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陽光溫柔有致，在拋光地磚切割出幾何狀的光影。此時段來客量令人舒心，他尚有同員工閒聊的餘裕。兩人或坐或站，討論起附近新開下午茶餐廳口味好壞。從他們的視角望去，往來人群的行舉一概落入眼底。

只見那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再次從店門口經過。左顧右盼、時不時低頭確認手中資訊的狐疑表情，看得兩人不禁相視而笑。就在第三次折返，男子終於毫無遲疑踏入店內。
他掩不住的莞爾，是招呼也是打趣：「午安，先生。請原諒我沒在店招加裝霓虹燈。」

「但凡是寶藏都得花點時間尋找才有價值呢...」
踏入店內，他真的覺得先前一小時的繞圈都沒冤枉了。這裡的確是寶藏，大寶藏。

目光在店裡五花八門的中古收藏品上游走過，盯著那古銅色的舊電扇戀戀不捨，又在角落那套象牙色的骨瓷餐具上駐足多時，最後落在跟自己打招呼那風格爽朗而又帶著時尚氣息的青年身上，那精緻的五官與帶著慵懶感的微笑一瞬間成為了視線的焦點。

「...午安。」回過神來，五六秒後這才曉得打招呼。「是這樣的，我想找一條項鍊...珍珠項鍊。」

眼前客氣道出來意的男子，口音聽起來非本地人所有。深邃的五官著實令人驚艷——如果能夠善待那頭太有個性的及肩捲髮，回頭率無疑會更高。

那雙並不常見的橄欖綠眼睛微微睜大，一番巡禮後如獲至寶的殷切神情，悄悄滿足店主驕傲的虛榮。眼底散不去的笑意，是最好的證據。
主客間氣氛莫名融洽，後續服務也樂於親身上陣，並無讓員工接手的打算。

若想「找」，肯定是看中了某個目標。而珍珠向來不屬店內常備商品，除了那一件 「例外」。要是推算無誤，這位應該就是日前於網路上詢問的買家了。心中雖有底，為求謹慎，仍向對方再次確認：「大概類似什麼款式？有圖片嗎？」

殷勤的服務絕對能讓自己不討喜的個性稍為收斂一點，今天大概能客氣和善地順利把相中的東西買回去吧。但怎樣也好，那項鍊是志在必得的，不然就讓新娘換衣服好了。

「大概是像古典和風的法語海濱女郎的款式…唔…」一邊作著難以為外人所理解的描述，一邊在手機上翻找FB的圖片，途中偶爾因看到亮眼的精品而停滯，花了點時間終於把圖片翻出，就將手機放在櫃檯上。
「這個…大珍珠項鍊。」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

「不介意的話…請看一下這個。」從單肩式的相機袋夾層裡取出婚紗設計的彩色影印本，顯然是把婚紗店那邊交代下來的設計保密的事完全拋諸腦後。

「是配這裙子的。裙擺非常繁複，所以上身絕對需要誇張但又不算非常搶眼的配飾作上下平衡，萬萬不能裸著。珍珠肯定是最好的選擇，看過那配有海軍藍緞帶的珍珠項鍊後我已經想不到什麼其他玩意可以配襯了。」

「……好的，請讓我看看。」
很好地掩藏住各種困惑，雖然壓根沒聽懂對方想表達什麼。與其嘗試理解抽象的陳述，倒不如直接看圖片來得有效率。

湊近擱在櫃檯上的手機屏幕，只消一眼答案便水落石出。
「是這個。我記得你在FB發問過。」大珍珠項鍊，看來就是這位沒錯，距離發問不過一二日時間，來得倒是快，也許急用？「請稍等。」
回頭告知員工那條為避免上架時售出，替對方採預定方式暫收庫存的項鍊放在哪裡。

對於配件的需求，對方似乎有些苦惱。在等待的時間裡，一邊小心翻閱平攤桌面的婚紗圖冊，一邊仔細研究對方指定找尋配件的款式。
的確是別致的設計。肩部和上半背全部裸露，腰部窄而貼身，下擺接上纍纍紗裙，而裙擺中央如魚尾般開叉。這件白紗很有氣勢，小家碧玉或不夠高挑的女孩八成駕馭不了。

