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蘇聯1940-1950)】
搖晃的黑暗車廂內血腥味充斥,伴隨令人不適的噁心氣味。
手臂不時壓上碎裂鏡片邊緣,溫熱液體滑下腕部。
火車正緩緩減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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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麼了...』
沙啞聲線掙扎著傳出,在黑暗中和許多微弱呻吟糾結成團。
排泄物和死亡的腐臭混雜著飄盪,環繞在一具曾經柔美微笑的的屍體周圍。
將身體後倚沒入更深的陰影,避開車廂裂縫投下的光線,透過僅剩一邊鏡片的眼鏡望穿缺口。
「他們停車了。」
B-A-S-A-R....骯髒老舊的車站牌,文字逐一緩緩隨車身移動映入牆上缺縫,被綠眼吃力捕捉。
Basarabia,這裡是羅/馬/尼/亞。
數日滴水未進,乾澀但依舊冷靜的嗓音穿過寂靜車廂,試圖驅散死神的跫音。
「應該會再提供一次食物。」
破碎的右側鏡片映出微暗扭曲的世界,此刻深深覺得,此端的視野遠比清晰的左側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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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重新再踏上這塊土地,居然是以這樣的形式、以這樣的身分,心中十分沉重。
不若自己所擁有的部分自由,踏上了Basarabia,總是會想到那個不知道在何方的親弟弟,自從被帶去莫.斯.科後不知所蹤。
「罪犯都帶上了沒?」低聲詢問部下。
「是,38名政治犯,一個不少。」
自由...嗎?心裡冷笑了一下。
這些孩子明明就是為了自己,為了國家揭竿而起,結果卻被貼上「反蘇」、「法西斯」的標籤,「罪刑」最重大的這些人甚至無法留在羅.馬.尼.亞境內勞改營,而是被帶去西.伯.利.亞殺雞儆猴。
刺耳的汽笛聲響起,從莫.斯.科來的火車進站了。剎車的劇烈搖晃之中,破舊的老車廂內傳來細微的無力呻吟,聽了讓人不自覺的眉頭一皺。
--如果可以的話,我絕不會親手把自己的人民送上這台列車......
車站的工作人員因為火車的停靠而一陣忙亂,從前頭車廂上下來了幾個蘇.聯官員,像是趕著牲畜一般的,把車上的人都趕到一旁的空地上。
這些人因為長途的舟車勞頓,看起來十分憔悴。又髒又破敗的衣著和樣貌,在在顯示出他們受到何等不堪的待遇。
有些人一臉病容,面目枯槁不似活人;有些人受了嚴重的外傷,傷口卻因為沒有經過妥善處理而化膿腐爛甚至生蟲,呈現不忍卒睹的青黃一片。
幾個工作人員因為這些人散發的臭味而皺起鼻子,拿起一旁的大水管便往這些人身上沖。
「啐...」
緊咬下唇避免溢出一絲聲音,隱忍龐大水注衝擊撕裂傷口的痛楚。
身旁揚起高昂尖叫,勉強睜開單眼望去,愛/沙/尼/亞籍的小少女背部、觸目驚心的割口醜陋地在水壓之下綻開,剎那混濁汙水轉為腥紅。
一點點...再一點點....。
不著痕跡地移動手臂,一寸一寸忍下劇痛接近,終至能緊握起絕望緊抓過地面的小手。感覺到掌中的幼小指尖上指甲已翻起剝落染滿血絲。
「妳、!! 咳、...」
因腹部的衝擊失去短短幾秒的意識。
『你在搞什麼?! 這麼喜歡這隻母豬嗎?那正好...』
再睜眼時綠眼透過單邊鏡片看見...被巨大水管堵住口的幼小少女。衣著筆挺的蘇俄男子大笑著轉開水閥。
「喂,住手。」實在看不下去了,一腳踹在那個男子的背部,男子險些沒摔倒在泥濘之中。
「哪個混帳王八蛋......咦、先、先生?」
就算他不認識我,看到我軍服上的徽章也該知道對我客氣些。
「你在幹什麼?這是該做的事麼?」一把將大水管扯去扔到一旁,一臉不滿的望著他。
「先生,這些豬玀能有這種待遇已經不錯了!您瞧,我們還有準備東西給他們吃呢!」
...東西?那種看起來像是乾燥砂石的物品也叫做食物?
