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是一棟標準的日式大宅，環境清幽，庭園的花草被修剪得十分整潔。

「打擾了。」

他輕聲念了句，伸手按了一下大門旁的門鈴。

放眼世田谷區也是數一數二的氣派大豪宅，這裡就是雨笠家。

宅邸內的人似乎早已知道對方來意。門鈴按響後的幾秒，大門便自動敞開，迎接訪客。踏入大門，就能立刻發現通往主屋的踏石兩邊各站著蒙面的式神，對來客的久遠彎腰鞠躬。

而那些式神的款式，竟跟狩魔大會那日的式神有些相像。

越是深入，越是能感覺壓抑的氣息。

踏石的盡頭站著一位狐狸面具的式神，對久遠點點頭之後，以肢體示意將久遠帶入紫苑所在的和室。穿過長長的緣側，還未見人，卻已經可以聽見細小的落子聲——

式神推開和室的障子，只見灰暗的空間裡，銀髮的少年早已坐在中心等候，面前是下到一半的棋局，另一側卻沒有對手，似乎剛剛是自己一個人在下的棋。

和室的墻上，高高掛著一副燕尾蝶的畫作，從高處俯視著一切。

「久遠老師，日安。請坐。」少年維持著正座的姿勢，對久遠點點頭。話音剛落，用袖子半遮面，輕輕咳了幾聲。

看起來，他今天身體不太好。

準備踏上木製緣側前，久遠先將鞋子脫下安置在一旁的鞋架上，換上了為訪客提供的室內拖鞋。

若是方才前庭的環境被稱作清幽，那此處可謂是死寂一片。透過落地窗向廊外看去，只見茂密的叢林阻擋了大部分的日光，使得這裡的氛圍格外的陰鬱。

在式神的帶領之下，久遠總算是來到了一道門前，障子被推開，那一刻他也終於見到了這座宅邸的小主人。

室內毫不意外的十分昏暗，那抹單薄的身影就坐在那兒。

「早，紫苑同學。」

「你不開燈嗎？」

在坐下之前，他順手就按下一旁牆面上所有的開關，整個空間頓時變得亮堂。

面對唐突的明亮，少年的臉色反倒沉了一下。

「太亮會讓我不舒服。」他瞇了瞇眼睛，語氣聽起來有些不悅，卻也沒繼續糾結在燈光的事情上。

無需指令，式神主動地將棋盤挪到了和室旁邊，隨之又將一個小茶幾端到兩人中間，動作利落地倒茶之後便退了出去。

「父親母親今日恰巧在外地，久遠老師有何事就請直接跟我說吧。」沒有急著端起茶杯，反倒是直視久遠的眼睛，一副與對方平起平坐的樣子。

「啊、不好意思。」才剛坐下，在聽到了對方表示太亮會不舒服時，他又一次站了起來，走到牆邊關掉一些開關，降低了空間內的亮度，光線柔和了不少。

接著他回到座位上，與紫苑面對面的坐著。

蛤？不在家？不是事先溝通過了，家訪時段家長要在家嗎？既然不在家怎麼不提早通知校方，若是如此他本該改日再訪。

久遠有些無奈，卻也沒有表現出來。

「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此次家訪只是來了解一下紫苑同學家裡的情況。」

「令尊與令堂經常不在本地嗎？」

見亮度調低，紫苑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許。

「原來如此。」那父親母親不在，也沒什麼問題吧——紫苑心裡是這麼想著，但那就沒家訪的意義了啊！

「算是吧，一週還是能見一次的。今天有緊急狀況才不在。」畢竟是雨笠家的家主，母親還好，父親倒是忙起來時完全見不上一面。

其實母親有問過紫苑自己是不是留下來比較好，但紫苑擅自說了不需要——當然這件事是不會告訴久遠老師的。

「雨笠家除了除妖師一職還有經營著會社，久遠老師應該聽說過的。」現在紫苑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所以除妖師的職責已經交付給紫苑，父親則是專注在經營生意的方面。

「是聽說過的。」看來，是放養式......嗎？他心中這麼想著，但如此失禮的話是不會說出口的。

總之，既然都來了，走一遍程序還是必要的，他從隨身包里拿出一份家訪資料表格，先是在姓名處填寫上雨笠紫苑，又接著寫下到訪時間與日期。

「家中還有別人嗎？」

「......式神不算的話。」頓了頓，附加道。

「沒有了。」簡短的回應，接著又是一陣不適，別過臉輕咳幾聲。

當然，不用久遠說，紫苑這種性格本來也沒把式神當人看。

「久遠老師，說正題吧。」他端起還冒著煙的茶杯，小啜一口。家族成員這種事情，想必是家訪的話就應該事先知道了，紫苑猜想久遠應該只是想找點話題。

「為什麼決定家訪呢？我想我的成績應該沒什麼問題，不管是學習還是除妖方面的。」在紫苑看來，一個私立學院不會無端就有老師來做家訪，想必是有什麼目的。

原本在書寫的久遠聽到對面頻繁的咳嗽聲，抬起眸看了一眼。

接下來，對方的發問使他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容。

「就是來了解一下紫苑同學家裡的情況。」他先是重複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接著才道：「因為，你有好些日子沒有來上課。」