「好優雅的裙子。包裹住的這裡，美人魚似的……」指尖跟隨話語，劃過圖中裙襬開叉的部位。「會在海邊拍嗎？」
如果是的話，那組寶藍色垂墜線狀水晶耳環也該拿出來讓對方參考。
懸在耳廓的狹長水晶，隨動作晃蕩，水晶折射出輕盈的華麗感，像極海波的光亮，卻半點不搶頸上珍珠的風采，兩者搭配效果極佳。

「海邊...你怎麼知道？」
實在難掩找到知音的興奮，非常不雅致地提高聲浪，跟著對方手指描繪過的軌跡描劃了幾次。
「就是了，這種設計的裙子不在海邊穿實在太不該了。你看這裙擺，拖在長灘上一定很美...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把新娘扔到水裡...美人魚，喔，那樣的話也許真的會很像吧...」

沉浸在想像中好一會，卻突然清醒過來，定神看向那一直看著自己出醜的店家：「對了，你們這邊...有沒有賣什麼能讓女生聽話一點的道具？」
像受女巫咀咒過的髮夾啊、施了法力的金戒指之類的。總覺得這店子也許會有這樣的東西出售，然後他就能輕巧應付新娘模特，讓她乖乖從這邊跑到那邊然後又反過來重新再跑Ｎ次。

「讓女生聽話的道具？」撐著下顎，目不轉睛盯著開關被關鍵字打開的男子。甫進門時的頹廢氣息早已消散無蹤，看他眼神發亮，侃侃而談的樣子。童心未泯？
這個反差使嘴角再度失守，索性跟著對方歡脫的語氣天馬行空，甚至誤導方向──「你是說皮鞭、尼龍繩那種東西嗎？還是那個？」煞有其事補充幾種絕對會被警察逮捕的違禁藥品，並投以頗具深意的眼神：「原來攝影師先生的興趣這麼廣泛啊……」

盛著珍珠項鍊的絨布盒子恰巧送達，巧妙截斷荒腔走板的對話。低聲交待員工尋出另一項商品。
帶著幾許揭曉的趣味，小心地掀開背蓋，推到對方面前。
「這個，還滿意嗎？」

「...如果可以的話，你以為我不想綁？」
壓著聲線凝重地說。這可謂是他的真心話，不過綁起來的話就看不到舞動的美態了，實在是諸多制肘。
「我...不大會與人溝通。」有點不自在地攏了攏垂下的長髮。雖然會捕捉，但說到交流、引領出更美的畫面，卻其實一直是困難。「所以...像是能打開話題，讓女生們放下戒心的一些小東西，都想買來自用。」

說到尷尬之處，商品就送來了。盒子以慢鏡動作被打開，裡面藏著那內斂又華貴的飾品。
「天啊...」
渾圓飽滿的珍珠泛著天然色澤，緞帶卻帶來了年輕的朝氣，滿有歷史又充滿生命力的一條項鍊。
「...可以拿出來拼看一下嗎？」指尖已放到項鍊上方待命，只等對方肯首。

「當然。」眨眼，示意對方自己來。
清楚感受到對方的困擾，原來是個不擅交際的男人啊。攝影師與拍攝對象互動頗多吧？ 真不知這個一臉拘謹，似乎又保有某種程度天真的木訥男人，平常到底是怎麼引領對方進入狀況的。

「我想你需要一些小東西......老哏的玩意兒無論什麼年紀的女性都會買帳。」雖然她們常口是心非嫌棄它們無聊。
從櫃檯深處挖出一套詼諧童趣的俄羅斯娃娃，以及不知來處的古董魔術木盒，在他看來，盒內機關簡直弱智到令人發笑，但效果出奇的好，店內女孩個個愛不釋手。

將色彩濃厚的木雕娃娃擱一旁，嘗試撥動木盒卡榫測試機關活動狀態，間以閒談姿態，關心消費者對商品的直接反應。
「還不錯吧？對了，先生怎麼稱呼？我姓呂，中文對你來說也許太饒舌，叫我Jik就好。」喀聲彈出的紅鼻子小丑搖搖晃晃，說明一切良好。

「我是Zyrus，Zyrus Castro。說實在我廣東話還好，繞口的只是國語而已...。」
看著對方拿出兩個古式小玩具，舊派的上漆方法和設計細節已給兩件普通的玩意加添了不少深度，兩者間更喜歡那看起來有點詭異的手製娃娃。

