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跡突然中斷,困惑的看著不再有墨水的筆尖「...醉...」抬起頭才想起人跟自己請了假。
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拿著筆在門口猶豫「...嗚...外面...可是...」
吸吸鼻子,為了還沒抄完的書,小心的踏出門去找人修好筆。
帶著筆回來,檢查有沒有書不見,把鈔票們放回收銀機裡面。
將列印好的文件收拾整齊放入資料夾,前天
遇到白澤後,便立即EMAIL給教授提修復古籍的事情。
不到幾小時的睡眠讓積累的疲憊沉重壓在眼皮,按磨眼部穴道後點眼藥水潤澤乾澀,眼藥水落在眼球上瞬間的刺痛感讓他皺眉適應。
早晨睡醒後是習慣性上網檢視信箱,收信匣顯示新郵件訊息,點開是教授一貫簡潔有力的回覆,連預算方面也爽快給他三分之一的權限。
安頓好幼貓們的飲食和清理環境,估算這時間書店差不多已經開門營業,便捉緊時間出門。
「午安。」踏進書店一眼便瞧見在櫃臺坐著,低頭提筆專注於書寫的白澤,溫和揚聲向人道了句問候。
從書堆和紙張中抬起頭「末生先生。」慌忙整理凌亂的桌面「不好意思。」
對白澤慌亂地收拾桌面的舉動僅是微笑站在一旁看著,書店空氣中隱約有陳舊書籍獨特的氣味殘留。
眼眸略略瞥著白澤抄寫的古書原本,泛黃書頁邊緣整齊無破損,無蠹蟲侵蝕咬嚙的痕跡,讓他有點意外。
待白澤清出桌面後才緩聲敘道,帶上敬語。「前些日子提過的修復古籍工作,您還記得?」
用力點著頭,把手中的Du fait de cuisine和抄本放在一旁「請問,有甚麼問題嗎?」
從資料夾中抽取文件資料放在桌面,用油墨噴印出的照片雖然與原物差異甚多,但仍不影響後續的工作解說內容。
修長手指將文件推移挪開成扇型,低頭向白澤解釋每份文件內容。「這是簽訂修繕古籍的合約,看起來有點麻煩,但因為是教育部撥款補助,得隨時呈列經費用途支出作核報動作。」
點著其中一份在數行金額與雙方簽名核章皆為空白的文件,附件是表格式說明古籍破損度與相對應的支付金額、工作天數。
「要請您修復的古籍主要是清末民初部分由民間書坊印行的刊刻本和部分手抄本,主要是詩集著作──」
邊說邊挑出印有照片的文件約略指著幾處破損處,至於內頁因當初收藏者保存不當受潮使得抄寫和印刻內容模糊不清的辨識工作則屬於研究團隊負責。
「這張是目前已整理出需要修補的善本目錄。」古籍目錄上的作者與詩集名稱多半是較不為眾人熟知,被學界戲稱為小咖的末流作者,但也有近百之數。
用著沒戴眼鏡的閃亮亮雙眼看著圖片中的書「是那個耶,為什麼都沒有好好保存呢?我記得有些有備份的資料...」
見白澤全副注意力已經放在印有圖片的文件上,估計適才講得內容九成沒有被聽進,無奈卻感到莞爾。
在這年頭電子書盛行的世代,很少再看見如白澤這般純粹喜愛紙本書的人,尤其還是被視為老學究才會碰觸的古本。
「這些是透過不少民初收藏家的子孫們那取得,子孫輩不見得有過往對保存古籍的概念,頂多視為家產收著。」
看著白澤神情,不由更加放緩語調,溫和替白澤的疑惑解釋。「──而且因為家道沒落,賤賣轉送換取生活所需也不少。」
「若不是幾番波折流出到市面上被有心人收購在古書市場出售,或許很難再看到這些古籍重新回到文學歷史當中。」
略略感歎的話語方落,便見白澤抬頭詢問。或許是因為公事公辦,專注力集中於工作,反而讓眼前這人的容貌不再具有衝擊性。
「修復完後電話通知,我會過來取書,順便換上新的一批。」在文件空白處寫上手機號碼。
「好的,我知道了。」笑瞇了眼「那麼要在哪裡簽名?」
將合約書和價目表附件放在所有文件最頂端,翻開價目表格讓白澤再看過。「支付酬勞方面沒有問題?」
因國科會對文學院計劃的補助經費總是少於理工學院,雖然修補古籍的價碼屬於各自為證,但仍有行裡頭不言說的底線。
運氣好碰到嗜書如命的,的確是省錢也得到高品質的回饋。但若碰到以修補為業的專家,那價碼也不是一般人能負擔得起。
開給白澤的修補價目是以平均市價為主,不多不少。但卻是將三分之一的經費用到只剩零錢銅板的規劃。
呆呆的看著價錢「...好...好貴...」從沒有經手過價目表,一直以來都是由醉幫自己接洽一切,口中發出驚嘆的聲音「是不是太高了?」
本做好可能會看見白澤為難表情的心理準備,卻因為白澤意料外的驚呼和喊貴而思緒停頓幾秒。
「這是市價,換句話說是成本價。」重新回神後想起白澤之前彷若被人照顧良好的笨拙。
──或許白澤從來沒直接跟客戶接洽過,而是只負責修補書籍?那麼,白澤是否可以自行作主決定?
