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湯] Sincerely,

中學時穿過走廊的時間是最痛苦的。Pete生長期來得比其他人都早,從剛入學開始就比其他人都高出一顆頭,即便是立在班級隊伍也格外顯眼,如影隨性的不自在如貼紙般,隨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去,便在那個下意識縮起肩膀,試圖伏低身子降低自我,仍無濟於事的男孩身上又砸去一球紙團,上頭還沾著不知是飲料還是哪個水坑撈來的不明液體,沾上臉便甩不掉,久而久之蓋過原本的面龐,沾上一層又一層的灰,伴隨周遭的哄堂大笑越漸喧囂,直到這張臉的主人望向鏡子也逐漸遺忘自己是誰為止。
記不清是第幾次,母親盯著他那迅速抽高的青春期身體,掃視停在第一眼,落在面部正中央,依男孩心底默數的秒數來看不會超過一秒,隨即撇過臉,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
latest #24
已足夠Pete在日記本寫下一整頁的情緒,在雜亂的筆跡下迷走,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說得太多,毫無重點,思緒反倒更多混亂,像分岔的線起了毛球,撞在一塊便打上死結,明明小到不起眼,偏偏一生也解不開的關鍵。
初春時節的空氣裡還帶著少許寒意,惟獨呼出口的熱氣已成透明的,什麼也證明不了,自然也傳達不出去。
抱緊懷中書卷,腳步細碎卻快速來回,想著跟上前方少數能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友人身影。廊邊沒關好的窗戶,在強風來襲時毫無招架之力,直直竄入廊道,集中在一起形容緊密聯繫,力道遠比想像中來得猛烈,被吹亂的髮絲末端刺進眼睛裡,逼得Pete不得不轉過頭。
風勢中勉強睜開眼,隔著一大片草地,學校角落的大樹更後方,最角落的地方,幾個高年級學生大概是又趁著休息時間人潮各自分散打算溜出學校,後頭的老師罵人聲很高亢,刺在耳膜一陣麻。前方友人顯然也注意到這陣騷動,更正確來說是幾乎所有走廊上的學生都睜大眼,視線匯聚在這場貓抓老鼠的遊戲上挪不開。
領頭的少年身材稱不上高大,動起來的靈活程度卻足以道盡他結實的身體是長久鍛鍊出來的,街頭和校園裡其實不少這樣的人,抽煙喝酒,就像這個年代大部分小孩會瞞著大人做的小小違規,然後再碰上拳頭,你就能出去宣揚自己是黑幫的一份子了,事情便是這麼運轉的,Pete自然曉得,他只是向來不太喜歡這類型的人。
那人跑在零散而毫無秩序的隊伍最前沿,臉上掛著的看起來竟像是笑容 ,或許是那頭過於乾淨亮麗的金髮降低了他人對壞事的認知。Pete細瞇起眼,試圖看清楚遠方的細節,John也擠過人群來到身邊,有一句沒一句聊起這場追逐戰的八卦,說最前面那個人很有名,這次要再被抓到可能就要被退學了。Pete略感詫異,眼神上下掃視幾回,似乎不太相信John的情報來源,才看那人扁起嘴,雙眸一貫地看起來只睜開一半,故意惹人嫌地回嘴。
「我還是有朋友的好嗎?」
