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仲夏夜之夢、威尼斯商人、冬天的故事……」眼睛掃過櫃上的書本。

每本書都整齊的排排站，看來應該有人整理過。光聽名字，每本都很吸引人「……你想要看什麼？」轉過頭，問身旁的他。

湊近了人，自對方背後伸手拿下一本精裝書，塞進人手中。燙金字體寫著：哈姆雷特。

看了下書名「嗯……沒記錯的話，悲劇？」接過書，毫不猶豫的放回去「還是看點快樂的東西吧。」

白皙的指尖淺壓書本頂端，重新拿下交送男子手上。

「你啊……」看在對方那麼堅持，不答應的話只會一直重複同樣的動作「怎麼都看這種書呢。」

身子一偏倚著書架，模彷對方的習慣，指尖捲弄鬢側髮絲。聞言微側著首，然後泛開笑靨：「因為我想看見你不同的表情啊。」本應是笑容，卻無法從中搜探一絲感情。

——難過、悲傷、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著他，那笑臉還是一如往常「……你現在這樣看起來跟人類沒什麼兩樣。」任何地方都很像。

除了手上的悲劇，還伸手拿了本喜劇，中和一下「《第十二夜》，你會喜歡的。」

先要求他唸哈姆雷特，屆時再制止他唸另一本就可以了，要對付庫勒尼西從來非常簡單。走近一旁擺放的小桌几，盤腿坐上坐墊。

將書放在桌上，自己也找了個位子坐下，翻開對方指名的悲劇。跳過目錄、前言，從第一章開始唸。

唸著唸著，好像也進入了書裡的世界。不只如此，盯著書內的文字，還可以讓自己變更平靜。

＂滴答、滴答、滴答…＂古老的大鐘，是唯一能告訴自己時間有在流動的東西。一手撐著頰，一手翻頁。

很快的，故事也進入尾聲。

他知道庫勒尼西喜歡看書的原因。

妄想融入書中世界，逃避現實。

撐腮凝望身旁全神貫注的臉龐。他自己亦非對悲劇故事有特別的喜好……虛構的世界是無法讓他產生同理心的。

……不論現實虛構。

無時無刻牢記悲哀的過去，迎接了無希望的未來，不分晝夜等候著更深沉更刻骨的絕望，將世界牽至終淵——這才是庫勒尼西應有的人生與命運。

擅自沉溺於過份甜美的幻想，他決不允許。

「最後，哈姆雷特死前要好友把這故事流傳下去，告訴世人這悲慘的故事……」結束，這就是結局……真可憐。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不能有更好的結局……每次悲傷的結局都會讓自己腦內充滿很多為什麼。

闔上書，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他「還滿意嗎？」

仍不是他滿意的表情。緩緩搖首。

「真是難伺候呢。」翻開另一本書，手指放在書角，將書轉半圈，推給對方「給你唸吧。」

半垂眼簾注視已翻向初章的藏書，興致缺缺闔上。

對方啟唇欲吐露出音節，卻在發聲之前噤口將言語嚥回腹中。

薄唇緩啟，咬字清晰地喃誦出詩句，以他那副稍不留神便會完全從腦海自動抹銷的獨特腔調：

If music be the food of love, play on,Give me excess of it, that, surfeiting

The appetite may sicken, and so die ......

略微驚訝，明明是討厭的喜劇，卻能這樣一字一句的背誦「真厲害。」閉上眼，腦內又開始想像那些畫面。

曲起背脊讓身子往前微傾，捧腮的手抵向額……維持這慵懶姿態繼續默背著。嗓音優美，唯獨聲調缺乏情緒起伏，了無生氣，猶像低唱催眠曲。

手撐頰，靜靜的聽著，腦中浮現與內容相呼應的場景。

I am the man: if it be so, as 'tis ……

「…… Poor lady, she were better love a dream ......」

聽到這，睜開原本輕鬆閉上的雙眼，看著他「這句話……從你嘴裡講出來，格外諷刺。」苦笑道。

抬眸凝看泛開苦澀弧度的唇瓣，瞳底浮現異樣色彩。挪身至男子右側跪坐著，以對白代替回應。

「Alas, our frailty is the cause, not we ......」

執起比一般人類男性稍嫌纖細的手，湊近耳廓柔聲淺喃，吐逸的氣息冰涼。太過親暱的距離。

「For such as we are made of, such we be .....」

「......Do you think so ? My poor master .....」

耳邊傳來的氣息及話語讓自己感到非常不自在，應該說……有些害怕。

抽回手「你……」想反駁，卻又將要說的話吞回去。

那幾句話一直在腦內迴響，深深刺進自己的心「唸到這就行了。」已經不想在聽下去。

「不愉快嗎？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為你唸快樂的故事了，親愛的主人。」歪著首，模彷人類擔憂失落的表情與人對視。

——不安、畏懼。從庫勒尼西的臉龐，他品嚐到以上的甘甜滋味。

半瞼羽睫，嘴角牽動淡薄的弧。

「啊，萬分抱歉，是我太不細心了，沒有顧慮你的感受。」

「不……算了，沒事。」心情煩躁，錯開與他交會的視線。

因為想逃避現實，所以喜愛書；因為書裡的世界如此美好，所以愛。

否認。……才不脆弱、才不膽小、才不……真的嗎？

反覆的問自己同個問題，越想就越吵；越吵就越煩躁。

對方對自己的致歉毫無回應。低聲嘆息。

「——這並非你的過錯……只是培植在這裡……」指尖輕輕觸上對方胸膛，那心臟盤倨的地方：

「那根深蒂固的軟弱作祟……」

「……才、才沒有。」答案當然是否定。

很清楚，他的每句話都說中自己最不想聽的事實。

所以如此極力否認、如此害怕、如此煩躁。

聲音在腦內迴響、盤旋……『她真的在做夢』閉嘴、『可憐的主人』……拜託閉嘴。

將比自己嬌小的身影攬進懷內，大手淺揉著綿軟的栗色秀髮，舉措輕柔得或會令人誤以為當中包含了憐惜的成份。

「全都不是你的過錯呀……我可憐的主人……」「由你降生在世上的那一刻起，已經注定你只能夠成為一個軟弱的人了。」

「小小的人類無法改寫自己的命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吶……」

懷中的人兒因內心的痛苦而瑟瑟抖顫著。下顎撇在對方髮頂，訴說著安慰的言語。

「就連死後亦毫無改變……半點事情也記不起來哪……」

卻如同將對方的心臟捧在手裡任意揉捏般，字字錐心。

「沒關係，你只需要一直依賴我就好了……不被任何人類在意，依賴著非人的我生存下去……」冰冷手掌撫上蒼白側臉。

原以為是臉紋的灰藍線條睜開，四顆金黃色的眼珠子在眼眶內滾碌滾碌轉動著。

「……依賴著殺害了……的我呢……」

安靜點，我不想聽……為什麼、好累。

過度的思考，讓腦內不堪負荷。

連他的聲音也……「我…聽不……清楚。」

在對方懷裡，像個壞掉的機械人，動力慢慢消失、視線慢慢模糊，感覺連意識都……。

……緩緩的、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