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沒有標簽的光碟】
人間,新宿,他那個荒廢了的攝影棚。天邊已露出魚肚白,晨光自厚重的窗簾的縫隙裡滲入。那皮箱被打開後就隨意被扔在一旁,裡頭的東西亦被倒騰了一番。
從自己的房間灑脫逃出後,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別處可去,只能回到這裡,一個人坐在過去的剪接室裡,對著並排的電視屏幕上抽煙。滿地都是煙蒂,而他的問題卻沒有一點能解決的苗頭。
latest #16
屏幕上的藍屏把他的臉映照得相當詭異,如同失去血色的疆屍,他麻木地點起煙,手再一次在控制盤上按下了重播的鍵鈕。
光盤機高速轉動,那是一段他已然看過了無數次的影片。
過去已經顯得那麼那麼地遙遠,那麼那麼地不現實,就像那根本是屬於別人的童年。太難看了,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劣貨也能被撿回去浪費底片。如果沒被撿回去,他的人生應該是踏上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也大抵,早在能長成到這影片的年紀之前,就活不過去了。
餓死還是凍死,或是在奴隸市場裡被各種手法弄死,也不是出奇的事。
「...老師...」
「老師」,指的是那個站在攝影機後,狠狠賞了他一巴的黑衣男子。他並不是真正從事教育業務的人,事實上他的本質與教師大相逕庭。只是片場裡的人都如是尊稱,他當初未懂人類的語言,只好跟從著。
他從來只穿黑衣,從自己與這人見面的第一次已經是一身的黑衣。他說,在片場內不許穿會反光的淺色衣物,在自己看來,這身黑衣就跟死神的喪服沒兩樣。
──正是這人把他從魔界撿了回去,讓他在鏡頭面前一直生死徘徊。
滿口的煙草的苦澀,煥發了跟那男人放到自己嘴裡的第一口大麻煙那時候的記憶。
那個男人,基本上除了順手將自己從魔界的貧民區帶回來外,就沒對他做過什麼好事。說是「畢業」,也不過是遺棄他的一個藉口。
對此他並沒有任何感想,畢竟他早就認定自己的生命是屬於老師的,任由他怎樣擺弄自己也沒有怨言,只是被遺棄的感覺偶爾會帶來寂寞。即使已經身心成熟,對人類間的爾虞我詐都瞭若指掌,童年的缺憾仍然一直根植心底,成為無法修補的缺口。也許是因為這原因,他才如此奮不顧身地為了老師的事而奔走,希望從中找到一些存在的價值。
也許早在他服從了那人的第一個指令、抽了第一根煙、進行了第一次不為繁殖的性事,都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對那男人來說,是特別的存在,並不是隨便能取代的。
他曾經很努力。
但當然,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
多麼可悲的生物。
不過一切都遠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從故舊的影片裡找到那身穿黑衣的人、那意氣風發的身影。
當其時,老師看上去即使只有三十多歲,卻已活了300多年。
對一個人類來說,這絕對是非常不尋常的年紀。
不過從一開始他便是一個不尋常的人。即使不懂任何術法,還是能跟妖界與魔界的住民打交道。這就是他用自身靈魂換來的優勢。
值得嗎?
如果他知道靈魂被收回後會被如何處理,他也許會後悔。
...但以他那種總是不知滿足的個性,又或許不。
那些不堪入目的影片已經結束了。他將嘴裡已剩一小截的煙支換上一根新的,又機械性地按下重播鍵。
那男人受大麻燻傷了的沙啞聲線透過擴音器釋出,不耐煩地喝罵著他,教他該如何擺弄、如何表現。當時讓他嚇哭的罵聲,現在聽起來,卻是多麼的甘甜。他將臉埋在膝間,傾聽著那屬於故人的聲線,一邊低笑,一邊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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