笑,蜂羽也認同這空間的精神流動不太尋常,意識雜亂得讓人搞不清方向。
總之先把人抓緊避免自己走丟,跟隨前方步伐,向深處前進。
只要察覺到一處違和,其他不該存在的東西便像復活節彩蛋般,接二連三地冒出來。
現代家具莫名地嵌在街角,遠處竟還出現……一小塊榻榻米?說這裡是以混亂為主題的遊樂場也不為過。
蜂羽饒有興致地四處張望,直到某種熟悉感吸走了他的視線。

「……?」
那是一行排列整齊的古物複製品。乍看之下像是古城的一部分,容易被忽略,但蜂羽認得出來。

「楚陽,你看那邊。」
他順著蜂羽所指的方向看去,古物擺設在小展示台上,石製的展示台,成舊的風格和破損的程度跟古城不相徑庭——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怎麼?可能是這裡出土的古物嗎?」
本著研究的精神,楚陽朝那區域走近。銳利的視線終於好好落在古物上,踏出的步伐稍稍停滯過,又彷彿沒事般的繼續前行,直到他站立在古物前。
楚陽早該注意到,這樣古物多麼眼熟。它該放在他熟悉的博物院,也是曾被他導師指定仿製的課題。
他取下右手的手套,毫無畏懼陷阱的可能,直接伸手拿起面前的錯金銀銅壺。
金屬觸感的冰涼如此真實,銲接痕跡粗糙,錯金銀線條斷裂,物件高低不平。作為撐起壺身的底盤鳥獸,大小些微的落差導致不明顯的歪斜。
如今的楚陽看來,所以的失誤都太顯眼、太青澀——也很愚笨。
他還記得這個沒有交出去,但也忘記自己重做了多少次。
又為何會在此處?
隨著他的抬首與偏頭,瞇起的眼睛掃向一旁排列的古物,都是這個古物的零件和不斷失敗的複製品。
督見楚陽的表情變了,蜂羽便知道自己沒有認錯。
幾天前他又逛過楚陽的圖境,當時兔猻領著他到達這個展區,跺著小腳,一副「鏟屎官,快替我處理大便!」的樣子。
——是很難認不出來。
蜂羽也跟著觸碰了其中一個複製品。果然,鐵鏽的粗糙感如出一轍,接著便是一股濃重的化工氣味撞進鼻腔——他聽見砂紙摩擦金屬的聲音,也看見模具正放在他的手邊。這裡的通風並不是很好,以至於他的吐息被悶在口罩之下,哨兵過於敏銳的嗅覺是一種折磨,記憶的主人卻毫不在乎。
他只一味重複著煩悶的工作,只注視著眼前的未完成品,一次次失敗積累成疲憊的茫然,然後又推倒重來。
……嗯,果然連精神痕跡的部分也很好地重現了。

「看來地宮是一種高科技3D列印機。」他作出結論,「楚陽啊,你圖境裡有真的金子嗎?帶出去就大賺一筆咯。」
他開玩笑的同時喚出小鳥,空間太大,但是有仔細探查的價值。漆黑而小小的身軀在空中盤旋兩圈,然後往感興趣的地方逕自飛去了。
「……有吧,含金的古代飾品可不少,但我連在圖景的哪裡都不知道。」楚陽放下手上的失敗品,對他來說這些物品只是記錄了他初出茅廬的學習過程,複雜的心情就像成人被翻出小學的白痴語錄。
有那麼點不想面對,也對於過去的事感到割裂。
楚陽拿起一旁單獨鑄造出的飛鳥——壺蓋上主要的裝飾動物,他花了許多時間重新打磨雕刻。
他將青銅飛鳥半舉起,微仰著頭尋找自己以前留下的痕跡。黑色的小鳥正巧地飛過他眼前,與青銅小鳥重疊並飛過,哨兵的動態捕捉能力也看見了,那一瞬黑色小鳥朝他投來的關注。
早在幾天前,楚陽就知道那隻小鳥是蜂羽的精神體,小小的、搖搖晃晃的,一停下來就需要坐著的樣子。
楚陽收回了視線,把手上的青銅小鳥拋給蜂羽。那個製品並不完美,為了追求動作流線導致重心平衡傾斜,但展翅欲飛的模樣卻是複製品中最好看的。
「試試看會不會留著。」
他轉頭看向其他地方,試圖找著屬於蜂羽的要素。
因為是鳥所以選擇給他嗎?
蜂羽接住金屬小鳥,文物家的贗品處女作,有著與真品不同的意義。過去才擁有的不完美造就了它的珍貴,畢竟藝術品本就是記憶與情感的載體——他是這麼想的。
於是他將小鳥收進了腰包,只希望它不會在路上蒸發。
不曉得楚陽在尋找什麼的蜂羽逕自往前方隊員走去,簡短地交換了情報。彼此得到了相同的結論——街道上混雜著在場其他成員的圖境,地宮似乎有直接讀取精神的能力,這點無可置疑。
於是團隊決定分頭搜查,在一定時間後回到原點整修整合資訊。蜂羽與楚陽被編入五人小隊,負責東南方向的小巷。
目前為止都按照規劃順利地推進著。
除了定時記錄地宮內的所見所聞,蜂羽幾乎沒什麼需要做的。
一切都很平穩——至少在他注意到的範圍內是如此。
他看不見轉角處的影子正不自然地拉長、顫動。
果然不是那麼好找。
一路探索過來,雖然經過的木製階梯不少,但楚陽直覺其中都沒有他一時興起給自己訂的小目標——蜂羽圖景的階梯。
給自己的臨時娛樂,畢竟要是一直單純的掃描周邊,沒有目標的感知收集對他來說太過枯燥。
楚陽玩歸玩,警戒和謹慎依舊在。他再度審視周邊,感受空氣的流動、聲音的震動、氣味的變化……但這次有地方不對。
氣味。
原本帶著石灰與腐木的味道,現在卻多了一絲極淡的、像是血液氧化後的銹鐵氣。
楚陽皺起眉,循著那股味道搜尋。
就在燈光閃爍的幾個瞬間,他捕捉到異樣——暗影在挪動。
那動作緩慢而隱密,幾乎與光的閃爍同步。當燈光穩定時,一切又恢復如常,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有東西躲在影子裡。
「蜂羽。」
楚陽低聲呼喚,語氣卻比他預想的更急。
他從被分配的觀察點快步跑回來,原本沒打算打草驚蛇,卻止不住心底那股焦躁。
蜂羽正低頭記錄數據,神情專注——如果他是那東西,也會選這樣的獵物。
「抱住我!」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蜂羽的手臂。
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裡,燈光閃了一下,影子像被某種力量攪動,流動起來。