「問題就是這個了，呂先生，並不是不會跟女生交流，而是，不會怎樣跟一點也不值得花時間的女生交流啊。」遇上無趣的女性時真是連提起相機的力量也沒有了，說到底就是根本性的個性不好而已。「不過...這種小玩具的確像是能讓她們專注下來...那，現在先談正事，稍後再向你討教。」

注意力回到項鍊上，以指尖分別提起項鍊兩個末端的緞帶部份，小心翼翼地提起。將之拿近門邊，又拿回來，舉著放到不同的光源下觀察燈光對珍珠的色澤的影響。然後又放到彩色的影印樣本上比對。
「唔哼...」側著腦袋任由亂髮蓋到臉前，思考了良久，忽道：「呂先生，想跟你借一樣東西。」他回頭看著店的主人，一副理直氣壯：「──你的肩項。」

「哈，倒是不知自己名字用廣東話該怎麼唸。」伸出食指，無情壓回重見天日的愚笨小丑，將之並列絨布盒左側，一點再次打開的欲望也無。哎，終究還是無法領略箇中趣味，那組古樸套娃至少還有流傳的故事能拿來唬人，這個笨盒子怎麼就讓女人笑得花枝亂顫了呢？

靠坐櫃邊的高腳椅，和正將項鍊舉高拿低的男人輕鬆搭起話來：「工作嘛，再難搞的客戶最後都會搞定，說服自己才是最難的關卡啊。」從他寥寥言語，捕捉到幾絲本質任性的蛛絲馬跡，沒想到還是個脾氣不小的攝影師？頹廢外表、童心未泯、嚴格挑剔……反差得很奇妙啊。

對方經過一番透徹探究，片刻後回歸正題。只見他沉吟再三，一開口就是要借用老闆的肉體。
眉頭一挑。這是想做什麼？「肩項？可以。」而眼神不自覺飄過圖冊上的項鍊和拎著緞帶的修長手指，笑意凝結在嘴邊。
「Zyrus，別鬧了……」最好不是這種借用。

「我像在鬧事嗎？呂先生。」半瞇起眼，總是因睡眠混亂而焦點不明的雙瞳罕有地炯炯有神，甚至帶著一種莫名的凜然。拿著項鍊的雙手絲毫沒有退讓地依然舉在前方，等待著對方聽話行動。

並不是開玩笑或有心為難呢，而是因為想看效果最好當然得讓模特兒把商品穿戴在立體空間裡，更別說這位老闆的身板比他的店員更挺昂，一定是個很不錯的模特。

「不是都說，工作嘛，再難搞的客戶最後都...好了，你懂怎樣唸下去的。」用不怎流暢的國語重覆了對方剛才正氣凜然的從業者格言，唇上帶著一絲詭譎的笑意，將雙手往他那邊抬了抬：「來，聽話，背向我，不用全脫下，只要能看到肩膀的程度就好。」理直氣壯地開始動作上的命令，忽然頓了頓：「還是你想要聽些什麼娃娃啊小丑啊的小故事才肯聽話？」

被那串不流利的國語反將一軍，接著又是娃娃什麼的超爛哄騙招數，笑容終究淡出嘴角，忍著大翻白眼的衝動，更加肯定此人搭訕無能的臆測。

嘴邊依然微微揚起，幾秒內消化掉想把客戶做成俄羅斯娃娃的情緒，同時不打算在要求中妥協。離開椅子，繞到他身旁，一改談笑時的親和，「來，我告訴你問題出在哪。」笑容之下的強勢本性漸漸顯露。

從他舉了半天的雙手接過項鍊，騰空繞成一圈，示意，「你看，這個大小可能會勒斃我。」成圈的圓碩珍珠推擠內徑空間，要是男人恐怕要XS身型才能剛好垂落鎖骨，那截只夠打一個小結的緞帶無濟於事。
自己這種尺寸戴上去……這是項鍊，不是項圈好嗎。

探測器般銳利掃視對方身版，果斷將他帶到設有360度全身鏡的試衣間，「親自嘗試最清楚了。來，聽話，背向我，不用全脫下，只要能看到肩膀的程度就好。」瘦而高的身型，藏在及肩黑髮裡的頸子也算不上粗壯，模特捨你其誰？
手裡抓著海藍色緞帶，不動如山在他身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