再看Pete注意力早不在自己身上了,倚在窗沿,目不轉睛盯著遠方越跑越的金髮少年,身高上的劣勢沒能阻擋年輕的靈魂嚮往自由,在老師們伸手抓來的最後一刻。少年助跑,腳尖踏上牆,用力一蹬借力使力,上臂勾住牆角,一用力便翻身而過,隨即消失在其他學生自牆內再窺視不到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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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差不多的日子,縱使這麼多年過去,每每提起春天,Pete腦海第一個晃過的印象仍是那天離得太遠,看不清臉的,在好不容易翻牆逃跑後露出的笑臉。
時光荏苒,天色陷入濃墨,已是夜半時分。
半倚窗邊,任由疲倦的身體向下沉淪,不知經過多少日夜,沒精力去費神打理的鬍鬚雜亂,眼眶下的皺紋也更加明顯,一切都昭示著,與懵懂無知的青少年時代截然不同的「人」。
按下打火輪,盯著豎起的火焰發呆,後鬆開手,深呼吸,腦內仍是一片空白,於是手指機械式地再度按下。反覆無數次,直到大拇指都按出紅痕為止仍不見停歇之勢,Pete不擅長形容,此刻無法定義胸口堵住思考的感受究竟為何,相比之下肉體上的疼痛就單純得多。存在與否用肉眼就能觀察,最好再誇張些,要證明給他人看更是再簡單不過。
他始終不是真正擅長言語的那個人,總在關鍵時刻擠不出半個有用的字,非得呆愣在原地,任由冷意拂過面容,將最後一點逞強的體面也狠狠揭開,露出裡頭尚未痊癒又拖得太久,早已化膿生蛆的傷疤。與此相對的熱度則會如火燒灼般,自腳底開始炙烤,令腳尖不得不離地,短暫地跳躍卻遠遠逃不出折磨的盡頭,無法稱作飛翔。而後是羞恥經過扭曲與折疊,化作怒意,令全身發抖,試圖驅散外頭的寒冷。
恰似他一路走了好幾公里,敲響John家門的那天。第一個看到Pete的是John的媽媽,先是看了渾身被雪沾濕的孩子,面露驚慌,連忙開口關心,見Pete咬緊下唇搖搖頭倒也沒再多問,連忙向樓上喊著兒子名字,要他下來照顧朋友。
Pete得到了John寬鬆的衣服,後者無奈地聳聳肩表示這已經是他衣櫃裡最小號的東西了,還有一杯熱茶和大到足以容納兩個青少年的厚重毛毯。
「我跟你媽媽說過了,你今天會住在我家。」兩人沒什麼坐相,也沒多說什麼,一直都是這般不鹹不淡的相處模式對彼此而言都更舒服。
一人沒開口,另一人也不會過問,對此他很感激,除了感謝再說不出更多。
許是清淡茶香隨著騰騰蒸氣濡濕鼻尖,薰上眼角,將裡頭肉塊最赤裸的顏色給翻出來,成了那不夠鮮豔卻過於刺眼的紅。Pete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大抵是抱怨家裡的事,大概又是母親的話題,那些John早已聽爛的,在他一遍又一遍的敘述裡被拉長,再拉長,直到幾乎只剩最後一縷細線,勉勉強強勾住的緣份。或許又是想要離開,明知做不到才更加渴望的事物,正因為得不到才會想要的存在。
「Pete。」友人沒有回頭,手裡的遙控器時不時按下,切斷電視的雜訊聲,未果,情況不見好轉,換到下一個頻道連螢幕都出現雪花,本該隔絕窗外大雪的室內也降下寒意。
話到半途John甚至直接起身離開沙發,上前敲了敲電器,嘴裡碎念起這台電視又出問題,好一陣子才放棄般嘆了好大一口氣,坐回Pete身邊,神情如常。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好媽媽,也沒有壞媽媽……」話至此與他同歲的男孩終於抬起眼,陷入短暫的停頓,眼神仍舊是看慣的模樣,半分未動,Pete卻能自其中看出端倪,John垂下眼時醞釀在瞳孔的光無比認真,再望過來,眼中容納的僅有友人身影時,便是Pete最討厭的眼神。
「你的媽媽就只有那一個,你只能祈禱她會愛你,或是自己轉身離開。」