反應速度
「……!」
這次蜂羽早在對方開口前就反應了過來。
自哨兵那而來的焦慮直刺嚮導的神經,他幾乎是同時朝那方向伸出手,恰好勾上楚陽的肩頸。下一瞬間蜂羽便腳尖離地,整個人被撈了起來,無縫搭上那衝刺中的大貓列車。
「該死的,什麼東西?!」
他被激烈的拉扯牽得幾乎往後仰,兩人的動作雖快,但怪物獵食佔了距離上的優勢,漆黑的爪牙從蜂羽原本站立的陰影中竄升,牢牢扯住了他的斗篷下擺。
他早該讓人把斗篷取下來的,但看著蜂羽緊抱著斗篷的模樣就放任著。
直到現在,過長的布料被抓住,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解開了。楚陽從腿側抽出短刃,手臂用力地劃過,厚實的布料被切割開,帶著不規則的毛邊。
突然卸去的拉扯力道讓蜂羽失去重心,楚陽緊緊將人抱住,讓人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同時靴底踩穩後腿勁一發,帶著人向後躍,與如影般的怪物拉開距離,舉著刀對峙。
他不敢直接轉身,將背後暴露給敵人是自尋死路。
楚陽的呼吸在耳中變得沉重,視線卻越發銳利。
這個距離,他在怪物身上嗅到了第二種氣息——和他們分到同小隊隊友的味道。淡淡的,混合著淺淺的血氣味。
他和那些臨時分配在同小隊的人並不熟悉,但他有注意並記憶著同夥的味道。
看來那幾位也受到襲擊了,只是不知傷勢程度如何。
你能感覺到這道陰影是謹慎的生物。
牠在黑暗中伺機而行,又在對峙中注視著警戒的哨兵,既會等待也會試探,如同擁有意識與智慧的生物。
漸漸地,牠開始無聲地挪動,聚合成人形的輪廓,像一名被漆黑包裹的人類女性——只是四肢比例、頭部扭曲的方向,都詭異至極。

