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傍晚夕陽西下的時段,體型纖細的年輕女子穿著淺色過膝的簡單素面洋裝,頭戴大圓盤的遮陽草帽。她整個人都如同雪一般的白,不論是紮著魚骨辮的長髮還是肌膚甚至是睫毛……白子。
一手拄著白色的導盲杖,女子走在黃底凸起的導盲磚上,緩慢的經過咖啡廳的露天座位。
他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像是錯落人間的一朵雪絨花前,「我的座位還有空額。」他柔聲說著,主動接過對方手裡的杖拐,攙扶起如羽白潔的手指,低頭落下一吻,「美麗的螭漓女士。」語末,已昭示彼此曾有過接觸的事實。
女子聽見男人的聲音也禮貌微笑的輕點了頭,表示:「祈安,薩洛先生。」
恭敬的用語,搭上淺淡紅色的雙眸無明顯的焦距,順著人的帶領到一旁的座位坐下,女子表現的相當自然,對這個只曾見過面卻未交談過的男人。
對方入坐後,他招喚來侍者,替舉手投足間散發典雅之美的女士點了杯花草茶,他笑著,俊美五官因為笑容更顯得惑人,可惜在對方眼中不存在加分的可能性。
他輕聲,「希望先前的無禮並沒有造成妳的困擾。」還上次的相遇情景,彼此始終都沒有好好交談的機會。
畢竟,他們非常忙碌地在致對方於死地啊。
脫下頭上的圓帽放置在併攏的腿上,聽到眼前的男人這樣說,女子只是微低著頭看似靦腆的淺笑了,並回應:「當時真是些誤會才會這樣的,還祈您勿多建議。」
對於女子來說那次該稱為僥倖,自己並實在的把握能壓制住對方,但對玉石俱焚等招數,她倒是有所準備。
侍者端上了杯花草茶,動作有些僵硬,餘光探向女士時連耳根都泛紅起來。
那杯除曬乾植物再泡製沒有額外添加人工色素的花草茶,上頭浮起幾片粉色花瓣,薰衣草香氣中卻揉合了些許清甜果香,因為底部正沉著幾顆水果丁塊,也許是店家特別招待的。
但,眼前的女士似乎不適合甜美的相關詞彙呢。
他品啜了一口咖啡,那事件最大原因還是得歸咎到自己身上,他無意擅闖了他人地盤,不過對這種放低姿態的客套,他也不客氣的順了下去。
「面對螭漓女士,就算是再大的誤會,想必任何雄性生物都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早已經被妳出塵的美貌所收服。」
聽似是種讓任何女性都覺得開心的恭維,內容實則非常膚淺。
他自顧自的又接了下去,「不過,比起介意,我有的只是困惑──」他交疊起雙腿,手肘慵懶地抵到桌面上,撐住了下頷,「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看了桌上那杯被送上不太一樣的花果茶,女子也是微笑點頭的像送上的侍者點頭道謝,優雅又不使人覺得難以親近。
女子也清楚知道自己與常人相異的外貌,天生基因上的缺陷,導致缺少黑色素,也就是世人所稱為的白化症,或是白子。
這樣的自己在族中也是少見的存在,也引起他人的注目帶來些利益與麻煩。
但麻煩卻也一一被解決,無礙。
「您過獎了。但薩洛先生不就對我絲毫未動過心嗎?」輕笑出聲,淺色的眼眸對向人卻無焦距。
「我被放逐了呢,因為我在替換日上輸給了朝乎哥哥大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女子小聲說道。
是的,眼前的女士身上所集結的條件,無論是外貌、涵養、甚至是溫潤優雅的氣質,還有那一雙無法視物的眼睛,缺憾簡直引發出脆弱的遐思,足以令多數男性勾起佔有慾以及保護欲,可這些對自己來說……
「哦?」他聽完開端,只是略略拉長著尾音。
關於螭蛇一族承襲位階的模式略有耳聞,同紫狐相異之處莫過於放逐這一點了,對於取得繼承權的螭蛇來說,就或許就像是一種保護屏障,百年之內不會有覬覦者出現打亂族內治理以及運作,真是一個堅持和平相處並且有責任感的善良種族。
