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的時候,看著也不是多難的考題,填個八成之後便趴倒在桌上睡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肩膀被厚實的手掌輕拍著,睜眼一看,是弗雷特里西教官親切的笑臉,比手畫腳不發出聲音的說了些什麼,燦爛的笑容裡帶著絕對的命令。
於是,自己,現在,站在這裡。
教官室的門前。
「好麻煩啊….」正抱怨著,面前的門突然自己打開了。
筆尖在紙張上打轉著,無奈的嘆了口氣。自己很少這時間還得坐在書桌前,但從當了代理教官後要處理的事情越來越多。
雖然很多事自己認為沒什麼,但是對其他教官實在難以交代。例如自己正在等著的訓練生--古魯瓦爾多。
學科中上、術科、尤其劍術更可說是班上前幾名,卻也是問題學生,而且不知該怎麼罵他。
今天又是在考試時睡著,氣得負責那科的教官衝到辦公室要自己去處理。但自己能怎麼做,叫醒古魯瓦爾多後他也沒有那意思要繼續寫考卷。而是半睜著那雙眼,無聲得埋怨自己為什麼要吵他睡覺。
看著手上的試卷,有寫的幾乎全對、比及格還要好的分數,而且上頭也沒口水印什麼的、就讓他睡也不要緊吧...。
但身為教官、雖然是代理的,自己的職業道德否定了這個結論。那名教官想必也是因為對這孩子沒辦法,所以才丟給了自己,不然像其他擺明沒讀書交白卷睡覺的就不會被叫去跑操場,而是一並送過來了。
說真得自己還寧可遇上那些難纏的學生,直接扁一頓就好了。而古魯瓦爾多...能怎麼辦呢?
無奈的站起身,打算到外頭去裝些開水回房。然後繼續等那遲遲未到的小訓練生。
及時往旁邊跨步,閃身躲開緊隨著敞開房門而出的身影,差一點就要撞上了。
是有沒有這麼巧?
「不要突然衝出來啊….」驚嚇之餘,下意識脫口而出。
「咦?古魯你站在門口幹嘛?又睡著了?」見對方平常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微微的睜大眼、像是嚇到一般。
「你先進去坐著吧,我去倒個水。」搖了搖手上的空水瓶,然後將門拉開。
「我沒有睡著!」朝著離去的人影大聲抗議,大步踏進為自己敞開的房門,掃視一遍環境之後,走到有著矮桌和幾張椅子相互面對的區域,選擇離自己最近的位置坐下。
百般無聊的等待不知遠行到哪裡裝水的教官,認識著周遭環境,然後,撇見附近辦公桌上的文件之中,夾雜著一張有些熟悉的東西。於是站起身,走到辦公桌邊觀看…
啊,是白天被自己壓在雙手之下,連枕頭都不如的考卷。而且相當效率的,已經批改完成。
拿起考卷,上面清楚標示著的數字,是填空下來的成果。
「嗯…比預期的理想嘛。」一手無意識的撫上下顎,有些滿意的想著。
「古魯你...正好,旁邊有筆、把沒寫完的題目寫完。」推開門後見對方正擅自拿起考卷看著。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將水瓶放在桌上後開口要求。
「不許抗議、寫完。」半靠在桌旁,手環抱在胸前。那態度明白的告訴對方沒得商量。
不是到標準就好了嘛?
準備出口的想法,卻被對方看透似的壓制下來。
看看手中的卷子,考試這種東西,就是測試你有沒有把該學的學會吧。已經填到足夠的分數,也算是超過標準了,有沒有寫滿根本就不重要吧?
反正在實質上已經學會了…。
「呿…」
不過就眼前的情況來看,好好填上才是省事的選澤。
在教官的視線跟隨下,走回方才入坐的位置,正準備開始寫才發現….
「古魯瓦爾多,你話別只聽後半段。不是說桌上有嗎?」有種被打敗的無奈感,將桌上自己使用的鋼筆遞給對方。
「這樣以後出任務時,隊員說前面有陷阱、後面有魔物要小心。你是不是就會沒聽到前面所以滾下陷阱了?」曲起手指,往對方額頭戳了一下後才繼續說著。
「這種時候…不走第一個就好了嘛。」摀著額頭接下鋼筆,「…這次填滿就是了。」
邊碎念著乖乖坐定,迅速掃描被空下的題目,把相應的答案一一填上。
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不過停頓的次數並不多。
終於填滿之後,拿起考卷遞給教官:「叫我來就為了這個?寫好了。」
看教官接收考卷後,視線下意識的飄向大門,一副很想走的樣子。
「不止,讓你寫只是我因為我還沒想好該怎麼罵你。還有就是要念的時間長短跟你的成績有關。」見古魯眼中透露著疑惑,然後問著說成績愈差罵越久?