「總之你給我滾,到那邊涼快去。」
沒有時間讓我錯愕,隨便的支開那個該死的蘇共,只為了證實自己所見不假。
軍靴向前踏上濕漉一片的泥巴地,俯視著眼前,抱著瑟縮的小女孩安撫的男人。
「你......」因為對方悽慘的樣子而一時語塞。
「非常感謝你...但願我還能這麼說。」
指尖隔空拂過暴露出脊椎的稚嫩背部,於對方俯身時迅速伸手抽過手槍,反轉扣下扳機。
血汙濺上鏡片,懷中溫暖身軀虛軟倒下。緊擁著那份正消逝的溫度,頭也不抬地將手槍向上遞回。
因為突如其來的槍響引來整個車站一陣騷動。
「先生!!」「怎麼了?!」「誰開了槍?!」「哪裡傳來的?」
「全都給我安靜!!!」
我怒吼,對於這個荒唐的狀況感到不耐,反手抓回對方遞上的佩槍。
「全都給我回去做自己的事!誰再給我囉嗦我殺了誰!」
眼角餘光看到剛才那個蘇共一臉懼怕的後退遠離。
水柱沖刷車廂的聲音重新響起,周圍氣氛慢慢回復原本的騷亂。
「好了,」轉回身,感覺到男子身後的難民也紛紛往後,跟我們拉開距離,「你......不,您,怎麼會在這裡?」因為對剛才對方的行事果決而肅然起敬。明明是跟自己相同的存在,眼前的男子--愛.沙.尼.亞.社.會.主.義.共.和.國。
緘默半晌,手掌輕柔覆上、闔起女孩碧綠僵滯的眼眸。
凝視沉睡於遙遠寧謐的少女,靜靜在滿布傷痕的柔嫩手心畫下十字。
鬆手讓已然冰冷的身軀落進懷抱,起身平視鮮紅眼瞳。
「我選擇不再沉默,僅此罷了。」
沉重聲調掩不去疲憊,綠眼中逐漸燃燒起與對方相近的眸色。
鮮血沿指尖滴落,環視幽暗車站、掃視一張張冰冷狂傲的面孔、越過驚恐憤怒的痛苦眼眸。最終落至更遠處,車廂陰影下被集中起的少數人們。
「你呢?」乾裂嗓音吐出沙啞質詢。
皺起眉頭回視對方,那對即使髒汙也掩蓋不了的熾熱目光。自己何嘗不想丟去這身骯髒的所謂榮耀,選擇跟魂之民族站在同一陣線?
「......你在想什麼呢?你這樣又能做些什麼?」以這身破敗的身軀,一同被載往永凍無助的西.伯.利.亞。
「而你看著他們被送走。」
無須抬起手指出方位,短瞬熾紅視線已移向身後。
「服從能有什麼結果?」
僅有漣漪才能掀起巨浪。
無人發聲一切只會永無止境,時序已然開始流動,無聲無息掠過各處。
即便是堆滿數十具屍體的汙穢車站,即使是在對峙的兩人之間。
改變的齒輪在轉動。
「不服從,然後眼睜睜看著蘇.聯坦克輾進我家?」握緊拳頭,關節泛白。自己何嘗沒有看過在Pitești勞改營裡那些慘無人道的實驗?正因為知道自己根本作不了什麼,便只能以幾百個所謂「罪犯」,換取兩千萬人民的保全。
為什麼,我們要如此委屈?為什麼,我們必須做此犧牲?