也就是如此,才一直滯步不前啊。
他諷刺地心想。
聽到男人拋出問句,白子的女人笑的青澀靦腆,溫柔的道:「是啊……況且我這年有天劫,我是為了您的道來才出來的。」
講的謙卑又毫不做作,誠懇的模樣讓任何人都會她答應她的要求,但眼前這位就難說了。
她當然知道對方不可能會輕易答應,況且自己也不太拐騙她人,溫柔的繼續講道:「天劫所受到的傷害誰也不會知道有多重,所以必須要先有防備才行。」
女子突然起身,小心牽起男人的雙手,看不清事物的雙眸就這樣直直對著人,溫柔的說道:「像您這種如此崇高偉大的存在,看起來一定很好吃。」
藉由吞食其他妖物來增強己身之力。
如雪絨花般優柔美妙的女士,集結令人膜拜的條件,但對自己而言──果然還是只有厭惡呢。
一條裹著片片薄鱗的蛇,正在朝他不知廉恥地扭擺著身子,在人類眼底幾乎跟陰險狡詐的狐狸畫上等號,根本無人會相信那露出的冷森毒牙只是拿來當作裝飾作用。
他低聲笑了起來,反搭上女士的纖手,輕柔的撫摸,竟是冰涼而滑膩的觸感,「謝謝妳的誇讚,不過,光只是看怎會曉得其中真正滋味?」
而況,女士粉色眸畔也不具有該功能,這是彼此都深知的實情。
「附近有座湖泊,人煙稀少,也許妳能用屬於妳的方式來驗證正確答案,相信會比一杯摻了蘋果的花草茶更得妳喜愛。」微瞇起眼,縈繞在他身旁的香味濃烈了些,嗓音隱隱挾著蠱惑,他將對方的手覆到自己胸口,無謂看見調情畫面的旁人紛紛紅了臉龐。
被人輕牽起身,女子臉上依舊是優雅的笑容。
一手被人輕牽著,另一手執著原本就有的白身的導盲杖,跟著人的步伐小心前進。如此的組合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對女子來說,化為人形時清楚曝露了蛇先天就不良的視力,外加自身本來就是弱視,導致聽覺與嗅覺比一般人還要敏銳許多。說是能聽音辨位也不誇張。
感覺得到空氣中的水氣明顯增加,塵埃等也減少,甚至可以聽到一點漣漪的震波……
鬆開了對方的手,女子掩嘴輕笑著,微鞠躬的道謝說:「真是謝謝您了。」
頓時間,充斥在彼此空氣中的水氣溼度重的不像話,彷彿渾身都已覆沾上了水。
女子那紮的整齊的雪白魚骨長辮也鬆脫了開來,病蔓延生長,無多久就已垂落地。身上原先的簡單洋裝也變成了繁複的正統日式和服,依舊是潔淨典雅的白,但下擺有幾隻茜紅散尾的金魚圖示點綴著。
「請容我梳整了下。」原先完全無焦的淡色雙眸眼色也加深了些,並對眼前男人輕勾的淺笑著。
伸手將微卷的雪白長髮盤起成了個整齊的髮髻,露出白皙優美的後頸線條。
一切都似乎準備好了,在女子身上不搭嘎的是那隻導盲杖。女子持著導盲杖輕甩了下,那瞬間變成了把長身超過兩尺的白柄長薙刀。
女子些微欠身的說道:「請。」
夕陽西沉,一片昏黃柔和地壟罩大地,萬物底下的投影正界於曖昧領線,分影半明半暗地。
始終秉持紳士素養,耐心等待對方換整一身肅穆。
儘管對方敬邀已示出,掌心仍還在輕緩撫摸身旁達到半腰高度的黑狐,「可曾聽過一個故事?」
「用橄欖油當作燃劑的燈盞能發出極亮的光,燈認為自己的光芒比太陽還要奪目,只是,一陣風吹來,馬上被吹滅了。」
女子瞇著淺紅的雙眼,嘴角上掛有淺淡的笑容,細聲輕說:「就算在您的面前,只是一盞微弱燭火的小燈,光芒雖小,但仍是會燙傷人的。」
女子突然明白想通了一件事,所謂的天劫,或許,就是眼前這男人。
命懸一線。生或是死,過份簡單清楚。
「況且,您明白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的說法嗎?」女子講的輕淡,拋出了簡易的問句要人回答。
而她手中的長薙刀不合常理的飄浮在她身旁,她現今的模樣,真像是來自桃源鄉的仙人,並非塵俗之池能容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