但自己搖了搖頭,然後持續批改著。
最後對著那張接近滿分的考卷輕輕嘆了口氣,然後那紙拋回辦公桌上。
「看來我們今晚要聊到半夜了,因為一個成績可以如此好的訓練生卻毫無幹勁、身為教官我實在十分難過與自責...好啦你別露出這表情,這段話我是學其他教官對他小隊說的。」
說真的說教實在不是自己擅長的,但如過放著不管、就會變成其他教官來找自己抗議跟抱怨。綠眸和古魯瓦爾多對視著。
原來其他訓練生是被這樣訓話的…不對,居然拿別人的話來說教,弗雷特里西教官自己才是在說教上最沒幹勁的人吧?
對說出不太像他會說的話語的教官恍然大悟後,如此找人拌嘴般的想法終究沒有出口。
因為除了想法之外,同時有個熟悉的感覺油燃而生。
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教官,一副做好促膝長談覺悟的樣子(該不會當真要待到到半夜吧?)…
…究竟,哪裡像呢?
想著想著,不自覺的微微瞇起雙眼。
雖然有著個人獨立的想法,但為了因應大環境,有時後不得不用普遍的觀念去要求自己和他人。
那位期望王子克制殺意的老家臣,本身也有著迴異於常人的興趣趣,卻與他在人前的家臣身份取得共存的平衡。
而引用他人話語來罵人的教官,有那麼一瞬間,在古魯瓦爾多的眼裡與那樣的老人相互重疊了吧,只是,本人還未查覺這件事。
「古魯瓦爾多,前輩講話時不要眼神放空。就算假裝也好也要裝作你有在看著他,然後不時回以單音節也行。」雖然明白對方有在聽自己講話,但是這也是要和他相處一段時間才會知道。
那些一周帶他們一堂課的教官對他這模樣是無法接受的吧...。無奈的扶著額,畢竟站在自己的觀點實在覺得沒必要責備他。
「...不如下次換伯恩來找你談談算了,總之、古魯你就在課堂上用裝的也好,表現積極一些吧。至少別在考試中睡著。不然整天被其他前輩抱怨我也很困擾,你總不想因為我壓力大所以三天兩頭抓你來唸上一頓吧。」
兩手一攤,直接實話實說。那些拐彎抹角的修飾句就這樣被自己省略了。
教官說出口的話語,既在預料之中也有些令人出乎預料。對自己的要求雖然有些麻煩──想到這裡,不禁眉頭微皺的看向教官──但也已經非常簡單了。
而且,常常被叫來這裡聽人唸,對自己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嗯?」精神終於集中在教官方向的同時,注意到後方的架子上,擺著一樣熟悉的東西。
是一瓶紅酒。第一次看到同款的造型,是在城裡的地下室,那個少數能夠令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內心閃過一絲懷念的情緒,看來自己比想像還來的在意那地方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著感覺相似的長輩、加上看見熟悉的物件,和剛踏進來時相比,對於眼前的環境已經感到安心許多。
原本還想要繼續念著,但看見對方的視線難的聚焦在一個點上。雖然不是對著自己就是,但至少剛講的話似乎有起點效用。
轉過頭去看自己房裡到底有什麼吸引了對方,以後就拿那樣東西放在古魯面前、看他會不會因此有點幹勁。不過這樣讓自己想到馬跟蘿蔔...。雖然古魯瓦爾多的眼睛讓自己想到的是白兔子。
「恩...書?櫃子...不對,是在看這瓶酒嗎?」伸手將酒瓶從架上拿了下來,略沉的手感是因為自己尚未打開過它。
這酒是不久前任務歸來時上司送給自己的,還特別叮嚀說這可是好酒別隨便喝掉了、也別配味道太重的食物破壞口感,規矩拉拉雜雜的一堆。這樣自己寧可輕鬆的去喝點啤酒,就將酒放置到現在。
「只是看過一樣的…」不明白教官為何突然伸手去拿那瓶酒,下意識的歪頭,看教官望著酒瓶若有所思的樣子。
瓶中的暗紅液體不時閃爍晶亮的光芒,非常迷人的顏色。
「看過啊...明天早上你們應該沒有實戰課。」略偏著頭,手指撫上額角像在評估。視線在酒瓶跟古魯瓦爾多身上來回打轉,然後像下定決心般、將酒瓶輕放在桌上。然後身軀微微向前,開口詢問。
「那、不如就打開來喝吧,對這酒的味道、感興趣吧?」此時對方的表情才終於有些符合他的年紀,透露著一絲期待。
直盯著眼前的酒瓶,瓶身上反映出教官的身影正向著自己微微前傾。
回想起教官方才的要求,便抬起頭直直看進對方眼裡,不習慣的「唔…嗯!」了一聲。
此時上揚著嘴角,果然自己還是不太習慣擺教官的架子。畢竟真說起來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和小訓練生站在同一邊。
從抽屜中翻出開紅酒的工具,俐落的割開酒瓶封帽,用起子拔開軟木塞。雖然自己很少喝這類酒,但漂亮的開瓶手法在社交場合、甚至某些任務都派的上用場,如此跟古魯瓦爾多解釋,然後才取來高腳杯。
認真的看著每一個開瓶程序,就像習劍時比平時都還注意聽講那樣,每個動作都在教官的講解下應聲完成,就連應該已經看慣了的高腳杯都顯得特別耀眼。
教官放穩高腳杯之後,便將瓶裡的酒給倒了出來。當濃厚飽和的深紅色流淌進透明杯底時,傳來一股淡淡的果香。
「嘛、上司唯一的優點就是挑的酒真的很棒啊,像血一般的顏色...」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好像說了上司的閒話,思緒被手中的酒杯吸引著。
輕輕的搖晃酒杯,手指握在杯腳上不讓體溫改變紅酒的口感。另一手將另個杯子遞給對方,然後制止他想立刻飲用的舉動。
稍微解釋了下醒酒的必要,然後趁著空檔詢問對方一些事情。或許是因為這樣輕鬆的氣氛,古魯瓦爾多的話也比平常多了不少。
「所以、在行事上你有比其他人優秀的地方,但你太隨性、在這訓練生時期是不適合的。」雖然自己也絕對不想看到隊上的孩子,跟其他小隊一樣一板一眼死氣沉沉的。
如果眼中沒有光芒,要如何擊敗黑暗?在腦中如此想著,神情有些複雜。
接觸空氣…雖然又想嫌麻煩,不過還是學著對方的動作將酒杯拿在手中輕晃,有些生硬的維持力道不讓酒滴出來,而閒著的嘴巴則對教官拋來的問話做出回應,直到...