「嘶⋯⋯」

⋯⋯

「戈、⋯⋯」
你聽見牠組織聲音,不存在器官的生物正試圖擠出氣流模仿人類的發音系統。
「⋯⋯戈、⋯⋯來。過、來。」

「⋯⋯過來。」
「過來。」牠吐出的聲音一次比一次清晰,並開始靠近。
「真是噁心的聲音。」
楚陽已經重新調整重心,刀刃下垂預備著反擊。影子開始逼近,但還抱著人的他沒有選擇硬拼。
哨兵迅速觀察地形,右側小巷道旁的牆面有裂縫,冷風從那裡滲出,被壓縮的風聲意味著那裡有通氣道或易崩塌的結構。
他收緊左臂,緊攬住蜂羽的腰。另一手反握短刃,朝地面一劃,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金屬與石塊擦出的火花驟亮,那瞬間所有影子都本能後縮。
抓緊了這個時機,楚陽半扛抱著蜂羽往右衝,直奔那道狹窄巷口。冷風迎面灌入,牆縫在壓力下微微顫動。
他橫轉身體,狠狠一腳踹向裂縫與支撐塊的交界處。
踹擊命中。
乾脆利落的破裂聲,石塊瞬間碎裂飛濺。牆體的一角被踹出缺口,結構隨之坍塌,碎石傾瀉而下,帶起大量的塵灰,剛好堵住他們衝入的小巷口。
黑影在塵霧與衝擊波中後退,遠處的低鳴被臨時的屏障阻隔。楚陽沒有回頭也沒有過多停留,只是轉換了托抱蜂羽的姿勢,俯身去伸手托住對方的膝彎,將人整個抱起後繼續往前衝。
總之先遠離這個危險處。
雖然情況緊急,蜂羽卻沒有想像中那麼慌亂。
或許是他搭的車開得太穩吧?對楚陽邊跑邊將他翻來翻去的動作也逐漸習慣了,他用雙手緊緊環住對方,無意識地攝取著安全感,而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背後的怪物。
那東西顯然不是一種生物。若要蜂羽以直覺形容,它更像是某種意識集合的精神體,好比將一大把靈魂放進攪拌機打碎後倒出來的樣子。
它漆黑的、沒有固定形狀的軀體,反而讓蜂羽有種詭異的親切感,他甚至還有空拿出手提探照燈照看看。
——到底是根據什麼原則在行動呢?可以的話還真想研究看看。
他望著後方不停追趕著他們的生物,被石塊擋住去路後便像液體般從細縫滲出,但哨兵的速度更勝一籌,他們之間的距離正肉眼可見地拉遠。
……A級哨兵果然很厲害啊。
這就是新手村菜鳥抱著九十等大佬的大腿打副本的感覺啊,不管經歷多少次還是會忍不住感嘆真爽。
「司機大哥,他們沒再追來了。」
擔當著後視鏡的蜂羽對搭檔說。
前方不遠處正好有座石磚建築——看起來適合躲藏。雖然不確定裡頭有沒有別的東西,但總比在大街上成為目標要好。
聽見奇特的稱呼,楚陽的哼笑夾在喘息之間。他的確是蜂羽最佳的移動手段,這樣比在地面那次拖著人跑快多了。
他知道身後的追擊已經不知去向,但移動的腳步沒有停止,只是緩了下來,注意著周遭動靜,邊尋找掩蔽的地方。
哨兵眨眼間驅使起躲懶的精神體,凌空出現的兔猻踏過他的肩膀,圓潤的身軀居然能從落地的動作看出敏捷的姿態。牠看在嚮導的份上勉為其難的邁出腳奔向建築。
楚陽抱著蜂羽靠在凹陷的落處,利用死角暫時遮蔽。他垂下眼簾,視覺連上了率先探查的精神體,有些低矮的視野,但足以看清內部的情況,房屋破舊、牆壁刻紋,小庭院中的井。
他還聽見了兔猻喉間的低響聲,隨後畫面動得模糊,只瞄見掙扎的黑色生物。
無語。
那隻貓怎麼還有空抓鳥玩。
「走吧,裡面暫時……」確認完安全性,楚陽主動斷開感知連結,視線重新回歸的第一眼是正近距離貼近的臉龐,饒是膽子大的他也下意識地想往後退,然而他背後已經抵著牆壁,退無可退。
「……」
銀灰色的眼瞳對上幽深的黑眸,眼睛眨動的速度之快即使不是哨兵也能發現,就像突然加速的心跳頻率。
「……有什麼問題嗎?我沒受傷,看得很清楚。」
黑鳥早在嚮導無意識的驅使下飛入建築,盤旋兩圈後又被貓叼走欺負,然而一向沒心沒肺的主人根本沒將感知放在那邊,蜂羽只是好奇地掃視環境——看起來挺安全的——最終目光落在眼前的哨兵上。
他看起來正在集中感知。
啊,他回來了。
心跳快得他這裡都感覺到了。
「沒問題啊。倒是你幹嘛那麼緊張?我的臉有那麼嚇人嗎?」蜂羽笑出聲,明知對方只是被距離嚇到,但不妨礙他拿對方開玩笑。
「我剛還想誇你帥氣呢,真的跑得超~快。」他晃著腳,廢人完全沒有打算主動從對方身上下來,但自知沒有貢獻,至少該提供一點情緒價值:
「我只是想說你很厲害,雖然你可能早就知道了。……啊,既然被英雄救美了,我是不是該給你一個吻啊?」
乍聽只是隨口開玩笑,但那停頓卻像是真的在等待回應。
「或者你更喜歡的,疏導?」
楚陽愣了下。眨了兩下眼,見蜂羽壓根沒把面罩取下的樣子,反應過來對方又在玩鬧。