「日間部的老師們反映說你已有近兩周未曾露面。」

「除妖課堂，你至少還會捏個式神來。」

這是第一次，他挑明了對方用自己形象的式神代為出席這件事，說明了以往他都只是裝作不知情。

紫苑一邊聽著久遠的話，一邊端著茶杯輕啜，從容得不像是家裡有老師來訪的十四歲。直到久遠說完，紫苑的眼神裡才第一次有了些許動搖的情緒。

「久遠老師畢竟才任教一年，或許有些事情還未聽聞。」紫苑緩緩放下茶杯，推到茶几一邊：「入學之初我已跟學校約定過，以成績保證換取出席日數。」

「我的成績哪怕有一次是掉過前三之外的嗎？不過，要是久遠老師要求更高的話，我也可以做到。」這話說得就像下挑戰書一樣。

「不過……確實，除妖課比日間部的課程有趣多了。」忽然之間，他放緩了語氣，又停頓思考了片刻，道：「看來式神的完成度還不夠高，還請老師賜教是哪裡出了破綻？」

「不了，不用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前三已經很好了，學習成績只是進入社會的基礎門檻，差不多就得了。」顯然，他的想法也與一些日間部的老師們相互違背，這話的確不該由一位老師說出。

「至於式神嘛......」

「多以本尊出席我的課堂，我再慢慢教你。」

不得不說，完成度其實已經很高了，是他目前看過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所能達到的最高高度。

「……久遠老師偶爾也有不像老師的地方。」或許，現在年輕的老師都比較傾向這樣？

「老師的親自授課嗎，那我會期待的。……至於日間部，雖然無法保證，但我會稍微提高一下出席率的。」不想惹麻煩，紫苑心裡計劃著，要不日間部也捏式神出席，再讓式神在保健室待著好了。

少年說完，剛想再次端起茶杯，卻被忽如其來的不適感惹得咳嗽不斷，一個失手將被子打翻，茶水頃刻灑在茶几上。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久遠並沒有慌張，只是馬上站起身來到了對方身邊。

他一手輕輕撫摸著紫苑的背部，另一隻手則握住了他的手，一碰才知道涼得可怕。

人類的體溫不該是這樣的呢。

感覺肺部快要咳出血來。

紫苑弓著背，沒有婉拒久遠的好意，任由對方拍著自己的背部，因為咳嗽的作用而無意識地將手捏得更緊。

——啊，這個人的體溫竟然也是這麼冷的。可現在明明還只是秋季呢。

「……久遠老師，您明白我不想出門的心情了嗎？」眼睛因為咳嗽而生理性泛淚，他抬起眼看著久遠那玻璃珠一般的異色眸子，無奈地宣洩著情緒。

「嗯，可以理解。」他看著那紫色的眸子裡所透露出的不甘情緒，只是淡淡的回應道，聽不出感情，但卻是緊緊的握著對方的手。

接著他將那單薄的身軀攬入懷中，像對待小孩子一樣的將人抱了起來。

「帶你回房休息。」

「可以麻煩帶個路嗎？」他對著門旁的式神說道。

被抱起的那一刻紫苑倒吸了一口氣。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了，被人輕輕鬆鬆地抱起來，可現在無論如何卻也擠不出「不需要」這三個字。

他暫時將頭靠在了老師的肩上。

門外的式神點點頭鞠躬，隨後走在前頭帶路。或許是主人的狀態不好，能稍微看出來式神們也有些動搖。

穿過長距離的迴廊，式神將久遠帶到了別棟，像來時一樣推開了門。此處比和室還要更灰暗一些，甚至還有冷清的感覺。桌面上列著除妖相關術式的書籍，而床鋪乾淨整潔，規整得感受不到少年應有的生活感。