「您若是簽了將是視同合約生效,直接向我,或者說我們研究團隊負責。如果是經由第三方授權,那麼請告知我該找哪位?」
「耶?可是醉現在請假....」歪著頭思考「請等我一下。」拿起手機,小心翼翼的輸入後放在耳旁。
小聲的和電話裡的人交談,一會慌張一會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接著點頭掛斷「那個....有完成時限嗎?」
看著白澤通話時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彷彿像是在跟父母報備後被唸了一頓而不安的孩子。
是這間店的店長嗎?雖知道白澤是住在書店,目前也只看到書店只有白澤一個人在看顧。
但很難將店長與白澤作成對等連結,或許白澤是被雇用的工讀生?或者是店長親戚一類?
「時限在這,依毀損程度有不同天數的要求。但若是有特殊情形,可以斟酌延長。」伸手指著合約附件表最後一欄。
「我知道了,會努力的。」用力點頭「要在哪裡簽名?」
對白澤的反應莞爾,將眾人耗費半年時間四處蒐羅整理出來的善本交給這樣的人相信會很安心。
「那麼日後就要開始勞煩您了,希望我們合作愉快。」溫聲揚起的弧度和暖,指著對方需要簽字蓋章之處。「一式兩份。除了簽名以外還需要麻煩您蓋私章。」
「私...私章...」困惑得歪著頭,開始翻著抽屜「是這個嗎?」拿著用墨綠玉石刻成的章。
一眼瞥著印章便知是上好材質,墨綠色澤溫潤,不知是出產自新疆還是何處。對於玉石方面並沒有深入的理解,只是在觀摩教授家中擺放的玉石雕刻時略略聽了點。
「只要上頭刻著的,確定是你的名字就行。」溫聲打趣。
低頭注視著上面的刻印後點頭,用著沒沾上色彩的印章蓋上。
輕歎一聲將原本放在資料夾中的圓形鐵盒印泥打開放在白澤面前。「不用印泥,你無論蓋幾次,上頭都不會有你的名字出現。將你的印章放在這輕按再蓋一次。」
有些困擾得把印章交給對方,讓人幫自己蓋上去,拿起一旁有一點年代的鋼筆,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樣子就可以了嗎?」
檢視蓋在文件上的名字紅豔分明,也無過多地紅漬暈出後,緩緩點頭。合約是一式兩份,將印章處反摺朝外,將其中一份遞交給白澤。
「這樣就行,你的字跡很有特色,是臨摹哪位書法家的字帖?」眼眸朝簽字處看了眼,略頓了會兒續道。「請您記得將合約收好。」
微抬起頭「臨?」邊思考著邊把合約收起來「沒有特別練。」搖頭「那個,可以幫我翻譯文書嗎?」小聲的詢問。
「是嗎?」思索對方簽在文件的墨跡,圓潤鋼筆尖勒出的線條有熟悉神韻。或許是在哪個手抄本或者墨寶上看過。
「翻譯什麼文書。」溫潤眼眸輕抬看著白澤,微笑詢問。古籍修復進度可以大幅加快讓他這一天的心情轉為愉悅。
起身,拉著人走到樓上的房間,裡面堆滿了各種古書和手抄本,櫃子裡全是捲起來的捲軸,牆上掛著一幅快雪時晴帖和死去的基督,一旁放著未乾的顏料盤和硯台。
走到其中一個書櫃,拿下自己寫的手抄本「這個。」把手上的食珍錄交給對方「會不會麻煩你了呢?」
跟著人上樓前看了眼書店門口,白澤就這麼直接離開櫃檯似乎完全不在意是否會有宵小順手牽羊。不過在街道算是治安平穩、風氣祥和,真要出點什麼事也是隔壁夫妻爭論前晚飯菜調味不合胃口吵得人盡皆知。
白澤房間充滿古時書房的雅韻,王羲之的墨寶和基督畫像並置有微妙且奇異的感受。接過白澤遞來的抄本仔細翻閱,見書中較為艱澀字眼部分以及用字遣詞的差異性判斷是相當早期的文獻。
「你想研究古代飲食文獻?如果裡頭沒有過多用典,倒不會廢太多時間,只是查點偏僻字的字源。」視線瞥著幾段描繪佳餚的段落,微笑詢問。
微微眨眼「因為...要翻譯過才能擺出來。」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有些人會買的...」小聲的開頭「直接擺原文,不太好吧。」
將手抄本放進資料夾內收好,看白澤低頭玩著手指的模樣又再次聯想到孩童,從最初的驚豔到現在的純真是強烈反差,卻不知不覺已習慣。
如果哪天白澤認真跟自己說其實他是上古神獸白澤的化身,相信自己是不太會有什麼吃驚的反應,只會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吧?