憑什麼,你憑什麼,你又知道我的什麼了。
「所以……」John眼神凝滯,鼻頭皺起,神情陷入沉思,以他來說是少有遲疑。「我們,我說我們……」
在John的媽媽喊兩人去吃飯的聲音響起時,Pete張大嘴,試圖發出聲音,想要生氣,本該破口大罵的,就算從今天開始會失去唯一一個朋友也沒差。
可少年只是坐在原地,手提茶杯握把,放任眉頭緊蹙,歪曲成幾乎難以想像的弧度,彷彿有雙看不見的大手,往名為Pete Townshend的人臉上隨意一抓,揉成團,再攤開時早已皺巴巴地不成原型,不論如何攤平拉扯也無法復原,卻又不足以為人道傷痕的痕跡。肆意而粗暴,如玩物對待,絲毫不珍惜,好似那失去新意時便可丟掉的,茫茫人海中同樣平凡而可隨意替換的,不起眼的存在。
少年最後一次嘗試張開嘴,四目相對。話語伸出尖端後迅速軟下來,朝地面墜落,歸於無聲,Pete感到有些鼻酸,在只有兩人的場合,在雙目皆注視著彼此時,方能明白,他同樣對John Entwistle這個人一無所知。
分神間,不小心碰到打火機火芯的手吃痛抽回,渺小的苗瞬間熄滅,沒來得及照亮腳邊堆積無數的廢紙,上頭寫寫畫畫的痕跡雜亂不堪,強烈的否定自筆力過重的劃痕割出形狀不規則的破口,Pete側過身撿起打火機時,皮鞋尖踩上紙團,發出不小聲響。
屬於過去,尚且年輕的友人面容也隨著火光的離去一同消失,連道別也沒留下。如夢初醒,總算捨得點上嘴角菸頭的人呼出常常一口氣,掏空肺腑,將裡頭堆積得過於複雜的情緒一次排空,空出的那隻手便又會脫離掌控自己動起來。
他說不出口,道不清,亦講不明。
連開口都像是被火燒灼,烘乾眼淚,壓縮自我,那一切連為其命名都做不到的感情,始終不知該如何稱呼的自我碎塊,最後只能寄託筆尖的音符,Pete能做到的只有如此,祈禱樂聲終有一日能代替草稿上暈開墨水的淚痕。
拾起牆角吉他,用上幾乎要將手臂甩出去的力道,使勁揮下,必然的結果成了火辣辣的痛感,浸染在厚繭上的鮮紅也顯得怵目驚心,本人也略感錯愕。想來記憶裡類似的經驗還是在舞台上吵架時,燈光與人潮的熱氣轟然而至,前一晚沒能睡好,壓根聽不懂Moon站起身表情嚴肅地叫罵著什麼內容,掌心貼上Moon臉頰那一刻Pete還有些發懵,不解自己為何做出這樣的行為。
吵架在樂團裡是見怪不怪的小事,不論是在錄音室裡前後拉扯,還是在匆忙讀巡演途中累積更多壓力,可就連Pete也曉得,某些衝突一旦真正說出口,再也無法挽回。
「因為我愛你啊。」
少年清秀的臉驀地出現,雙手托腮,瞳孔映射出滿月的亮光,很襯他的名字。Moon趴在窗台,Pete伸手便能觸碰的距離,依舊像少年那天第一次於騷亂中登台,大聲宣布自己是最棒的鼓手,然後便是一連串的破壞、脫序,和無數爆炸的開端。
他們會惡作劇,會在彼此狼狽和毫無緣由的時機放聲大笑,也會為了無所謂的小事和面子,互相爭執面紅耳赤,因為那個年紀最小的男孩一刻也停不下來,總要有人牽住他的韁繩,所有人便不知不覺跟著邁開大步,幾乎是不得不奔跑起來。在不會停歇的時光,疲於奔命,在無情的命運巨輪碾壓而至,尚且年輕的靈魂總是相信他們能跑得比悲劇更快一步,死亡的陰影抓不住他們的尾巴。
「你知道的。」Moon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自由自在,徜徉於夜色,狀若奔馳,又似慶典上才會出現一瞬的火光。「我愛你,Pete。我很愛你。」
少年的雙眸渾圓,裡頭的顏色流轉著溫暖的棕色,笑起來便發著光,如此自然,仿若一開始便是屬於夜晚的居民。「你知道我不會走,所以你能那樣隨便對待我,就像其他人對待你一樣。」