「所以他們還沒嗎?你要瞎到什麼時候?!」
單臂使力揮過空曠車站,除了屍體、爛泥、難民和秘密警察,什麼都沒有的土地。
失去生命的小少女暴露出的森森白骨在視野中灼燒。
被強迫親手為自己的人民打入炭疽菌時,那與自己同色的眼睛映出的不可置信。
那份心痛,還有誰能更明白?
「你要繼續看著,...不、你能夠繼續看著嗎?」
開始生長菌班的手掙扎著想離開綁帶,狂亂又彌留的眼瞳偏偏在最後一刻對上自己,流露一絲寬慰。
「他們在對你吶喊什麼,你沒有聽見?」每雙眼、每個尖叫、每聲低泣,每具屍體。寂靜痛苦的傳達同一句話。
救救我們。
「你難道都沒有聽見?! 」
無法反駁對方的一句句痛切逼問。咬牙,刻骨回憶湧上心頭。
原本在這個年紀應該有的開朗笑容和天真樣貌再不復見,他們被帶到狹小的水泥格間,擁擠的連轉身舒展四肢都不可得,不,在這裡,這還算幸運。
他們被扭曲自己的思想,被迫無日無夜觀看一遍又一遍的影片,如果想要閉上眼睛或摀住耳朵......不忍回想那雙曾經被稱為「手」的可怕物事。接著,是扭曲自己的過去、家人、人格,在毆打之下被迫透露自己的所有隱私,然後被公開恥笑...
...除了屈辱之外,還有恐懼,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折磨,不知道全身上下還有哪一根骨頭是可以再碎的、哪一吋肌膚能再承受一道傷口,但是,卻求死不能...
『夠了...這樣就夠了吧...』
『不,先生,洗腦的程序還沒結束呢。』
...結束了之後?我看見的是一具具的髑髏用充滿世間絕望和恨意的空洞眼神,想殺掉我...這個、他們的國家...
我做了什麼?不,只因我什麼也沒做。
那一具一具被抬出營區的遺體,都曾經是我的國民、我的家人...他們曾經有著最高貴的靈魂,卻遭受如此蹂躪和踐踏...
我當然有聽見!只是,我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自己的冷眼旁觀是正確的!
視野開始模糊,最後,我無話可說。
幾不可見地抬起對方手腕,將碎花布片交進劇烈顫抖的右拳。
『Arad 米修‧布拉狄爾 在冰湖邊重逢。』
短短文句擠進硬幣大小的布料中,稚拙繡線表明出自孩童之手。
「傳下去吧,他們的思念。」
收回手,轉身走回難民群,協助無法嚥下食物的傷患進食。
儘管那些食物和垃圾無異。
『謝謝...您不吃嗎?』
被如此詢問,僅僅搖頭,「我不用。」
『這樣啊......謝謝您。』
流暢起身的動作因而停滯剎那。
因為對方突然的動作而愣了一下,但隨即反應過來。眼光快速的掃過四周,將布片收進口袋。
看著那人的背影,想著自己自此之後可能都忘不了對方那雙,有如深沉黑夜中星斗的翠綠眼眸。
閃耀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希望。
毅然轉身,掏出備用彈匣,猝不及防的連續開槍,毫不猶豫的擊殺每個身穿蘇.聯軍服的官員。
「......!」在場每個人都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了,整個車站頓時一片寂靜。
「在場的,大.羅.馬.尼.亞子孫,如果你們愛國的話,」這句話使用的是羅.馬.尼.亞語,「你們現在什麼都沒有看見。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來呢?打從出生開始,我們就不是服從,而是擅於反抗的民族。
堅定話語飛揚,有力地敲進聆聽者心深處,化為光輝四溢。
曾絕望的眼中已有光芒乍現。
不住淡淡微笑。
在一片寂然中走上前,腳步回響於空蕩午夜車站,撿起滑至腳邊的手槍以槍托往對方毫無警戒的後腦重重擊下。
「抱歉。」接起後倒的男性身軀,短暫評估昏眩時間。和車站外的秘密警察趕來的時間。
「請聽我說,我與你們在同一陣線。」
抬起視線逐次與所有人交接。
以愛.沙.尼.亞語,羅.馬.尼.亞語,拉.脫.維.亞語,芬.蘭語,立.陶.宛語重覆朗聲敘述。
接續吶喊反抗的莊嚴餘響。
「這裡的人是我殺的。全部都是。我奪過指揮官的槍。」
仔細聆聽漸漸逼近的嘈雜奔跑聲和斥喝、要求回應的無線電呼喊,把握時間翻譯最後一句,孤注一擲地選擇羅.馬.尼.亞文。「相信我。」
短暫昏迷即將結束,瞬時拉過對方並摀起嘴,將手槍對準剛恢復光芒的紅眸。
「全都不許動,否則我連他也殺了 ! 」
乾澀吶喊穿越冰冷石地,迫使奔至門邊的秘密警察們停下腳步。
『......幹的好啊。』在心底微笑著,雖然頭有點痛痛的不太舒服。瞄了一眼秘警,還好,如果有人認識我,這樣的挾持就沒用了。
「混帳!我死了你們誰擔當的起!」配合的喊著。
好了,接下來你要怎麼做呢?