「英雄救美不是該以身相許嗎?」他隨口回了一句,帶著那種懶洋洋的低笑,語氣輕得幾乎像挑釁。「而且我救了兩次,不就是兩種都有嗎。」
「疏導當然要,但等到安全處再說。」
楚陽原本想放下人。但手臂才一有鬆下的跡象,緊緊環著他脖子的手卻反射性地緊縮,擺明了他懷裡的人不想離開的意圖。
手臂縮緊力道不重,卻讓他動作一頓。
……真是的。
原先鬆懈的手臂重新收緊,他像是怕人掉下去般重新調整了姿勢。在重心轉換的瞬間,他刻意顛了一下。
「抱好了。」語氣懶散得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但手上的力道卻比剛才更穩、更緊。
「隨便以身相許的話人家會掉價的。」
不過真要算……楚陽算是救過他四次吧?
還真是有點多。
正當他以為要被放下來,對方卻急剎車又將他撐了回去,那一瞬的離心力害他嚇得把對方抱得緊緊,怎麼看都是故意的。
「你這傢伙!」蜂羽真想跳起來巴他,無奈被人橫抱著,雙手也只能繼續牢牢抓住。
於是他們踏入了廢棄房屋。
僅是輕輕推開門扉便讓手套沾上一層白灰,與認知中不同的建築結構不禁吸引了蜂羽的目光,如同古城的每個細節都給了他不一樣的新鮮感,但時間並不容許他們慢慢觀賞。
他張望著,小鳥也穿梭在縫隙之間,尋找著可能有用、值得研究的東西。只是此處看起來就和外面的磚牆無異——既沒有神秘的機關,也沒有奇怪的文字,就只是石塊堆砌而成的單一景色。
此時無線通訊傳來隊友無機質的聲音。
三人皆活著,他們被追趕到很遠的地方,其中一人受重傷正接受治療,他們打算在附近稍作休息再行動。
「……我們也趁現在休息一會兒吧?至少睡三四個小時應該沒問題。」蜂羽掛斷通話,提議道。
早已透過兔猻的眼睛看過房屋內部,再度以肉眼觀察過依舊沒有變化或可疑的地方,這倒是讓人放心了不少。
楚陽依舊抱著沒打算主動說放下的蜂羽,走到兔猻所待的地方。依牆砌出的矮石磚,高度正好,像特地設計給人的靠牆椅。
然而這裡的塵土石灰累積得太多,他掃了幾眼,又看向睡覺都要求換外衣的蜂羽——現在對方連可以拿來擋點沙塵的斗篷都被抓沒了,這麼愛乾淨的人在有條件下會選擇最舒服的選項吧。
於是楚陽——就這樣橫抱著人坐下,讓蜂羽能安穩地坐落在他腿上。
坐下的重量微微帶起塵土,大多壓在他身下,他無所謂自己被弄髒,倒是保持著蜂羽的乾淨。
等到塵埃落定,他拉下自己的面罩,感受最直接的呼吸。
「既然暫時休息了,那來疏導吧。」
楚陽解開了自己右手的手套,指尖靈活地掀起固定扣,輕鬆地脫下來。隨後,他看了一眼蜂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對方的手輕輕牽起來。輕捧著手,為蜂羽脫下手套,動作克制而內斂,也帶著他無聲的渴求。
兩隻膚色與大小都些微落差的手,較大的那隻手將另一方包住,隨後又被十指緊扣。
他的目光都在蜂羽身上。
蜂羽有些意外,先不說楚陽由始至終沒有讓他用雙腳走路,坐下的動作顯然有注意他的舒適度。蜂羽想說他其實沒那麼計較灰塵,但對方竟將他隨口一提的事記在心上,害他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複雜在楚陽太貼心,容易讓他在不適當的場合想東想西,暈船會影響他對正事的判斷,Bad!
幸好蜂羽在楚陽給他脫手套時就瞬間清醒了。
這男人只是急著要零食,說得也是。
好吧,是他先拿著凍乾包裝在人面前晃的,也不能怪楚陽。
「你對誘惑的抵抗力真的很差耶。」蜂羽的手並沒有扣緊,而是輕輕玩著對方的指頭,似乎沒有馬上進入正題的意思。
「要不要趁現在試著鍛鍊忍耐力?」他還在逗對方玩。
自從他對蜂羽的疏導上癮攤開後,楚陽曾嘗試過有意識的戒斷。他其實可以忍耐,可以壓抑戒斷時那股蟻蝕般的煩躁,尤其待在蜂羽身邊能緩和更久。
但地宮內的壓力和緊迫似乎提高了蜂羽對他精神的擔心,一路走來,不用他主動提出也時常獲得安撫的疏導。
楚陽當然不會拒絕,能吸一口是一口。
──戒毒?之後再說。
不過再度頻繁起的疏導依舊影響了他對蜂羽的渴望程度。
「……因為是你,我忍耐不了。」
他的手指鬆著,任由蜂羽輕輕挪動指頭,放任細白的指尖點著手背突起的筋玩,只有在對方作勢要抽離時會重新將十指扣好。
可不是任何人在知道有哨兵對自己上癮還願意關心跟給予,也不去利用這點把哨兵當棋子。
蜂羽每次的疏導都夾帶著對他的擔憂,他感受得到。
「你說過會好好負責的。」
帶繭的指尖收得發緊,他眉尾輕垂,神情靜著。那份安靜的不開心像被逆撫的毛,輕輕炸開又迅速收斂。