「這要是當成食譜擺著出售,也沒多少人做得出來。」對於白澤想要翻譯的理由莞爾。「不過若是翻譯白話點,倒的確有人會想探究古代飲食的風貌。」
略微沉吟半晌,溫聲續道。「畢竟原文頗有閱讀困難的窒礙,你約莫何時要拿?」
「嗯...嗚...只要你翻譯好就可以了。」小聲的說著「報酬....這個...」苦惱的思考著,轉身從堆疊裡的書中抽出幾樣東西,分別是伏尼契手稿、都靈王表和卡洛林書的抄本「不...不知道可不可以...」
安靜看著白澤翻出的手抄本,接過翻閱可以看出當時對方是如何用心一筆一筆抄著仿寫,這是細活,大意不得。
若非具有絕佳的耐性和超乎常人的熱愛,是無法完成這般沒有實質利益的事。甚至,還臨摹著原本的字跡神韻。
「只要你好好將古籍修復讓我們進行研究就行,那些善本......」語句略停,想起前半年和眾人們到處『砸』古書市場的瘋狂。
「──是我們的心血,希望可以看到恢復當年原貌的完好。」放緩柔和的嗓調有許多情感寄含,將手抄本轉放回白澤手上。
呆呆的點頭,揚起燦爛的笑容「好的。」抱緊手中的書「那...有想要翻譯的..可以找你嗎?」不捨得放手,把書本放回原處。
看著白澤因為單純的快樂洋溢而讓容貌去掉那份過於豔麗的光芒,舒適而透著溫暖。
瞧著這樣的笑靨,他突然想出國旅行一趟,再次去到記憶中和愛人攜手造訪的莊園,看著如夕陽的向日葵花海。沉默一會兒才彷若醒神地朝人微笑。「嗯,可以。」
隨著白澤一道下樓,看向書店門外的天色已漸漸轉暗,不若中午時明亮。「這一兩天就會帶過來,但若是翻譯要等上十天半個月,這陣子學校方面有重要活動。」
溫和嗓音緩慢回應,瞥著白澤瘦弱的身型,又再續道。有種在照顧孩子的無奈,但,溫馨。「抱歉耽擱這麼久時間,晚點記得吃飯,別像上次那樣餓昏在街頭。」
「好的...」臉頰染上紅暈「抱歉....」低著頭,長髮垂落蓋住臉。
──像是初生嬰兒泛紅的柔嫩臉頰。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把,但他終究沒這般動作。「一個人生活總要基本學會照顧自己的胃,不然會讓人擔心,尤其是跟你親近的人。」
想起稍前白澤與某人通話時的表情,若是講到擔心,相信電話那端會讓白澤露出慌張又想哭的神情的人最甚吧。
微微點著頭「那...嗯...我馬上出去吃飯。」小聲的說著「可是...要帶多少紙?」
原本想準備離開的腳步頓住,轉頭瞧了眼小聲說話的白澤,揉額有再次被白澤擊敗的無奈。
「如果是紅色的,拿兩三張就行。你一個人在外面別帶太多紙,尤其是藍色的。」順著白澤口中對鈔票的稱呼溫聲說道。
乖乖的點頭,直接打開收銀機拿紙張「末生先生慢走。」揮著手跟人道別。
看著白澤理所當然直接打開收銀機的動作,不知該講什麼,沉默看人取出百元鈔拿著。「嗯,再見。」最後只是溫和與白澤道別離開書店。──他想,街道不會有什麼意外。
把收銀機關起來,想到醉威脅自己要去吃飯,拿著鈔票走出門,不忘了醉說要把門關起來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