在久遠的幫助下，總算是回到了床鋪上。他朦朦朧朧地感受到久遠幫他蓋上被子，總覺得意識就快消散。

「老師，家訪的事、……咳呃、……」他輕輕攥著久遠的衣袖，逞強著說話，似乎在表示就算躺著他也可以回答問題。

久遠之前並不曉得是什麼樣的環境會造就一位言行如此板正、嚴肅，同時又有些許倔強的十四歲少年。

就如剛剛那個和室，還有這個房間，這整座宅子，都缺乏鬆弛感與生活的氣息。

住在這里的人，也是一樣的呢。

「家訪已經完成啦。」他坐在床沿，輕聲說道，表示這孩子可以不要再掛心這件事了，同時他將手按在了對方的額頭上，輕輕撩撥那額前的髮絲。

沒有回應久遠的話語，少年只是無奈地閉上眼睛，稍微平穩了一下呼吸。

久遠老師這才來沒多久，又得讓對方打道回府了。

而房間一角，墻上的燕尾蝶畫作也在這裡，靜靜注視著一切。

門外的式神等候命令，直到久遠停下手中動作準備離開，才安靜地將久遠帶去返回的路。

「不好意思，我把包落在剛剛那個房間了，請容許我去拿一下。」走到一半，久遠這才想起自己的隨身包還在剛才的和室裡，便如此對式神說道，隨後自顧自的前往那處。

式神鞠躬並站在原地等候，似乎並不打算跟上久遠的腳步。

回到和室，剛踏入裡頭，原本開著的燈忽地閃爍起來，隨即熄滅，房間又陷入了昏暗無光的狀態。

似乎這裡的什麼正無聲的下達驅逐令。

久遠不以為然，走到茶几旁將打翻的杯子扶正，再慢悠悠的把東西收好放入包內。

嗶一一

滋滋一一

耳邊傳來細碎的雜訊，像是耳鳴、又像收音機收音不佳，聲音並不大，卻讓人無法忽略其存在。

……滋滋

滋滋

デ​̢͉̤̈̐̀̏̆́̚テ​̴̡͍̝̬̒̇̉ͣ̚イ​̶̗̬̰ͬͩ̂̒̌͋ケ​̢̯͖̰̙͙̃̉̍͌
̒̓͌͠͏̪͖ͯ͐ͦデ​̣͎̗̣̊́͊̈́͋̇滚​̵͉͚̘ͪͫ͋͐͒̽イ​̳̣̖͗̿ͥͯ́̅͜ケ​̸̶̷̡̛͍ͪͯͧͧ
̡͖͍̀ͅ͏̪̱̪̔デ​̶̨͎̏̈́͌ͤ͂͊͗テ​̶̸̬̆͏̶̰ͩͯ͟出​̶͙ͨ̽̅̾͐ͨ́͛ケ​͏̠͂̀̾͌͏̢ͬͣ
̷̹̖͇͛̐͗ͧ̒̋デ​̢̛̤̮̍̏̿̀ͩ͑テ​̴̛͉͙͓̬̿͛ͭ̉イ​̵̛̬̲̹̘̓͗̄͟去​̝͙̗̥̗̂̀̕͘͘


嗶——

眼前出現一台破舊電​̷̴̶͎̭̼̼͔͐̑̐͐́ͬ̈́視​̸̧̪̮̗̱̙ͣ̓ͨͭ̆ͧ̍̂機​̯̰̉ͯ́́，畫面全是一些雜亂無章的資訊不斷閃過。

一座空蕩​͖̟̘̫̙̍̆̅ͥ͞的​̣̦̓ͫ̂͊͠͏̝̃̐ͪ͑͒ͭ歌​ͪ̒舞​̷̢̜̺̩̦̬͋͛̋̀̎̐͒͟台​̸̸̴̢̛͍͍̖͙̉̌̊͊̕͡、...... 歌手癱坐在舞台的下方......

有播報著新聞的記者​̧̢̱̦̪͇̹̳͈̤̮̥ͬ́̀̿ͦ͋͑̎ͬ͘̚但​̸̶̛̺͖̲̮͇͚̙ͦ̀̔̀̑́̾̊̌̒̚̚͠怎​͛麼​̴̨̢̺͉̼͇̖̮͔̰̳̈́ͮ͐ͩͩ̎̽̆͑ͩ̓也​看​̵̨̖̣̝̈́̀ͤ͆ͭ̑̓́̈͘͏̵̼͔̗̤͒̉不​̷̳̩͎̦ͥͮ͜ͅ͏̶̬͎͇͙̦͌́̀͗̑̊͞清​̡̛̗͕̖̮͕̹̂̔̍ͪͫͯ̄̕͟臉龐​̼̙̻͙̞͕̹̈̆͛͊ͦ́́͘͘͏̷̡̘̙̲͂......

病床上躺​̸̛̩͚̟̠̾ͦ͛̕著​̥̫̫̖͈̪̲̎̋̏奄​͖̲̬̖̲͉ͬ̃́͞奄​̮̱̭̿̐ͦͯͣ̏̔一​̭̯̹͂ͫ͋̓̾͘̕息​̝̀̅̔̕͜͢͝͞͡的​̧̳̪̳̆͑ͣ̒͊͘人、......

一片空曠的草地上，一名藝​̸̸̯͙̖͈͙͒̍́̽ͩ̋̄̈́ͯ͗̉̎ͭ̓͛͂̂̋̚͜͢͝妓​̴̢̨̻͚̤̦̳͙͓̰͎̿͌ͯͧ̈́̃̅͑͂̿̃̓͘͢͡͡͠背對著鏡頭......

混濁的室內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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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久遠走到畫作前，昂首與祂對視。

燈光亮起。

這裡從未有過電視機。

茶几上是剛剛打翻的茶水，水早已沿著桌邊滴落，濕了地面，還有一杯茶未曾被喝過。

那盤未下完的黑白棋依然在不遠處的角落。

燕尾蝶畫作依舊高高的掛在牆上。

久遠拎起包，離開前還不忘關燈以及闔上障子。他回到剛剛與式神分別的地方時，發現對方依舊在原地守候。

「不用送了，我認得路。」

「對了，這個還請替我交給你們的小主人。」他拿出一疊厚厚的作業一一都是紫苑缺席這段時間的日間課的作業，他受託代為轉交。

「還有，若有什麼事，可以聯絡我。」

他指了指作業紙一角寫著的手機號。

「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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