❓
……什麼叫「因為是你,忍耐不了」????
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看起來不知道,這才是最可怕的。
真是危險。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逗你玩的。」
蜂羽見對方可憐兮兮的模樣也玩不下去了,他終於緊扣雙手,集中精神。
「……剛剛那些陰影生物,你覺得怎麼樣?」
漆黑的觸手輕輕拂過,像在把兔猻招過來。那色澤和剛剛的怪物有幾分相似。
楚陽眼角餘光看著他的精神體伸出圓掌按下一條黑霧凝成的觸手,玩耍似的左抓右抓,隨後屁顛屁顛地叼著那條觸手過來,輕盈又自動地跳到蜂羽的懷裡。
他的精神也熟練地纏上嚮導碰來的觸肢,面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足以感受到哨兵情緒上的放鬆和愉悅。
「……不是活物。」楚陽的眼睛微瞇起,語氣平淡。
「牠沒呼吸,沒體溫,沒心跳,氣味裡全是死氣,卻又混著……人。不是單一個體的味,是一群混在一起的殘留,就像……被拋棄的皮囊在動。」
他頓了頓,鼻尖無意識地嗅了幾下,這裡只有蜂羽的氣味,熟悉而安心。楚陽的臉埋入身上人的頸窩,評論的聲音變得悶悶的。
「但牠會模仿、會學人說話。是在學習,我見過那樣的詭異。」
楚陽想起了那次在沙漠中遇見的故友。對方那時也發生了類似的事,像是被控制一般,用怪異的方式行動,以生澀的音節說話。
——他當時甚至還嗆了那個意識。要是它的本體是那個,那他大概已經累積了仇恨值。
附在人身上還能控制身體,這裡的怪異沒有實體更難對付。
「……是啊,稱呼它為『生物』多少有些不合適。」
他明白楚陽的意思,並點了點頭。
「他們模仿人類的理由,如果能了解就好了。有空再給我講講吧?你遇到的那些事情。」
非人的怪異存在其實並不罕見。在地宮外也存在那樣的東西,尤其巫師能接觸的特別多。蜂羽想知曉當中的差異,他明白抽絲剝繭的理解是危險的,卻無法停止步伐。
正因如此他才身處這裡——雖然他正摸著懷裡的毛團,享受動物治癒。直到迎來熟悉的埋肩動作,他才緩緩將手從兔猻身上抽離,換在黑色的頭頂輕拍——被貓咪蹭腿的時候就要摸摸頭,這是一定的。他的兩隻手要不夠用了。
望著完全卸下防備、大口呼吸的哨兵,蜂羽的腦袋也不由得在平穩的節奏下開始放鬆。
放鬆到他開始思考楚陽的頭髮怎麼那麼長。
他猜是懶得打理。
剪成短髮的話會很帥,但秀麗的及腰長髮也很好,能做不少造型,也很適合稍微古風的裝束。
嫌麻煩不想打理的話可以由他來……
……
真是胡想得有點遠了,首先,作為臨時搭檔可以考慮這些嗎?不行的吧?
蜂羽直勾勾地望著對方,像是思考了一陣。
「楚陽。」
他瞇著眼輕聲喚起對方,黑色觸肢也順勢收起,象徵了疏導的結束。
「嗯?」
楚陽仍沉浸在疏導的餘韻中,輕聲的回應帶著點鼻音和若有似無的留戀,哨兵貧弱的精神觸肢還依依不捨地追纏著。
他是該適可而止,但總是被蜂羽縱容。
他從依靠的頸側微抬起頭,與蜂羽的距離依舊過近了些。他在最近的距離等待嚮導的下句話。
是作案的完美距離。
蜂羽摸向自己耳後,將扣帶解開,並取下面罩。
少了遮擋,蜂羽臉上常掛著的微笑更加明顯,他低頭看著吸得慵懶的大貓,笑意加深的同時將手搭在肩上,稍微將身體側向對方。
緩慢的動作,是為了讓對方有足夠的時間反應過來。
自然地向前傾去,唇瓣輕輕印在對方臉上,僅僅是蜻蜓點水的觸碰,卻帶著某種令人摸不清意圖的柔軟。
「說好的兩種都有。」稍微退開後他依然笑眯眯的,「這樣還欠你兩次。」
楚陽是看著蜂羽一切的行動。
是出自對蜂羽的信任,還是自己也放任這樣的親暱,他無法去分辨。
只是他沒有躲,也沒想過要躲。僅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呼吸在胸口微微一滯。
臉上那一下幾乎輕得不像真的觸碰,柔軟的唇瓣只在皮膚上點過,卻讓他整個人微微一僵。本就滯慢的思緒更加凝固。
等蜂羽退開,他才慢半拍眨了眨眼,眼神裡仍有些茫然。臉側殘留著一點若有似無的暖意,他下意識抬手去摸,卻又停在半空。
楚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似懂非懂。那份微小的變化,像被風拂過水面——轉瞬即逝,卻留下了細碎的漣漪。
蜂羽移開了視線,並未在這件事停留太久。
試探要懂得適可而止,暫且在玩笑的程度止步就好。
「快睡吧,休息完還要繼續探索。」
他閉上眼,將雙手環胸給自己多取一些暖,還把楚陽的胸膛當作靠墊枕著。試圖醞釀著睡意的時候,他突然睜開眼想起一件事。
「……我的斗篷!」
難怪他覺得冷冷的,平常充當被被的斗篷被切斷了啊!蜂羽伸手撈向下擺卻摸了個空,被切成一半的布料只剩下一些破爛不堪的邊緣。
他不高興地撇了撇嘴。
蜂羽到現在才反應過來的遲鈍逗笑了楚陽,手掌虛掩著嘴避免自己笑得太過誇張,但震盪的胸腔還是扎扎實實地把楚陽的愉快傳給靠著他的人。
是他把別人的斗篷割斷,也是他一直抱著人導致現在才發現溫差問題。「我的錯。」
楚陽邊笑著,邊脫下自己外套,本想直接為蜂羽披上,卻卡在還扣著的斗篷帽子。
「都已經破成這樣了,脫下來吧?」他挑了挑眉,拿著自己的外套示意對方換上。
「可是,說不定還有用……」蜂羽有些不捨地勾著帽子,這件好歹是為了地宮特意訂製,結果才穿沒幾天就報廢了。
「而且你會冷吧?」
他瞥見楚陽脫下外套後露出的臂膀,蜂羽早就知道對方身材結實,但結實不代表不會冷吧?至少蜂羽覺得你冷。
說是這麼說,他的目光倒是沒離開那件外套,是有那麼一點好奇想穿看看。
「……你自己脫還是我來?」
剛剛說要睡覺的人在那邊磨磨唧唧,手抓著帽子不放,雙腿又嫌冷似的動著。楚陽將外套隨手擱在腿上,直接上手扯著斗篷的皮扣。
力道
他知道蜂羽多不捨自己的物品,只是以一隻手臂環住蜂羽的肩膀,避免對方中途反悔掙扎。另一隻手的指尖順著皮扣邊緣摸索,皮革因長時間固定微微變形,扣環有些緊。
和看似魯莽的形象不同,意外靈活的手指仔細地摳起金屬扣,一指勾著帶子從皮帶環拉出,整個動作溫柔而緩慢。
俯下的腦袋貼得太近,偶爾呼出的熱氣落在蜂羽身上。他沒有刻意避開,只是沉靜地專注著眼前的小動作。
隨著完全解開,鬆弛的布料正好被他環肩的手抓住。