『你不知道我這樣很累嗎...下次做事前先想想。』
苦笑著在心中叨唸,明瞭最後一句呼喊已被聽見,以對方的語言。
「我要求交涉。」
平舉手槍,口吻平淡地吐出俄語。「釋放38位羅馬尼亞人質以及所有幼童、婦女。」
「請您確認他們最後都有平安回去,羅/馬/尼/亞先生。」
附在耳旁低語,趁著秘密警察挑出人選時迅速言語,「以您的身分還有相當多能秘密救出的人,請別再衝動行事了。」
無暇等待回應便鬆開手,開始最為關鍵的幾刻鐘。風凝滯其間,盤旋拂亂髮絲,空氣沉重得無法吐息。
不是被射殺,就是人質平安脫離。
「嘿。」都隱忍了這麼久了,也是該衝動一下了,本來還想說把所有看到的人都滅口的,可惜身上的彈藥不夠,只能挑重點。
「動作還不快點!是想要我被炸死嗎!」對著秘警大吼著。
「...只有我知道拆卸方式和安裝部位,等到人質們一抵達瑞/士,我會全數供出。」
以平靜無波的聲調沉穩開口。
注視婦女帶著不安的眼神抱起孩子離去。
未來仍然黑暗。
迎上無數堅毅目光,絕望已被驅散。就算將遭慘絕人寰的對待、被冠上犯罪者之名、被送至與飢餓長伴的凍原。
「深信風已經流動。」
呼吸般輕淺地,如稍早那般重覆翻譯。「活著回去。」
等待著秘警和自己手下的巡官把被要求的事情做完,心底盤算著怎麼離開蘇.聯國境,只要回到自己的地盤,就多的是辦法可以把人送出鐵幕。
『既然都有人有這份勇氣了,那麼,我們也可以。』
「剩下的押回去!」秘警的聲音無情的迴盪著,救下的人已經被工作人員集中,我緩緩的走近他們,「這些人由我負責。」秘警只是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也沒有那個立場敢說什麼。
「先生,我們不走。」一個細微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認出那是某個學生,「我們不去別的地方,我們要繼續奮鬥。」
我聽了,不禁莞爾,看啊,這就是我們。
安靜行禮,連日未進食的暈眩襲來,虛浮踩下步伐。
與每一個車廂內探出的手擦過,交換一次目光。回到屬於自己的車廂,透過裂隙凝視漸沒的車站燈光,火車正緩慢恢復搖晃。
倏地,一隻手貼上裂隙遮擋夜色。
勉強撐起意識,抬起手臂淺拍回應,指尖在牆上留下淡淡血痕。
僅是為了不讓人民就此犧牲...
倒下前,由各種語言合成的相同話語傳入耳中。
活著回去。
悠久似風,將永不止息。
直至奪回尊嚴和國土的那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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