手上傷口的痛覺又加深幾分,Pete想著或許還得打自己一巴掌才能清醒過來,怔怔地看著少年的笑容,無話可說,張大嘴卻吸不到空氣。
不是的,Keith不會這樣說話,他不是這樣的人。頭擺向左右猛烈搖晃,試圖擺脫眼前的幻象。他是很脆弱但也很堅強的,是無比溫暖的,想念他時就會剛好打電話過來道晚安的孩子,惹了太多麻煩讓人頭疼,偏偏又忍不住想稱讚他惡作劇點子之絕妙,是會讓人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大概直到永遠也會一直想念下去的人。
「但是啊,氣球也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爆炸,一下子飛走了,就像我一樣。」
做出滑稽手勢演示,少年咯咯笑著,正如過往被Pete三言兩語逗得笑不停的容顏,頗為捧場,熱切而歡快的氣息,一模一樣的景象,伸出手卻碰不得。
月光落下的窗台沒有影子,少年身軀向後輕巧跳開,落在紙上無聲無息,透出的光線自窗框分割開來,沒有重量亦沒有實體,不知是過去的幻影抑或當下的幽靈。少年依舊笑得開朗,雙眼瞇起,歪過頭,雙手微抬,垂在胸前,一切的一切與記憶裡的他不出分別,恰如此夜的人所想所求,是Pete本身希冀能看見的月影。
明白了,無比清楚,仍會情不自禁起身,試圖向前抓去,也想不明白當下佔據頭腦的是酒精還是尼古丁,又或者是更兇猛的藥物統治思考,不容反駁,全憑感情與原始的衝動驅使肉體,嘴角的菸沒注意時掉落在地,碰上滿地的廢紙瞬間竄起火苗,Pete抓空的手最後只能抓起身旁桌布撲滅萬幸尚未擴大的火勢。皮鞋猛踩地面,踏平周遭焦黑的痕跡,碾上煙頭,直到最後一點火星失了空氣也黯淡下來,然後正如預想般,再也看不見少年淡淡身影。
再也撐不住,全然脫力的身體撞向地面。
張開手,伸直臂膀,延展至極限,朝著夜空,另一個世界呼喊出聲。與之相反地蜷縮起身體,再承受不住的月光過於皎潔,無處可逃,明明看得見卻無法觸碰,直到暈染在淚水中也變得模糊為止。
找回知覺時已然失去對時間的正確感受,Pete眨眨眼,眼看地面仍是一片混亂,可好歹將亂糟糟地紙全挪往旁邊清出一塊空地,不知何時被人扶正,背倚靠牆,勉強坐著。偏向一邊的頭過於沉重,惹得脖頸發出陣陣刺痛似是抗議,酒精的暈眩尚未離開,只有身體像有千斤重連手都抬不起來,右手刮出的痛感一點一點,細密且精準地落在呼吸的節拍上,唯有確切的疼痛,提醒身體的主人自己仍活著。
眼眶也漲得厲害,發酸,難以完全睜開眼,Pete乾脆瞇起眼,擠作細細一條縫,整張臉皺在一塊,細細端詳眼前始終低頭不語,一心一意,專心致志纏繞繃帶的人身上。金色捲髮經歷一夜未眠的荒唐顯得有些雜亂,塞不住耳後的髮絲散落在額前,削弱五官和臉部線條的銳利感,看不見表情,蓋住大半眼神,只在最後抬起眸,用此世最令Pete難以忘懷的藍色瞥了他一眼,便足以淹沒所有呼吸。
「包得真爛。」
吃痛,偏偏被眼前人大力抓著,動彈不得,想逃也無處可去。
「你想再被揍一頓是不是。」Roger也不留情,開口回嗆,手上動作倒是完全相反,放慢不少,力道也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我故意的,誰叫有人老大不小還不會照顧自己。」
回嘴的話語發狠般挖去一塊心臟,Pete稍稍放下心來,能確定此刻與自己對話的是Roger本人,而非他幻想出來的某種東西。