他該自己來的。
蜂羽被圈在懷裡,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躲避的空間,直接上手解扣的動作更是無法拒絕。
……為什麼他有種一直被剝衣服的感覺?
隨著斗篷脫落,濕冷的涼意使蜂羽下意識地尋找暖源,他不管了。既然對方堅持要借他穿,不要白不要。於是他理所地將風衣套上,穿在楚陽身上剛好的衣袖此刻顯得異常寬大。
「喔?暖烘烘的耶。」它似有若無地帶著對方的氣息,意外地很舒適。
好喜歡。這份暖烘烘的感覺可以讓他忘掉破爛的斗篷。
坐在他身旁的人,大概也能察覺到他心情轉變得有多快。
有這麼開心嗎?果然還是太冷了吧。
楚陽感受著蜂羽傳來的情緒,他也逐漸習慣當蜂羽情緒波動大時偶爾流露過來的星星點點。不像嚮導能輕易接收情感,哨兵能感受到的那些情緒並不常出現也很渺小……或許這次是因為他們的距離太過接近的關係。
他將只剩上半部還算完整的斗篷披在蜂羽的腿上,自己則是把人整個抱好,讓人更靠近他的體溫。
既然蜂羽這麼怕冷,還是抱緊一點好了。
「當然,風衣是特製的材質跟設計。」他伸手拉開外套胸口的口袋拉鍊,從中抽出冷光棒跟記號筆又放回去。
楚陽開始說明起外套夾帶的物品,東西並不多,全是些備用的小工具。
打火石、微型手電、小包的鹽和糖……
「你主要記得這個就好。」
他面上難得嚴肅的神情,手摸近風衣左胸內側,那裡用暗扣隱藏跟固定著匕首,就放在最貼近心臟的地方。
「必要時用這個保護好自己。」
蜂羽明白他的意思。
儘管他們總是一起行動,難免會有分開的時候。
蜂羽身上也帶著武器,只是放在更難取得的地方,或許他暗自認為不會有需要拿出來用的時候,畢竟他真正的防身武器就坐在身邊。
「好的,我會在必要時將它拿出來給你用,以保護我自己。」言簡意賅,你可不能想著我有辦法自保,擅自離開我身邊。
他靠在楚陽身上,連頭都枕上對方,這次是認真要睡了的樣子。
……不是要拿給我用啊。
楚陽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低頭凝視著閉上眼的蜂羽,思緒像結成一團的毛線難以釐清。他決定放棄思考情緒問題,也跟上休息的腳步,抱著人,閉著眼,此時此地的兩人互相依靠,是彼此最安心的所在。
……
是外頭的聲音喚醒了哨兵。
他還沒完全睜眼,耳朵先捕捉到低頻的震動,就在他們的不遠處。
最初只是氣流的顫動,像有機械在推動。聲音從地底滲出,帶著金屬磨合的摩擦與石層錯位的低鳴。
睜開的銀眸在燈光下閃動,他眺向似窗的牆壁空缺,能看見外面的建築與結構變得不太相同。
古城在錯位,重築著結構。
「看來我們要再探索一下了。」
楚陽早就注意到,在他抬頭遠望時蜂羽的呼吸有一瞬打亂,是清醒的象徵,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就開口了。
他看了一眼機械錶的時間,正好是約定好的行動時間。
明知對方已經醒來,只是還閉著眼睛,伸手戳在蜂羽乾淨的臉頰上,調侃的語氣:「該起床了,睡美人。」
「……」
蜂羽是醒了,卻沒有馬上起來。
還沒開機的腦袋無法對楚陽的調侃作出任何反應,嚮導乾巴巴的眼睛眨了眨,硬生生從夢中拽出來的人,還分不清現實。他呆滯地望向窗外,一塊塊積木重新排列,他們正身處一座巨大的機械工廠。
……全面啟動?是全面啟動啊。
忽然間地宮就只是某人的夢境,而他和楚陽是來竊資料的。
「呼……啊……走吧。」
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努力讓大腦開機的同時也從楚陽身上站起,終於乖乖用雙腿走路,老老實實地重新開展了探索。
待他們走到建築外時,街道早已完成折疊,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景色。
蜂羽習慣性地取出Go Pro紀錄環境,然後是指南針。
「方位變了。」
原本指向東南的街道如今變成了西邊,事實證明他們站立的土地也是移動的一部分,回到集合處的小路也被抹去了,要在這樣的環境裏找回同伴根本只是在賭運氣。
為了尋找線索蜂羽往街道分割的邊緣走去,仔細一看,腳下的磚塊並不是空白的。
「……手掌圖案?」他蹲在旁邊,把楚陽也喚了過來。「它像是慫恿人按下去的樣子耶。」
「那我們不按就對不起它了。」
不嘗試怎麼會知道發生什麼事呢?明顯擺出來的誘惑,就像紅點一樣,意圖使貓去抓。
想是這麼想,楚陽卻忍住那股想犯賤的心情,只是轉移了目光到蜂羽身上,他答應過人不會再隨意行動,會聽蜂羽的指示。
他正準備換個角度觀察那塊明顯不對勁的地磚,牆縫裡忽然傳來低沉的摩擦聲。一道細長的石柱從牆裡彈出,直朝他腰處襲來。楚陽反射性地側身閃避,卻被逼得重心偏移,腳跟踩在——那塊磚上。
「……咔。」
地面震了兩下,空氣裡傳來結構鬆動的聲響。楚陽一邊罵著運氣多差,一邊迅速撈起蜂羽往後撤,牆體重新滑動,灰塵和碎石隨之傾瀉。
等一切平息後,他已半跪在地上,懷裡還是緊緊摟著人。
「……我發誓,這次我不是故意的。」他嚥了口水,聲音誠懇又無辜,像害怕懷裡的人會生氣,「真的。」
「噗呵、我還什麼都沒說,你是在害怕什麼啦?」見楚陽緊張兮兮,蜂羽反而笑了出來。「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雖然搞錯了很危險,但既然是意外就沒什麼好責備的,他倒是沒想到楚陽被馴得那麼乖,讓人怪想欺負的。
「人沒受傷就好。」蜂羽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順帶確認楚陽沒有在剛剛的動作中擦損什麽。「偶然來點小驚喜也什麼不好的吧?說不定反而能找到出口。」
這下環境是徹底地變了,連原本身後的建築都憑空蒸發,變成了一道石墻。四通八達的路卻沒有一個明確的指標,該是感到惆悵的時候,巫師卻顯得悠哉,取出靈擺要依賴母神。
靈擺似是回應著巫師的呢喃,在目光的追隨下輕輕搖曳。蜂羽會跟著那走,在外人眼中或許顯得盲目,他卻是這樣在一次次的迷途中活到現在。
然後腳步的前方出現了一口井。
隱藏在巷底的陰影處,幾乎和變形堆疊的磚塊融為一體。古老而斑駁的井口散發著一種讓人不想靠近的氣息。