查覺教官變得安靜的同時,周遭的空氣都染上擴散而開的香味。
「…教官?」注意到眼前長輩露出平時不太會有的表情,於是好奇的出聲。
「嗯,怎麼?嫌手痠了?」像是什麼也沒發生般笑著,然後看著對方。
「啊、真的很像呢,你眼睛的顏色。」將酒杯略為抬高,與對方的臉龐在同一高度。然後笑出聲來,輕拍了下對方的肩。
「以後應該還是會有人要求你完全像一個普通人,要求你們像個模子刻出來的。但,別忘了你現在、原本的模樣,是有著如這葡萄酒般艷紅的眼眸。」
這次完全是聽見預料之外的話了,雙眼定定的望著教官,幾乎,沒有人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老家臣總是默許般的和這樣的自己相處,所以被人直接這麼說,根本可以說是第一次了吧。
看來這個教官除了劍技以外,還擁著其他深藏不露的地方…。
回神之後才飄開視線應了一聲,接著掩飾尷尬般的啜了一口酒。
甘味香味和些許的澀味在口中蔓延開來,多層次的味道,像人一樣,就算從幾個不同的角度來看,也不見得能望盡全貌。
「…….好喝!」真心的讚嘆,有別於一般的飲料,發酵過後的味道深沉而紮實,讓心也跟著沉穩了些。
「喜歡這個味道嗎?看來我找到一個以後可以幫忙擋酒的了。」輕聲笑著,半開玩笑的話語。
雖然立刻被對方毫不客氣的拒絕,但看古魯對於他自己所說的話楞了一下,像是不小心說出心裡話的模樣。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這不是挺不錯的嗎?從沒反應到會吐槽了,或許該歸功於這葡萄酒的催化效果?
「少開無聊的玩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放鬆的關係,一接收到熟悉的玩笑態度,就馬上回嘴反應了。
就連在同儕之間,也很少與人這樣吵嘴的,只是,該怎麼說呢,有瞬間真的重疊了,看來教官和老家臣是同等級的人…
抬頭發現教官並不介意,臉上又像平時一樣堆滿笑意,似乎非常愉快的樣子。
「嘛,今晚的談話還算愉快。如果別人問起就說你被我臭罵一頓吧。」雖然大概沒幾個人信,但有個交代就好了。見對方將一杯葡萄酒飲盡,臉上也沒有什麼異樣。望了那瓶還有八分滿的酒瓶一眼,就這樣打開放著也可惜...。
「我看我們就把這瓶酒解決吧。」一點也沒有顧慮到眼前的是名未成年少年的事實。
「嗯」的答應,反正不提到酒的事就好了吧。
而手中的酒杯才剛見底,就聽見教官的提議。
….喝酒的話,就算要自己待到清晨也無所謂。
於是默默起身,小心拿起桌上的酒瓶,將桌上的兩個空杯再度斟滿作為答覆。
在那之後的實戰課上,古魯瓦爾多還是一付懶洋洋的模樣。但現在至少會好好的和對手打到最後一分鐘。別的教官偶爾還是會抱怨,說這小訓練生沒考試趴著睡了、但還是會因為出神而沒將題目寫完整。
在某次下課解散時,對上了眼。那雙眼還是沒什麼幹勁,真是可惜那漂亮的顏色。
雖說加入連隊一開始就是出於自己的本意,不過能在這裡遇到比原本預期還來的更有意思的人和事,似乎讓自己對這個地方越來越在乎了。
如果要說什麼一個人必須擁有能夠回去的地方,對自己來說,這裡會是個好選澤吧。
雖然還是不明白之後每次和弗雷特里西教官視線隊上時,教官臉上掛著的微笑,不過,不討厭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