金髮落在月夜洗禮下,又褪去少許色澤,灰調的金不若他兒時認知那般燦爛,然現實往往輕易超越想像。彷彿沙塵之中立於中心聳立不動的地標,經過風化,刻下傷痕,隨日漸增加的年紀與喪失之物,驀然回首時卻總站在那裡的人,這份充滿歷練的色澤在Pete看來異常美麗。也不知何時會漸漸染上斑白,會再一次產生變化,在不斷前進的Roger身旁自己又是否能跟上,還能站在他身邊。
思及至此,總是想得太多的人扯開一個笑,眼淚在同時醞釀,想也知道此時的表情難看得很,Roger才會用那樣不悅的眼神盯著自己。
銳利的眉眼剜來,靜默持續了好一陣子,用以填補縫隙的是Pete斷斷續續的乾笑聲。
回到手上動作,總算是收緊繃帶打上結的Roger低低開口。「笑什麼。」低垂下的視線試圖抹去稜角,盡全力表現柔和,轉念又想,要是不給對方一拳大概無法氣消。
沒能得到回答,Pete緊閉起眼,咬緊下唇,良久,才悄悄睜開半隻眼,抬頭望去,Roger跟著皺起一張臉,手握成拳舉至胸前高度,卻也只是停在那兒,包括視線、思考,和停滯的時間,最後全迎上Pete的目光,滿臉肅穆。
Pete討厭那眼神。
過往John會在某些瞬間投射而來的,Keith會伴隨擁抱與笑容送上的,還有Roger每每怒目而視,繃緊臉,認真看待他的眼神。
彷彿正訴說愛的眼神。
只會令他搖頭,眼淚呼之欲出,更覺痛苦,難以釋懷,實則無比渴望的,宛若奇蹟一般的珍寶。
幾乎要哭出來了,就要忍不住時,又回到當初的走廊,在同學的推擠與嘲笑中寸步難行的那個孩子,不完全的,是有所欠缺的,無法被稱為完整的人。那個自己沒來得及長大,沒能擁有被愛的權利,沒有勇氣奔跑在草地上,缺乏體力也爬不上圍牆,無法衝出囹圄的當時,Roger看起來就和書中的英雄沒什麼兩樣。
「Pete。」呼喚近在咫尺,Pete明白,伸出手,撥開早已淹沒彼此的情緒,身處海底一般,隨波蕩漾的聲音不大穩定,充滿雜訊。
跪坐在地的腿陣陣發麻,右手疼痛依然鮮明,沒有勇氣向前看去,直到Roger無奈地笑出聲。Pete抬起眼,看著面前男人與之相反地閉上眼,想來兩人自最初開始便處處往反方向走,難以理解,無法忍受,偏偏觸摸到對方時,掌心的熱度無比真切。
在視線清明之前,突如其來的擁抱又往內心探出無數蕩漾的波紋,凌亂不堪,相互交錯而後抵消,直到緊緊貼近的兩人,心跳也漸趨相同。因此產生片刻錯覺,彷彿能夠理解彼此的誤解。
耳鬢廝磨,髮絲上殘存的金色又淡了些,夜色下更趨白色的光,晃入眼中不得不避其鋒芒,瞇起眼,眼角不自覺落下熱淚,握上對方伸出的手掌,接受並眷戀不已的,再捨不得鬆開的手。
低低輕語的句子摸不著邊,徑直化作水,盈滿此身,早已瀕臨潰堤邊緣的情緒又掀起一陣風浪,害怕間又加大手上力道,將其視作雙手能及範圍內唯一的浮木,緊緊相依,相擁,互相依靠。「沒事了,Pete,就要天亮了,你會沒事的。」
晨曦打在Roger側臉,稜角與眉眼被光影描摹得更加立體,十指緊扣,仍隱隱作痛的傷口和不斷傳遞熱度過來的溫暖接觸,和面上略帶疲憊的笑全化為今日的第一束光,包裹此刻,無法分離的兩人。
疲倦襲來得不是時候,太晚又不解風情,Pete仍是輕輕閉起眼,時隔已久的睏意,閉眼所見的黑暗不再是冷冽寒風不斷呼嘯,搖搖欲墜之景。頭靠向對方,把全身託付出去,冒險且不合理的舉動,得到了回應,另一人也伸出手攬過自己,手一下一下拍在後背,哄小孩子睡覺似地,緩緩沉入純白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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