「裡面應該沒有乾屍吧……」
小男生有點怕怕的,但還是黏著哨兵靠近了那裡。
楚陽對於蜂羽使用靈占問路沒意見,還相當自覺的跟在身旁護著專心的巫師。
他也看見那座古怪的井,既然蜂羽的引導是指著那裡,就有前去探索的價值——試試總是無妨,他有信心能至少能保證蜂羽的安危。
「你是說被殺之後投井埋屍那種嗎?」像古裝劇常會出現的老梗。
膽子大得還有心情開著玩笑,楚陽依舊牽過蜂羽的手,讓人在他身側緊跟著,走到井邊。
哨兵用隨手撿取的碎石抹過井口的粘性物質,確認沒有腐蝕性後才傾身探看著井內,晦暗的光線導致僅能隱約看見上端的部分有雕刻痕跡。
他將石塊拋下,聽著落石聲的遠近與吹來的風壓,數著秒數計算枯井的深度。
井偏深,但有底,底部是自然產生的堆積層。
就算投入了閃光彈也在石刻剛顯現沒多久就失去了作用。

「問問下去看看是好是壞?」他是很想下去看看啦。

「可以是可以……」
這樣的疑問沒辦法用靈擺得到簡單的解答。
他對那口井有著難以言喻的預感,萬一下面潛伏著怪物就太危險了,但畢竟是母神領的路。
所以先向母神取更清晰的啟示。
巫師想了想,既然是井就應該用水。月光祝福過的泉水,他身上正好還有。
這次巫師的儀式準備得格外認真。黑耀石、青金石、紅寶石、螢石,各置於不同的方向。他讓楚陽站在他身後,以銀匕首在地上劃出圓環,使力量開始流動。
地宮裡看不見月。
但拜月者從不懷疑,母親總會垂憐,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注視。
「玄月在天,此水為鏡,明示我心。」
巫師低聲獻上祈詞。
「我問此行,照見虛實,是吉是兇。」
蜂羽將泉水緩緩倒入地面的凹陷,凝視著那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如同有誰在湖底下吐息,試圖向旅行者留下耳語。
那樣的姿態被巫師的眼睛抓住了。
「……下面,沒有抵達底處的必要,但是,」
是死胡同嗎?蜂羽說不準。他是一尊傳遞語言的傀儡,只轉達所見所聞,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有人在述說真相。」
……
「……沒有回答是好是壞,那就是自行定奪的意思。」以啟示來說算是相當直白了,他想。「下去看看也無妨。」
巫師施法的身影印在楚陽眼中,哨兵本該注意四周,卻發現自己無法移開視線。
蜂羽神情專注,睫毛在火光下閃動,他望著人,聽不見風,只聽見巫師的低喃。
所在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人,被那人吸引了所有注意和目光。
楚陽眨了下眼,強迫自己回神,重新調整注意力。
「……那我下去。」有些延遲的反應透露著他的分神,他只是趕緊做起了下探的準備,似乎沒什麼異常。
楚陽蹲下身,取出繩索,將一端扣在肩帶的掛鉤上,另一端固定在井旁穩固的石柱上,用力拉扯了幾下確認穩固。
「好了。」他已經一腳踩在井口上,回頭看見單獨一人的蜂羽,不知為何又收回了腳,朝向蜂羽張開手,「一起?要是你在上頭又遇到襲擊就危險了。」
如果是在下面一起遇到危險?至少他們是兩個人。
「說什麼廢話,你怎麼會打算獨自下去。」
是把搭檔當什麼了?蜂羽一臉不滿,走過去並將自己裝備在楚陽身上。井裡再可怕也不及獨自在外等待、什麼都做不了可怕。
於是蜂羽緊緊環住楚陽的肩膀,讓對方用左手托住自己,做好了下去的準備。
踩著井壁一步步沿繩索往下,內部的雕刻逐漸清晰。透過蜂羽手上的探照燈,他們看見了石造的耳朵——數不清的數量,密密麻麻地貼滿整幅牆壁。
「這口井是一種裝置藝術嗎?」意義不明的畫面過於詭異讓蜂羽頭皮發麻,幸好只是石刻,他還忍受得住。
似乎他們還得繼續下潛,進入腳下那片看不見底的黑。
「沒有裝置藝術會裝置在這種鬼地方。」身為藝術本科生,楚陽覺得要為裝置藝術平反。
插科打諢的緩解因詭異石雕造成的恐怖氛圍──雖然楚陽還能在尋找落腳處時,分心地想著這耳朵雕刻的技法偏向哪個朝代。
他觀察著那些耳朵,又想隨口開玩笑:「不覺得那耳朵像某個少數民族嗎?會從小擴耳洞的那……」
恍惚間,視線被那一耳的耳窩吸引,像是被捲入般。
一段被塞進腦中的記憶。
線條簡化得像古老壁畫,平面而抽象,卻又能從簡單的筆畫看出其象徵。當線條動起來,宛如看著某種復古且神秘的動畫。
沙之母張開雙臂,阻擋自天而降的洪流;另一側,象徵天父的高影舉著漏刻,洪流從掌中傾落。
她的身軀崩裂,碎骨沉入地底。
碎片在深處凝成一顆緩慢跳動的心臟。
跳動聲低沉,如從地脈深處傳來。
越是往下探,某種意識的殘響便越是強烈。在楚陽停下話語的那刻,蜂羽就知道他被吸走了。
事實上他也看見了,跳動的線條形成壁畫,強行地將記憶塞進人腦袋。訊息抽象了些,但對習慣解讀預知的巫師而言不成問題。
『沙之母為了在天父手中拯救諸子,遂將其擊碎,形成沙之心臟。』
這類敘述在神話中可說是相當常見。
許多創世故事都形容世界構築自神聖的軀體。如奧丁、威利和菲殺死了巨人伊米爾,利用他的肉體塑造地球、血液形成湖泊,又如古巴比倫神話的原初女神被勇猛之神切成兩半,一半成天一半成地。
葬於此處的意識敘述著地宮心臟的故事。沙之母親或許是某種意涵,也或許是真正受人供奉的神聖。不管如何,切切實實的古代信仰文明正展現在蜂羽眼前。
作為研究者不可能不興奮的。
蜂羽的心臟劇烈跳動,這可是能震撼學術界的重大發表!更重要的是,這證明了他沒有白來一趟。
嚮導伸出精神觸肢並試圖捕捉更多,但可惜地,剛才的信息似乎是全部了。
很可惜,但也很足夠了!
「我們折返吧,快點!」已經沒有繼續深入的必要,急忙地想要將想法紀錄下來,於是催促著。
當蜂羽的精神觸肢探出,不小心碰觸到他時,楚陽的意識從強行進入腦海的片段抽回,知曉對方是為了更多無形的資訊才使用嚮導的能力,但看著散開的黑色煙霧,哨兵的精神觸肢下意識地去勾住並挽留。
「是是是、電梯上樓,乘客抱緊了。」
楚陽一手將興奮的蜂羽托好,相貼的身體明顯感受到屬於另一人的劇烈心跳……真是、剛剛這人還害怕得抓緊人,現在倒是他擔心蜂羽會興奮得跳車。
省去尋找立著點的時間,沿著原路攀爬上去比下探還快速。在井口處稍做觀察,繩索穩固,井外沒有埋伏,這才一股作氣地帶人回到地面。
對楚陽企圖偷吸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他抓緊電梯本人,眨眼間就從井口出去,才踏上地面沒幾步就興奮得大呼:
「真的——太厲害了吧——地宮!真正的未知信仰!」
蜂羽按耐不住地又跑又跳,像個收到聖誕禮物的三歲兒。
「為什麼有辦法留存到現在?難道過去的文明能更好地操控精神能力嗎?還是地宮的信仰影響?」他吧啦吧啦地講個不停,一邊用筆記快速紀錄,試圖將畫面畫下來。
「……那是什麼年代的紀錄呢?楚陽能判斷出來嗎?憑那壁畫的技法——」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反應。
楚陽邊解著身上的扣繩,邊看著活蹦亂跳的搭檔,蜂羽的開心也感染給他,難得面上笑得輕鬆。他更習慣蜂羽這樣的活力跟笑容,眼睛泛著亮光的樣子才適合蜂羽。
「過去的文明並不比我們差。」現代人總以為自己科技進步,什麼都能解釋、能控制,然而古文明更多難以被理解的神祕未知。「我反而覺得,我們只是撿著他們剩下的玩意而已。」
他收好了物品,走到蜂羽身邊接手對方的筆記,在上頭畫出和記憶所見相同的圖案,幾乎與畫的手法相差無幾。
「跟我知道的所有壁畫技法都相似,但又不太一樣。」也不知道是技法的源頭,還是受他的認知影響。
關於他的專業,有問必答,要是再繼續解釋下去真的不用出發了。
不愧是藝術本科生,蜂羽望著筆記本記錄上幾乎一致的筆跡,閃亮的眼睛瞪得更大,差點要給楚陽一個超級感謝的吻——然而就在他手臂抱上去的瞬間,無線電又嗶嗶的響起了。
「……是的,明白。現在立刻過去。」
聽著對面的催促,蜂羽收回手也收斂了過度釋放的情緒,有些尷尬地清清嗓子:
「似乎找到利用機關移動的方法了,我們走吧。」
「正好去交換情報,我們拿到的夠他們震驚了。」
楚陽伸手在蜂羽的頭頂上揉了幾下,帶著真心的笑容,被蜂羽影響的情緒還殘留在他的感受中。
他闔上嘴時仍忍不住微彎著唇角,虎牙從唇間不小心露出一點,尖處壓在唇上,像貓咪無意顯出的尖牙。
「我們先邊走邊討論吧。」他們要討論的可多了,在跟隊友碰面前得要先兩人商討好才行。
目光掃向四周,找出通訊中所說的指標建築,繼續他們邊警戒邊前行的行動。
只是這次多了蜂羽興奮的提問聲,與楚陽輕鬆的回話。
謝謝蜂羽跟蜂羽中

看我們兩個都在榨乾腦袋…現在才發現首圖的框框變成石頭框了!!好用心!!
在1111隔日有親到也算慶祝到嗎(並不是
也照慣例謝謝楚陽和楚陽中

認真一看我們交流好像……越來越長?!(登愣)明明是兩個瘋狂推進劇情的KP?!

真的腦漿都要被榨乾了
中間真的不知道在暈什麼

好重的酸臭味……(誰寫的
tyoung_: 好好笑可是沒有pocky啊???條狀的東西就只有很多柱子

在柱子中間親到一下也算是有過吧……(蛤

(劇情之完整疑似在跑沙漠雙人劇本!!!!???
糖度跟懸疑拉扯好精彩!!!!
clohomu: 沒錯就是在當雙人劇本在跑,兩個KP中之共構下必然的結局……(???
我偷看你們那邊你們跑的方式好有趣哦……!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